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侠潜伏的地方正对着窝棚出口,但里面光线阴暗,看不出有多少鬼子。他分开眼前的树枝,正瞪着眼睛眺望的时候,有两个鬼子胸前挎着冲锋枪钻出窝棚,伸了个懒腰,面色呆板地来到溪边打水。春侠将火枪瞄准其中一个鬼子,紧张地思索着,鬼子是全部藏在里面呢?还是在林子里其他地方也有鬼子?正出神间,蓦然听得远处的树丛发出枯枝折断的咔嚓声,一群山麻雀叽叽喳喳飞起来,掠过晨光熹微里的山谷上空。接着树枝轻轻动了一下,三个鬼子小心翼翼钻了出来。他们穿着灰绿色斑点的伪装服,脚着大头牛皮靴,手端着冲锋枪走下山坡,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眼,然后猫腰钻进了窝棚。这一切,让春侠看得个一清二楚。
春义悄悄爬到弟弟身边,耳语道:“敌人会不会离开这里呢?”
春侠低声道:“大白天的,渠们不怕暴露目标?”
春义掐了根草叼在口里,沉吟道:“万一鬼子离开这里,火枪队要打渠们的埋伏,不成了竹篮子打水吗?”
春侠脸色严峻,点头道:“是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鬼子离开这里,我带几个人在后跟踪,你带几个人赶快接应孟疤子渠们。”
此时日头升起来了,把远处的山岩染成了橘红色。万道霞光映照着这片树林,使林子里笼罩着一层梦幻般的色彩。有几只乌鸦似乎受了惊吓,在林子上空盘旋着,呀呀地怪叫着。山谷窝棚里的鬼子吃饱喝足后,果然相继钻了出来。数了数,一共是十二个鬼子,沿着山腰的松林小路朝东北方向走去。
春侠“咕咕”地学了两声野鸡叫,不一会,附近的队员爬行着都聚集在他周围。他吩咐三名队员随哥哥春义去接应火枪队,自己带了三人迅速跑下山坡,钻进松林里,远远地跟踪着。敌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在一棵歪脖子皂角树下围拢来,对着一张地图指指点点争论着。
那个又高又瘦的鬼子叫山田麻瘦,是这支山地特种作战分队的指挥官。山田本来是师团山地丛林特种作战教官,自视甚高,这次毛遂自荐担任了特战分队队长,看不起他的副手小泉一野。在偷袭国军步兵连时两人就发生过争执,小泉认为,特战队的任务是偷袭青山前线的国军空地通讯联络组,极力反对偷袭国军,以免打草惊蛇,过早暴露目标。但山田认为这不是打草惊蛇,而是声东击西,于是粗暴地否决了他的建议。
此时他们又为是在白天活动还是潜伏的事发生了争执,山田立功心切,要求特战队天黑前必须赶到青岩山,用电子测试仪测试出国军空地联络组的位置,午夜时分发起攻击,一举消灭联络组。具有实战经验的小泉指出白天往前线运动极易暴露,搞不好会鸡飞蛋打,但被山田骂了句“你的大大的胆小鬼”。小泉不服气,心里骂了句“蠢猪,只晓得照着教材打仗”,就不敢吱声了。
山田决定后朝后指了指,咕噜了句什么,示意两个人担任殿后。就有两个鬼子“哈伊”一声,端了冲锋枪往回走来。
春侠吃了一惊,难道敌人发现了他们?来不及多想了,他们急忙隐藏在小路下的刺蓬里。如果鬼子真的发现有人跟踪,他们几个反而成了鬼子围猎跟踪的目标了。
正思索着,那两个该死的鬼子站在路边,向着他们藏身的地方稀里哗啦地撒起尿来,直如高山流水般淋了他们一头一脸,那呛人的尿骚味直往鼻孔里钻,令人作呕。春侠恨得牙齿痒,心里将鬼子祖宗八代的娘都骂遍了,才抑制住开火的冲动。可那鬼子仿佛是前世就赖上了他们的冤孽,非要惹得他们发火不可一样,竟然在路边坐了下来。坐下来的当儿,还居高临下地在他们的头顶上放了个臭不可闻的长长的响屁,有如静夜里撕烂布的声音。
真是被人家骑在头上拉屎拉屎了,春侠气得脸都白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朝三名队员扫视了一眼,队员们会意,慢慢拔出雪亮的腰刀。春侠抬头一望,四只穿了翻毛牛皮靴的臭脚在头上晃荡着,那中年鬼子从兜里摸出一张相片,无限深情地望着,惹得那青年鬼子十分眼红,也歪了头凑近来看。
