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和夏不笑趴在大树后朝溪对岸射击,却奇怪敌人的枪声一下子这样变得稀稀拉拉了。就在这时,村西那头的丘陵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枪榴弹与手榴弹的爆炸声。
丘陵那边的战斗打响后,油坊里的竹下猛等三个鬼子再不跟国军拖延时间了,他们朝对岸扔了几棵手榴弹,一溜烟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屋里的枪声停息后,夏不笑一下子跳进了山涧,与假和尚冲进了榨油坊。
暮色苍茫里,手榴弹爆炸升起的灰色烟雾被山风吹散后,已经涉水过溪的孟章突然看到,有三条土褐色的身影不是朝着丘陵方向,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山谷上方的丛林跑去。孟章举枪击毙了一个鬼子,和两名国军兄弟绕过油坊,一边开枪一边拔腿追了上去。
然而敌人迅速钻进了丛林,在他们的视野里消逝了。孟章暗道鬼子比兔子跑得还快,一定不要让这些狗压出来的杂种跑了,于是和两名国军也一头扑进了丛林里。
在阴暗的树林里朝前搜索了一会,仍是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孟章通过狙击步枪的瞄准镜细细朝前方观察,终于看见一座灰褐色的石崖上方的树丛中,一群已经在暮色中归林的山麻雀叽叽喳喳地飞了出来。
孟章朝国军两位兄弟打了个手势,悄悄向石崖方向靠拢。通过观察,石崖下的灌木林前面,有一块状如卧牛的石灰岩,看来敌人就躲藏在石崖下的巨石后面。
一位歪嘴的国军兄弟也许认为自己是正规军,不想在土里土气的火枪手孟章前面丢面子,从树后闪出身道:“你们掩护,我……”
他的话音未落,躲藏在石崖下的鬼子狙击手竹下猛冷笑着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尖锐的枪响,歪嘴兄弟一头栽倒下来,差点一把将蹲在树后的另一位国军弟兄压倒在地上。
孟章扭头看时,歪嘴兄弟血流满面,嘴张了张就咽了气。那一位兄弟见歪嘴兄弟一下子就死在敌人的枪口下,登时大怒,红了眼睛就要冲出去,被孟章手疾眼快拉住了。
那位兄弟气得喘着粗气低声道:“老弟,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弟的血就这么白流了。”
是呀,敌人躲藏在巨石后,根本无法靠近,冒险冲上去只能白白送死。孟章摇摇手示意他不要急,再想想办法。他又一次举起狙击步枪观察的时候,突然看到崖上的石缝里,长着一棵弯曲的野梨子树。而野梨子树的枝桠中,有一窝南瓜大的马蜂窝。
孟章大喜,放下了狙击步枪,一边取下肩上的火枪朝马蜂窝瞄准,一边对那位剩下的国军兄弟悄声道:“等下打中了马蜂窝后,你老兄负责用火力封锁那块大石右侧。”
那位兄弟往前方看了下,石崖下那块状如卧牛的大石左手方向,是深不见底的一道悬崖,敌人就是狗急跳墙的情况下也不会跳崖找死。因此他虽然满腹狐疑,不知道孟章拿着火枪搞什么鬼名堂,但仍是听话地将冲锋枪指向了巨石的右侧一小块林间空地。
马蜂窝大如南瓜,自然比瞄准一个人的脑壳方便多了。孟章见那位兄弟做好了战斗准备,立马扣动了火枪的扳机。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火枪的铁砂呈放射状飞了过去,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山崖上的马蜂窝。
