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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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乡村之恋(1)

金黄色的泥土地,长着金黄色的收获,摘取金黄色的梦想。

我出生在这个小村庄,却没有溶入这里的土地,它是寂寞的,一如我寂寞的心。

时常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田野,绿色的,黄色的,灰色的,苍凉的,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着。

年少替代了幼稚,成熟掩没每一次肌肤,村庄已经不年轻,心却比它更苍老。

乡间小路被野草藤萝覆盖,掩没的还有童年的小脚丫。

水草下的鱼虾,游移在时光的到影里,生动地涂抹着岁月,不留痕迹。

偶尔一条老牛走过身边,大大的眼睛孤独地看着我,尾巴轻轻地摇,驱赶苍蝇,我们对视,它的眼中有我,我的眼中有它,老牛默默地走过去,没有留恋。

小鸟停驻在电线上,作为飞翔时一个短暂的休息,它的下一站在遥远的远方,没有同伴。

小河流依旧轻唱古老的歌谣,从远古到现在,唯一改变的是生活在河流两岸的人事不断地变迁,最后是河岸上一座座不为人知的墓碑,在山风中破落,没没无闻,直至消失,灰飞烟灭。

蜻蜓飞过平静的池塘,轻轻地掠过水面,把卵子排进水中,繁衍它们的下一代,没有人知晓秘密。

溪涧的野花开放了,蝴蝶飞来,落在花丛间,亲密地把初吻奉献,又飞走了,任花儿在风中等待,直至凋落,没能等到爱情。

田间的油菜花开了,黄黄的一片,在那灿烂的金黄色海洋里,无数昆虫的故事在里间发生,当油菜花成熟采摘后,昆虫与昆虫的故事宣告结束。有些事物永远没有结局,只有过程,美丽或丑陋,幸福或悲剧,都是一个句号。

猫儿在低矮的屋梁上,被风吹成一蹲石雕像,眼睛像两颗绿宝石,紧盯着瓦楞下的群鼠。

群鼠在嘻戏。当猫不再是猫的时候,它们是大王,肆无忌惮地撕咬房梁,发泄鼠类对人类的仇视,一如人类对鼠类的仇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地里的番薯成熟了,刨开土,一串一串,仿若葡萄沟的葡萄,晶莹剔透,映出农人对土地的眷恋。

窗台下那只旧了的藤条篮子,里面盛满老奶奶的回忆,酸、甜、苦、辣。

针绣的虎头帽子,是外婆的好手艺,早已失传在后辈漫不经心里,唯一留住的是岁月蹉跎。

一块碎花布,深藏了几十年,那是妈妈的心愿,她总想为女儿留下一点念想,沧海桑田,碎花布在后辈的嘲笑声中深沉地叹息,替代的是现代化的成品工艺,再也留不住妈妈细细密密的针线脚。

梧桐树下的蚂蚁,是否更换了一代又一代,却依旧重复着过去千古不变的程序,触角依旧。

老屋檐下的燕子窝,依然如一座结构最紧密最复杂最时尚最有美感的建筑物,饥饿的乳燕张着黄黄大嘴,叽叽喳喳的吵嚷惊扰了老屋沉睡的梦境。

一群小屁孩,光着小脚丫,头戴草编帽子,手执绿竹子,呼喊着在田野呼啸而过,清脆的脚步声重重地敲击田野,惊醒千年沉睡的梦。

生命延续。

乡村生活是每一个浪漫色彩浓重性格的人的向往。

青山,绿水,田野,小河流;菜圃,竹篱,茅舍,看家狗;老人,夕阳,水烟袋。构成一幅乡村纯净的画面,画面里还有一个系冲天小辫的孩子,手拿狗尾巴草,奔跑在乡间小路上,银铃一般的笑声,漾起记忆深处最温馨的回味。

