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竟然冒着天劫来救主。
这份舍身忘死的情义,足以令任何人感动。
但感动不了上天。
轰然一声大作,从天上劈下来一道水缸粗细的金色闪电,全招呼在了老柳树身上。千万丝碧绿柳条全部崩断,树的主干自中间裂开,一分为二。烧得整棵树的里外焦黑如炭,再无半点儿生命气息。它的主人张元终究是归了天上龙爪去。
异象消失,天地间又恢复了平静。
灰衫中年人又出现了。
犄角者站在他身旁,抬头向其仰望,神情庄重,眉目间充满了崇敬。竟然不为其父之死而感到一丝悲伤。
“我令你失去了父亲,你不恨我么?”温和的声音问道。
“不敢!”犄角者摇了摇头。
“其实上,你母亲是我早先所养的一条狼狗。有一次晚上,月食发生。我见到一条长得比一座屋舍还要大的狗生下了它。那只巨狗道德不好,只管生不管养,弃子而去!我想很有可能,那是一只天狗。”
“传说中,每隔一段时间,天狗会吞掉月亮,然后再吐出来。它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月亮可以吸纳天地灵气,还有人的生命气息。它反复吞吐月亮,便是将月亮收集起来的精华融入到自己身上。月亮,其实上就是一颗天狗的炼珠!”
“你母亲或许是天狗的后代,我在未被困入超级大阵以前,它曾陪伴我渡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光,也算是有了感情。看在你母亲的面上,我不杀你,但也不会留你在身边,你走吧!”温和的声音说道。
犄角者面上现出伤感和犹豫之色,最终站起来,转过身走了。
当它走出差不多二三十米远的时候,头上的犄角却弯曲下来,戳入了自己的头顶上。它如触电般一抖,倏地回过身,望着灰衫中年人,脸上带着无法置信和恐惧,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你认错了,不是我杀的你!”温和的声音不再那么温和了。
“是谁?”
没有人回答。
犄角者圆睁着红溜溜的眼珠子,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脑袋突然爆炸了。
一个人渐渐地出现了虚空中。
这是一个后面拖着一条长粗尾巴的女人。
女人不再年轻,但绝对不显老态。
我注视了她半天,除了觉得她长得朴素土气之外,根本猜不出她的年龄。或许,我可以随便说个大概年龄,比如四十岁了。但无论我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她的皮肤十分光滑,虽然不白皙,但很细腻紧致,犹如新生婴儿那般。
我若说她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但观其眼睛,虽然纯净无杂质,却透发着一种令人不免产生无限遐想的浓浓沧桑。不禁觉得她已生活了很久,经历了沧海变桑田,仿佛来自于上古时代。
“一个小孩子,你跟他计较干什么?”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平静如往。
“他杀死了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能杀他!”女人说道。
提起自家儿子的死,她面上不起丝毫波澜,好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越是这样,她身上越是散发着一种大道气息。已然看透一切。就是因为人已经死了,再悲伤又有何用,这趟子来,只是单纯地为儿子报个仇。
单纯得不拖泥带水。
“看你的样子,好像是悟出了大道!”温和的声音说得真诚,不似调侃。
女人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一眼望过去,她朴素得像一个乡下村姑,裹着一身灰白色的粗布粗衣。
但你若仔细看她,却又觉得她脱俗得不食人间烟火。
“我只是悟出了一半大道!”
“那你发现了什么?”温和的声音不再温和,掺有几丝激动。
女人却不再搭话了。
她转首瞧向我。
“你是喜娃的朋友?”
我赶紧点了点头。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想离开这里!”
女人沉默了,只是注视着我。
除了沧桑和漠然之外,我从她的眼里没发现别的东西。
她转首又瞧向了灰衫中年人。
“能不能放这个孩子走?”
“不能!”
“你取不了他的心脏!”
“怎么会!”
“有一个人在这里,你难道没发现么?”
“我发现了!”
“你觉得你能敌过他?”
“能!”
女人笑了。
人只有在无奈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笑。
“心想事成,无所不能,你觉得你自己能敌得过?”
“能!”
“好罢,随你!”
女人消失不见了。
我失去了小腿,两条大腿上的断面接触在地上,宛如两颗粗木桩支撑着我的上半身。地面上有鲜血慢慢地朝外渗散开了,我大腿上的创口还没有愈合。我感到既疼又累,很想离开这里。可又格外忌惮眼前这个灰衫中年人。
终于,我鼓起莫大的勇气,忍痛抬起大腿,迈出一步。
灰衫中年人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迈出第二步。
他还是没有反应。
没有第三步了。
因为我疼得受不了,浑身冒汗,嘴唇哆嗦,到底支撑不住,身子歪倒,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此时,我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糟糕得实在不能再糟糕了。
连恐惧也顾不上了。
积攒了满腔怒火。
我只想狠狠地发泄。
“你妈那腿!”我扭头朝灰衫中年人大声骂道。
“有种你弄死我!你奶奶个熊!”