这两名鬼子是来自北海道的同乡,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的山林里,正默默地分享着思念远方亲人的快乐。春侠与一名队员趁鬼子注意力分散的当儿,猛然站起来,将两个鬼子拉下刺蓬里。另两名队员眼疾手快,一气呵成地将两把锋利的腰刀分别扎进了敌人的脖子。鬼子猝不及防,来不及哼一声,喉咙里就冒出汩汩的鲜血,手脚抽搐了几下,见他们的天皇去了。
他们将鬼子塞进岩缝里,用枯枝烂叶遮掩了,取下鬼子的冲锋枪,手脚麻利爬上小路,钻进了密林里。
瘦高的鬼子指挥官山田研究了会地图,决定继续往前走。向着后边担任殿后警戒任务的同伴唤了一声,却没有听得回音。鬼子指挥官脸色微变,抽出指挥刀朝山坡上一指,剩下的鬼子就呈散兵队形搜索过来。
眼见日头升起一杆子高,还没见火枪队到来,可鬼子的脚步声慢慢变得清晰可闻了。春侠心中焦躁,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幸亏自己经常在这一带赶山打野味,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低声道:“鬼子马上就要搜索过来了,我等必须分散行动,把鬼子往山后引,再在山后的溪涧边会合。”
说完,大家蹑手蹑脚分头朝山顶跑去。就在接近山顶的时候,一名队员踩着覆盖着光滑苔藓的石头摔了一跤,弄出了哗啦的声响。“哒哒哒……”就在这时,鬼子的冲锋枪响了。那名队员刚刚站起,双手就往空中划拉了几下,仰面倒在丛林里。附近的一名队员见状大喊着“五哥”跑过来,也被一梭子弹扫倒在地。
春侠痛苦地跪在一棵大树后,端了火枪朝追击的敌人“轰隆”一声开了一枪,也不管打没打着鬼子,忙拉了另一名队员,借着树丛的掩护,飞快地翻过了山顶。
两人下到溪涧边,不敢在此停留,又爬上对面的山坡潜伏下来。春侠在树丛中瞪着眼睛,心道一定要拖出他们,只要拖住敌人不往青岩山和红石岭方向去就好。他低声骂道:“孟疤子真是狗娘养的,慢腾腾的又不是来相亲,怎么这么久还不见渠们的影子。”他用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就见溪畔树林的阴影里,有几个鬼子端着冲锋枪向这边的山林里张望。
那名队员凑近春侠低声道:“五哥渠们真的被鬼子打死了?”春侠捋了几片鲜嫩的蕨菜放进口里嘴嚼着,点了点头。此时他的怒气减小了,心里却充满着悲哀,难过得喉咙眼里直冒烟。两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一阵“哒哒哒”的枪声中没有了。五哥比他大一岁,正月里就相了亲,本来打算五月半就将婆娘讨进屋。然后生崽,然后若干年后崽又生崽,直到儿孙满堂。可是鬼子来了,在“哒哒哒”的枪声里,一切都嘎然而止了。就像蔓延在山坡上的藤蔓,被锋利的刀子“咔嚓”一声割端了。
那名队员见春侠脸色阴沉,自言自语安慰道:“够本了呢,两个鬼子也叫我等宰了。”
春侠闻言叹息道:“是啊,渠们也没有了。战争叫那两个鬼子的藤蔓也咔嚓一声断了。”说完后忽然想到,将鬼子赶走后,乖态的桃花会和他将他们生命的藤蔓,蓬蓬勃勃地蔓延在雷公寨的山山岭岭么?想到这里,春侠嘴角牵动了一下,勉强笑了笑。
突然,那名队员指着山下溪畔那片疏林道:“鬼子不见了,难道渠们退回了山林里?”
春侠“噗”地一声将嘴里的蕨菜吐出来,咬了咬嘴唇道:“不好,鬼子仍然要顺着松林小道赶往青岩山方向。我等一定要拖住敌人,与渠们在山林里周旋,一直等到火枪队赶来。”
两人赶紧爬下山坡,在茂密的青草中匍匐前进,紧紧趴在溪畔的一块巨石后。山谷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山那边的战斗被一阵风吹走了,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春天的日头暖暖地照着溪畔那片疏林柔软的树梢。小溪在石头缝隙间流淌着,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响。有几只小虾米,正在溪边水里自由自在游荡着,见了溪水中的人影,便弓身一弹,打了个浑,躲进水草里不见了。
那名队员扭头道:“敌人真的走了呢。”边说边从巨石后露出头,春侠急道:“危险……”话音未落,埋伏在对面山林的鬼子的冲锋枪就“哒哒哒”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