那个孩子是我,是你,是他。

原来,乡村在心底深处依旧是最纯最美最圣洁的,无可替代。

挥一挥手,告别乡村,不带走一粒泥土,扑进外面色彩斑斓的世界,把乡村最后残存在脑海里的纯洁与清净抹掉,剩下怀念如潮。

那散发着芬芳的泥土,默默地,默默地,保留着一些些锁碎,让记忆不再失传。

最优美的言语赞美物质生活,最悲情的诗句赞美爱情,最华丽的篇章赞美上帝,最古朴的语言描述乡村,那深藏不露的乡土情,轻轻地,滑过心田,荡起一层涟漪。

乡村之于世界,是一块很小很小的土地,长大后轻轻一甩,就把乡村甩在生活之外,踏进社会的洪流中,乡村的概念变得模糊。

某一天受伤了,身处在城市喧嚣的机械里,踏着坚硬的水泥路,闻着汽车废气,耳中响着的永远是那吵杂不堪的噪音。丢失了的记忆,乡村慢慢浮上水面,清晰地,纯净地,毫无做作地展现在脑海里,似一曲古典乐曲,叮叮当当敲击着每一根神经。

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那不是为乡村留下的泪珠,而是为城市流的,带着尘埃、无奈、苍白、蹉跎。

啊,乡村,可爱的乡村,你在那里?

梦里梦外,总梦见乡村,夜半呢喃,重复着同一句话: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回去我的乡村!

梦醒后依旧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徘徊。

乡村只在梦中重温,如水般流过去。

啊,乡村,我爱的乡村,你在那里?

寻觅,寻觅,寻觅。

忽然明白了,记忆里深深叨念不已的乡村,在成人的世界里,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遗失抛却。

疲倦了的时候,问一下内心何处是归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远离了生活只在记忆深处的乡村,那不可替代的乡愁油然而生,默默地,把苍桑的脸仰向蓝天,路永远无法回头,乡村已经被抛弃。

站在山顶上数星星的日子已经过去,年少也不再回来,青春的心永远地抛在了乡村,依旧背着幻想流浪,踏迹天涯。

墙角下的蟋蟀,是乡村夜静更深最吵杂的噪音,回味起来也是美妙可爱的。

生活在乡村,不觉得乡村的美丽与可爱,只有落后与闭塞,一旦离开,空余无限感慨,无限惆怅,无限爱恋,无限的向往。

无限的失落。

啊,乡村,可爱的乡村,你在那里?

我要背上行襄去寻觅。

净土。

它不是童话故事里善良弟弟的老黄牛,当它老了的时候,不会开口说话,告诉弟弟,剥下牛皮架在身上可以飞上蓝天。

多少次,望着老黄牛蹒跚的背影,幼小的心灵无数次幻想老黄牛就是童话世界里的老黄牛,当它死去的时候,开口说话,留下一张会飞的皮,让梦想长上翅膀,飞越儿童世界,飞向遥远斑驳陆离的未来。

多少回在梦里披着老黄牛的皮飞上了蓝天,梦想成真。

梦醒后,是无限的落寞与失望。

梦想与现实只是一步之遥。

老黄牛静静地站在河边嚼草根,轻摇着柔软的尾巴,驱赶讨厌的蚊蝇,曾经闪亮的眼睛,蒙上一层雾一般的轻气,使得它看世界不再精彩。

世界在它的眼睛里早已不代表任何意义,它的眼睛看见的是黄黄青青的草根。

草根较之一切都美丽,即使是最艳丽的野花,也不可媲美。

牛嚼牡丹,其实牛不嚼牡丹。

牡丹在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里也就不是国色天香。

岁月的风吹刷过山岗,把崖壁吹成化石,谱写着人类发展史的辉煌。

田野播种希望,野花点缀起五彩的世界。

美丽的夜茑放开金嗓子,吟唱一曲千古绝唱。

公鸡高歌,报晓黎明到来。

阳光普照,这是万物的母亲,用热量哺乳儿女。

老黄牛不是老黄牛的时候,它也曾经年轻过,曾经有过辉煌,和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灵一样,曾经有过不可磨灭的青春,同样绽放过经典。