不管我怎么骂,灰衫中年人始终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二桃出现了。
他笑着问我:“你在骂什么?”
我睁大眼睛,紧紧盯住他。
他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
“二桃,我草泥马!”
“你这个王八蛋,总是坑害老子!”
“你不要脸不要腚,怎么好意思把龙蛋偷了去!”
......
二桃仿佛聋了。
我越骂,他笑得越厉害。
笑得连眼睛都不见了。
终于,我骂不下去了。能想到的脏话,我都用了个遍。
有时候,骂人也是一件挺费脑子的事情。不然,一遍遍地重复同样的字眼骂人,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你怎么舍得来了?”我问道。
“因为我要得到第八颗龙蛋!”
“我不相信你能得到!”
“我也不相信!”
“但什么事情都要试试,万一能成功呢!对吧?!”
“有他出手,一定能成功!”二桃收敛去脸上的笑意,语气十分坚定,样子严肃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心想事成,无所不能。
他终于出现了。
就站在我旁边。
好像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让我觉得既熟悉又感动。
“你想要什么?”他微笑着问我。
我忍不住哭了。
“哥哥!”我忍不住喊道。
他愣住了。
过了良久。
他说:“也不知道咱俩谁是哥哥!”
“你是!”我紧紧盯住他,说得异常肯定。
他笑了。
笑容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辛酸,目中隐隐约约有泪光泛动。
“你别这样,我不习惯!”他语气硬了一些。
我点点头,擦干了眼泪。
眼泪若能擦干的话,便不是真的感动了。
我依然泪流不止。
“我叫代伏天!”他变得冷漠极了。
下一秒,我身旁空荡了。
二桃说:“你能不能别瞎感动,人家都不认你!”
我哭得更厉害了。
“唉!”二桃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会满足他!”由于哭得鼻子严重堵塞,我说话闷声闷气的。
“他一定会要你的心脏!他来战八臂人魔,就是为了争夺你的心脏,你懂不懂?”二桃生气地说道。
“我懂,既然他愿意要,我就愿意给他!”说时,我的泪水又蒙上了眼。
二桃忍不住爆粗:“你这个****!”
女人又出现了。
怎么也看不透她的实际年龄。她仿佛来自于上古时代。
二桃立马变得紧张和警惕起来,挡在我面前,喝问:“你要干什么?”
“还差两根手指头没有接!”女人从怀里掏出两根带血的白色手指头。
“再接,他身上的骨头全部都要碎掉!”二桃愤怒了。
“碎掉也要接!”女人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不行!我不答应!”二桃说得斩钉截铁。
我感动得又哭了。
二桃终于像一回真正的朋友了。
女人说:“二桃,坑害我家鲍喜娃也有你的份!”
“关我什么事儿?”
“如果不是你故意败给鲍喜娃,它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自信跟头上长犄角的家伙斗!”女人终于面上有了一丝动容,身上散发出来的大道气息顿时消减掉一大半。
“你这理由找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唉,我家鲍喜娃也够笨的,他应该想到,一个脑袋和身躯分家后还能活的人,应该远没有那么简单!”女人叹息道。
“但你家鲍喜娃的尾巴脱离了身体后,尾巴不也照样能动!”
“它跟你不一样!”女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不一样了?”
女人没有回答,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
二桃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他好像知道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道。
“因为鲍喜娃是蜥蜴人!尾巴和尾椎上的细胞壁结构具有再生能力,所以尾巴断掉后还会继续动,可以接续到尾椎上。如果尾巴失去了,尾椎处还可以重新再长出一条尾巴来!”二桃回答道。
原来眼前这个女人是蜥蜴人。
她看着二桃说:“你是不是歧视蜥蜴人?”
二桃并没有否认。
她又说:“脑袋和身躯分家后还能继续活着,连我们蜥蜴人都做不到,为什么你能做到?”
二桃还是没有吭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再次忍不住问道。
二桃仿佛彻底聋了。
他还变得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突然,女人身上的粗长尾巴一扫,像鞭子一样卷住了二桃的脖子,用力一收,咔嚓一声,将脖子给二桃扯断了。一颗脑袋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