那一窝马蜂在山林里觅食劳累了一天,正准备吃饱喝足后在蜂巢里好好休息,没想到有人用火枪“捅”了它们温暖的家,其愤怒就可想而知了。只见一群马蜂如一朵乌云一般飞了出来,嗡嗡地在山崖上寻找一切有生命的目标。当它们发现躲在崖下巨石后的两个鬼子后,就把他们当成了替罪羊,不问青红皂白地疯狂地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这下竹下猛和另一个鬼子可倒了血霉了。他们代人受过,虽然本领地狼狈抱着脑袋瓜,也被密密麻麻愤怒的马蜂带毒的尖刺蜇得体无完肤,最后终于忍无可忍这非人的折磨,明明知道逃出那块巨石后也难逃一死,但他们还是不顾一切地抱着脑袋嚎叫着窜了出来。
当石崖下的马蜂“轰”的一声飞出来的时候,那位国军兄弟恍然大悟,冲孟章伸出了大拇指。孟章得意地呲牙一笑,朝前方的巨石右侧指了指。于是两人将食指轻轻放在了扳机上。
一般人只要被马蜂蜇几口,一定会喊爹叫娘痛得不顾一切地抱头鼠窜,但鬼子却是足够坚忍顽强了,几乎超出了人类的忍耐极限,好一会才在马蜂疯狂的追逐中惨叫着冲了出来。
当一个被愤怒的马蜂蜇得痛不欲生的鬼子一马当先冲到大石右侧的那一小块林间空地上的时候,孟章手中的狙击步枪首先焦脆地响了,让这个鬼子得到了解脱。紧接着鼻青脸肿的独眼龙前赴后继冲了出来,迎接他的则是那位国军兄弟冲锋枪“哒哒哒”的扫射声。
于是鬼子的狙击手之花黯然在山林的暮色中凋谢了。在一串愤怒的“哒哒哒”的枪声里,狡诈阴险的竹下猛猝然变成了另类的马蜂窝。
山深日短,暮色如淡淡的墨水一般漫了过来,渐渐笼罩了这片血风腥雨的丛林。
惊心动魄的战斗结束后,孟章才突然想起夏不笑没有跟上来。这些天血与火的并肩战斗,让这位火枪队的队长产生了和夏不笑兄弟般的情谊。当隐约意识到夏不笑是冲向山涧对岸的榨油坊的时候,他隐隐有些不安,立马朝山下奔去。
其实油坊当时只有一个被打伤一只腿的鬼子。一排长担心他未过门的婆娘桐花一家是否逃离了油坊,焦急地冲进油坊察看个究竟。但当他率先堪堪冲进大门的时候,那个受伤的鬼子从门后闪了出来,一枪托砸了下来。假和尚听得那呼呼的风声,脑壳一偏,但仍是被砸在脸上,顿时两眼一黑栽倒在门槛上。
跟在后面的夏不笑见一排长倒下,吃了一惊。好在他是一个猎户,身手练得极机灵,马上刹住脚步,然后一闪身从窗户跳进了阴暗的屋里。
夏不笑刚刚落地,就和受伤的鬼子撞了个满怀。于是两人立刻扭打了在一起。
那个鬼子身材矮壮,很有力气,虽然腿部受伤,却仍是异常凶悍顽强,他倚在屋里板壁上死死的掐住了夏不笑的脖子。夏不笑极力挣扎,也许是一脚蹬在了鬼子腿部受伤的地方,鬼子一声惨叫,手一松倒在了地上。
借着木格子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夏不笑一眼看见了油坊主人放在屋角的磨刀石,赶紧举起来朝鬼子的头部狠狠砸了下去。
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鬼子也飞快抽出了锋利的匕首,一抖手腕,一道寒光飞向了夏不笑。
孟章心急火燎闯进榨油坊,首先发现了倒在门槛上昏迷过去的假和尚。跨进大门,又看见了倒在屋里一动也不动的夏不笑。他疯狂地大喊一声“夏哥”,把胸口扎进一把寒光闪闪匕首的夏不笑一把抱了起来,不断摇晃着喊着“夏哥,你醒醒,夏哥,快醒醒啊”。
在孟章焦急的呼唤声里,夏不笑终于睁开了眼睛。孟章看见他吃力地伸出了四个手指,颤巍巍朝他晃了晃。
接着,孟章还看见从不喜欢笑的夏不笑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冲他呲牙笑了。
在寂寥的山中榨油坊里,孟章这位山里后生抱着夏不笑慢慢变得发凉的身子,喃喃自语道:“夏哥,你怎么这样说话不算数?你不是说过我们要一起出去一起回家么?”他的因痛苦变得有些扭曲的脸颊上,缓缓爬下了一行热热的东西。
暮色四合,山风微凉。夏不笑弥留之际晃着四根手指留下的谜团,此刻是如此刻骨铭心地扎进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