现在,它老了。

偶然用那双蒙着雾气的大眼睛看一看曾经贡献过力量的土地,温情地注视,回味被泥土覆盖了的足迹。

它笑了。

只是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生灵能够读懂它笑的含义,没有任何一种生灵看见了它的微笑。

那么微不足道地描写了一条老黄牛对土地的眷恋。

曾经很大很亮的眼睛,除了那一层薄雾般的昏花,饱写着岁月的印痕,没有悲哀的情绪。

它早已经不能耕田,每日独自走到河边,吃草,黄昏的时候,摇摇摆摆回来,不用招呼。

没有人理它,它的身上一层又一层的泥污,吸引着苍蝇的眷恋,它徒然地用尾巴轻轻拍打,不管苍蝇是否被赶跑,似乎只是出于习惯。

老得开始昏庸,毫无激情。

在死神如期召唤它之前,它年轻过,幼小过,它是由一头挺可爱的小牛犊长成今天这般模样的。

还是小牛犊的时候,它调皮活泼,爱撒泼,人人都对它无可奈何的,但是又不能不爱它,它是那么健壮,四肢匀称,敏捷有力。长大后它更加价值不菲,吃苦耐劳,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不发脾气,更不像别的脾气暴燥的同类,常常发生把牛角插入人类胸膛的惨剧。

