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老实人。
但这副已经三十六岁的躯体,在以前是否老实,我则不知道。
反正在这个村里没有好人缘。
从前,我作为一个胆小懦弱的老实人,也没见得人缘落好。
两个人打架,本来我未必吃亏。但被别人一拉偏架,我严重吃亏了。但群众的力量,一个人纵然再厉害,却也抵抗不过。他们不分事理对错,只看势力大小。令我感到十分无奈,甚至感到绝望。
我的父母闻声赶过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先将我给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然后赔尽笑脸,好言好语地向村长道歉。还落得村长一脸轻蔑,爱搭理不搭理的。
这让我感到更加难过和绝望了。
正当我鼻青脸肿,坐在地上一边整理裤 裆,一边抹着眼泪时。有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葛大爷的尸体,忽然像根棍子一样支棱起来了,头下脚上的。竟来了一个格外笔直的倒立。白发苍苍的脑袋顶在地上。
他活着的时候,严重驼背弯腰,上半身和下半 身呈接近九十度的折叠。现在他的上半身和下 半身完全打开了,腰杆子挺得再没那么笔直。
不但如此。他的两条腿慢慢地张开,呈一个大大的丫字型。
尸体慢慢转动起来了。
且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作为支撑点的头部在土地上旋钻出了一个凹坑。
随着飞溅出来的新鲜泥土越积越多,地上的凹坑越来越深,面积越来越大。整颗头都掉进坑里去了,甚至连脖子都进去了大部分,肩膀挨着地面了,又像削豆腐一样,把更多的泥土从地上削得飞溅起来。
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人形钻地机械。
用话形容得慢。
其实上,不足两三分钟,葛大爷的尸体就钻入土壤中不见了。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深邃不见底的圆洞。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钻到哪儿去了。也没人敢下进洞里看看。
众人都看呆了。过了老大半晌才反应过来,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跟土行孙似的,钻地下消失了!”
“太邪门了,他生前跟我关系不对劲,这下子变得真厉害,不会半夜里从我家屋地面里钻出来,找我算账吧!”有人担惊受怕道。
“早先我就看他不对劲。别看弯腰驼背的,有一次我去他家,碰巧撞见他把一头母牛干得哞哞叫,那玩意儿一拔一抽的老长了,硬挺的很!想不到死了后没多大一会儿就成精了!”也不知是造谣,还是说的实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快别瞎说了,万一被他听见,冷不丁从地下钻出来,再把你给咬死!”有人唬着一张脸警告道。
其实听村民们拉呱,乐趣也不小。他们总能说出一些你根本想象不到的。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令你感到真假难辨。
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都是出自于民间的茶余饭后。
但现在可不是茶余饭后。
不管气氛多么诡异。挖坟还是要进行的。
主要是人多胆大,谁也不愿意离开,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如果只留一两个人在这儿,碰到今天的事儿,铁定给吓跑了。
天越来越阴了。看似要下雨,却总是下不来雨。
明明是白昼时分,却天色如晚上。
大风在吹,并有继续增大的趋势。直把人们的衣服给刮得猎猎作响。
有人喊冷了。
村长说:“冷就出力,出的力气越大身体就越发热!”
于是,那个喊冷的人,就将铁锨挖动得更快更深了,端的十分卖力。我瞧在眼里,禁不住生发感慨,这村长说话也太管用了,自己的亲爹这样说他未必听。
有时候,人们尊重领导,总能胜过尊重自己的亲爹。
在众人的不懈努力下,老坟的偌大坟包被挖平了。
又开始朝下挖。
挖出了一个三十平见方的大凹坑。
随着时间推移,凹坑被挖得越来越深。
一直挖到了两米多深。
可什么也没有挖出来。
而由大辫子姑娘通过的那个有普通人腰粗细的窟窿依然存在,望进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有人擦拭着脸上使出来的大汗,气喘地抱怨道:“这得挖到啥时候啊,都快把人累死了!”
村长让众人停下来歇息。
他和几个人商议,不能一直这样干挖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谁知道这座老坟下面埋了到底有多深。
有人建议,不如先测测窟窿的深度。既然大辫子姑娘是从窟窿里钻出来的,那窟窿一定是通达墓底。
既然要测量窟窿的深度,就用原始的老办法。找一根长绳子,末端绑一块砖头,把砖头吊着往洞里放。直到砖头触碰住了地面,再把砖头提拉上来,量一量绳子进去的长度,就可以得知窟窿有多深了。
可现场并没有绳子。
村长打算派一个人去村里找绳子。
经过长时间的挖土,每个人都感到很累,在大坑里坐着,谁也不愿意站起来。而且站起来之后,还要爬两米高出得这个大坑。从这儿赶到村里,要经过三四公里。一个来回就是七八公里。
村长做了一番筛来选去,又把目光定在了我身上,说:“宝子,你跑着去吧!要赶紧拿了绳子回来!”