人们忘记它曾经年轻过,像对待任何一条老去无用的老牛一样地对待它。

它刹了刹眼睛,没有人了解它的悲哀。

它最大悲哀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悲哀,这也是它最大的幸福。

幸福如花。

绽放。

1920年,春,墙角的桃花如期地在季节里绽放出最美丽的容颜,多少诗篇赞美桃花,赞美春天,春天是桃花的季节,春天于天地万物是一个暂新的开始,一种向往,一种美好。

奶奶出生在一个富裕人家,不因为她是个女子,在保守而传统的思想里被冷落,她降生在爱的掌心里,喝着甜蜜的乳汁,幸福快乐地长到七岁。

在她幼小世界里,是一重又一重的房子,以及五彩纷呈的后花园,眼前奴仆成群。

她的名字叫无忧。

这是父辈寄予她最大的希冀,包含了无限的爱及愿望。

在人们传统的观念里,一个人的名字代表了她的出身,代表了她所拥有的一切,代表了长辈给予她的幸运身份。

她本可以长成名门淑女,仪态万方,尊守几千年来妇女所应尊循的道德,未嫁从父,已嫁从夫,传统地,保守地,一成不变地,平平静静地,如她的名字般无忧地走完一生。

年幼时活泼可爱,年少时端庄恬静,成年时贞节柔顺,她代表了女子所应拥有的一切优良传统,以及应当走过一生应走的所有程序。

幸福,快乐,平安。

战乱夺走父亲,同时掠夺了全部财产,幸福童年嘎然而止,雪上加霜,匪兵抢走依然年轻的妈妈,她成了孤儿,在街头捡食别人丢弃的食物。

一把无情的火烧光了人生的全部,在那跳跃着美丽火花的大火里,火光映着她纯洁的瞳孔,却映不出生活所遭受的坚辛与劫难。

在以后漫长而不幸的道路上,辗转被卖过七次,一如她幸福的童年七年。幸福是短暂的,苦难却永无止境。

奶奶不记得出生之地,不记得成长之地,当她最后被卖到这里的时候,全国解放,她终于盼来了稳定生活,终于不再似动物一般被人卖来卖去,心早已死去。

她做过数次姨太太,数次被抛弃,接着再被卖。

她曾有过一个儿子,儿子不知流落在何方。

她曾有过如花的容颜,也已老去。

她曾有世上最疼爱的父母,已成灰烬。

她曾有过一切的一切。

今天,她依然一个人,一无所有。

除了每日站在梧桐树下望着通向外面的大路,守望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愿望。

她等待,等待上苍的怜悯,把她不知流落在何处的儿子送回她的怀抱。

梧桐树上的老鸦,不再高声嘎嘎,害怕惊醒了老奶奶的梦。

怀着不褪色的梦想,梧桐树绿了黄,黄了绿,栖息在树梢的老鸦变成幼鸦。

春雨呢喃,夏花绽放,秋水凄凄,冬雪皑皑。

老奶奶化成望儿石,永远地立在梧桐树下。

那一道风中剪影。

如泣如诉。

窗台下放着一个旧了的针线盒,静静地,静静地,书写岁月如歌。

所有关于母亲的故事,总少不了一个针线盒,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母亲最朴素的愿望就是给远游的孩子一双亲手缝制的鞋子,再为游子身上断了针线的衣角细细地缝补结实,她以为,那样就能给远游的孩子最温暖的递送,就能让在远方漂泊的游子不再孤独。

世上有什么鞋能够比母亲亲手缝制的更温暖!

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天底下最朴素的母爱!

世上有什么可以让游子在远游的时候回望家乡!

岁月会流逝,母亲已老去,游子还未归。

陪伴她的只是身边的针线盒,小小的盒子里盛放着一个母亲满满的爱,爱由小小的针线递补在孩子衣服上,走向天涯海角。

游子未归,无衣可缝,针线盒不寂寞,寂寞的是一颗母亲的心。

跟着岁月老去,一起老了的是那只泛着光泽的针线盒子。

没有人想起它,没有人知道,小小的针线盒里,饱含着一个母亲全部的爱与期待以及无尽的守望。

每天清晨,朝阳把第一抹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落在孤独的针线盒上,渡上一层金黄色,光线移走后,它依旧是一只旧了的针线盒子。

盒子里摆放着剪刀,线,针,扭扣,以及孩子儿时穿过的虎头鞋子,珍而重之地保存了几十年。

它是母亲最大的财富。

孩子身上的衣服,鞋子,帽子,袜子,每一件衣裳上,都有密密缝补的针线脚,饱含在每一针里面的还有母亲的梦想,她希望孩子快快长大。

孩子长大,飞走了,飞出母亲的视线,不留恋曾经成长的土地,飞向远方。

针线盒静静地躺在窗台下,再也没有动用过,和时间一起老去。

游子永远不记得曾经的老窝,老窝下有一双守望的眼睛,游子翱翔在远方,衣服烂了就丢掉了,那曾经缝补着密密针脚的老衣,早已化作尘土,沦落在他乡的尘埃里,他忘记了母亲当初坐在窗台下缝补衣服的情景,同样忘记衣服破了的时候拿回家给母亲缝补。

在寂寞的岁月里,母亲与针线盒一起老去,一起老去的还有那颗曾经年轻过的心,除了无尽的守望,守望游子归来。

母亲望着针线盒轻轻地叹息,儿女不懂得慈母手中的线,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母亲的祝福。

空留针线盒躺在窗台下,在思念中褪色。

岁月悠悠。

破落的墙垣,枯蚀的屋梁,墙角的蜘蛛网,小小的木头窗棂,爬满了牵牛花,绽放着一抹不为人知的娇艳。

门前那条鹅卵石小路,是童年的乐园,玩具,伙伴,师长。

在寂寞的岁月里,伴着一个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少年,从少年走向成年,走向寂寞。

印满的小脚丫,渐行渐远渐无踪,隐没在风风雨雨里。

每天走过鹅卵石小路,寻觅童年的足印,看见的是透过梨树叶斑驳陆离的阳光,时光把一切隐没。

黄黄的泥土墙下,蟋蟀晚晚歌功颂德,秋虫不甘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