“凭啥我去?”我又觉得对方看不起我了。
“因为你不听我的话,所以我就让你去!我非要治治你这个不听领导差遣的臭毛病!”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布鞋脱下来扬着,准备扇我的样子。
那老汉,也就是我亲爹。见状,赶紧挪过来,狠狠蹬了我一脚,说:“村长让你去你就去,不停村长的话,你能有好果子吃吗!”
“爹,我不知道咱家绳子在哪儿啊!”我不满嚷道,甚至怀疑自家里到底有没有绳子。我已经被那个家里给穷怕了。
老汉嘿嘿憨笑两声,对村长说:“俺家确实没长绳子,秋天搂地垄都是借的人家的绳子,这咋弄?”
村长说:“宝子,你去俺家拿吧,给你婶子要。就说我让拿的!”
面对老汉的虎视眈眈,嘴唇一抽一抽的,频繁将牙齿给龇漏出来,一副随时都能扑上来撕咬的样子,我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别人的帮助下爬出两米深的大坑,向西奔行,冒着漫天风沙,朝村庄赶去了。
到了村里,我发现空荡荡的。可能是受不了风吹沙弥,都回家躲着去了。挖坟的村民虽然不少,但都是一律的男丁,女人都被赶回村里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哪个是村长家里。
虽然这副身躯在此地生活了三十六年,但我的意识才认识了这个村庄一整天时间不到。
我只好先回到了家里。我看见了老妪,也就是我的娘。
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我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院子里又不是没有厕所。
她为什么不蹲在厕所里解手,而在院子的中央脱下裤子,露出肌肉稀松的白屁股,解起手来了呢!
我望着她。
她也正在望着我。
四目相对之下,时间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宝子,你不介意吧!”
“介意!”
“你就是介意也没办法,你总得让我把这一泡尿撒完吧!你一来吓得我憋住了!”
“行,你撒吧!”
下面的水柱又冲出来了,浇在地上哗啦啦的。
尿尽之后,她站起来,将裤子提了,用一根红色布条将腰刹紧。
“娘,为啥不去厕所里尿?就差那几步远!”
“厕所里太脏,我闻不惯那个味儿!”
我不再吭声了,只是觉得很难过,很悲哀。
“宝子,你回家来干什么?”
“我要去村长家拿绳子!”
“那你怎么不去?”
“你跟我一起去吧!”
“为什么?”
我没有吭声,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妪答应了。
不过,她看我的目光,却是充满了奇怪。
村长家是村里最豪华的建筑。
是一座贴满光滑瓷砖的两层。
他家院子里甚至还停放着一辆轿车。
“大美!大美!”老妪大声喊道。
一个打扮得还可以,长得也还还可以的中年妇女从屋子里出来了。
她的神色有些慌张,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有些凌乱。
“喊啥喊,怎么了?”她颇为生气地问道。
“你在家干什么呢?”老妪不提要绳子的一茬,而是多管闲事地问道。
还没等对方回答。
有一个人从村长家的堂屋里出来了。
看见他,我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可我知道,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看花。
只见他白发苍苍,严重驼背弯腰,上半身和下 半身几乎折叠成了九十度。
他正在望着我。
我也正在望着他。
慢慢地,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然后继续走动,钻进院子一角的厕所里去了。
“葛大爷在你家里干啥?”老妪问。
“没干啥!”
“他的裤 裆里怎么有根东西翘着,把裤 裆顶得好鼓!”老妪道。
中年妇女的脸红透了。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弯腰那么厉害的情况下,下面那根东西硬起来还那么明显。它到底有多长?”老妪道,又问。
中年妇女没有回答,她的头好像抬不起来了。
取了绳子后,我往村东边赶去。
当我赶到那片辣椒地里,却再也没有看见足有两米深,面积约三十平见方的大土坑。而是又看见了那座老坟。它好端端的,好像从来没有被动过。只是有一处地方坍塌出了一个窟窿。
窟窿约有普通人的腰那般粗细。望进去,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天,渐渐地放晴了。
乌云消散。
风,作得越来越小,几乎停止。
太阳又钻出来,火辣辣地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