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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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银谷春天(3)

“那可不行,山林太大了,而且古木参天,如果不是有经验的老人或者猎手,从来不敢随意深入山林里去,那样的话,就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紫菀握着玻璃杯中的植物,很郑重地对我说。

我不以为意,究竟,山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实在地,在我的脑海里的概念是十分模糊的,而清晰浮上水面的,尽是一些新鲜好玩的,我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山林就像一个超级大的游乐场,走进去,什么玩的看的吃的都有。

“如果我住在山里,有一天一定要进山林里去寻找山妖居住的地方,也许还能找到梅花鹿呢,听说梅花鹿总是和仙女们生活在一起的。”我充满向往地望着山谷,陶醉地描述自己的宏图大志。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一定会变成一个野人的。”紫菀不以为意,摇着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随着我一起进山林里去寻找什么梅花鹿,即使山林深处真住着仙女,在会成为野人的前提下,她宁肯永远不知道仙女是长什么样子的。

我们把玻璃杯里的蒜苗植物种在后园外祖母的菜地旁边,还找来许多枯的竹子,把那一方土围起来,表示那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外祖母和妈妈看了笑得直打跌,说我们淘气。

我和紫菀没有理会,对自己种植的植物爱护有加,一天要浇三次水,没想到,乐极而生悲,由于水浇多了,蒜头在土里腐烂了,我们为此掉了泪,用泥土掩埋了我们的植物,不久,那一小块地方就被春草占领。

植物的梦碎了。

紫菀不能天天陪我玩,她还得帮外祖母做家务,她做饭,我给她抱柴,她洗菜,我给她打水,她扫地,我就拿着水瓢在前头洒水。常常是越帮越忙,弄得她还得从头做起,但就是这样,紫菀也总是对我笑,她也爱听我胡说八道,不论我说得如何不切实际,紫菀总是静静地听,听完莞尔一笑。有时妈妈在旁边,总皱着眉骂:“不着调”。反正有听众,我也就不理她了。外面的春天是那样的美,我一点不爱呆在屋里,一有机会便拉着紫菀上“桃花坞”看桃花,听风吹鸟鸣,看桃花落了,结出青青的小桃子,我们躺在绿草地上,谈各自的理想,看蓝天白云。妹妹像只跟屁虫,老张着胖乎乎的小手叫:“家家,抱抱!”要跟我去玩。我可不爱带上妹妹,走不了两步便要人抱,花枝划一下小脸就哭。每次妈妈在背后叫:“妞妞,带上妹妹去玩”。我拉着紫菀的手,一溜烟儿跑没了影,远远听到妹妹的哭声,和妈妈的骂声。

才刚脱下小袄,布谷鸟就叫了,叫起来真是布——谷,布——谷的声。勇舅舅忙碌的团团转,春耕开始了。撒秧,种黄豆,种玉米,种花生,种芋头,种蕃薯,做完这一切,秧苗也长出来了,紧接着就是更忙碌的莳稻。紫菀几乎没有空陪我玩,她要跟勇舅舅下地,勇舅舅把地翻好,敲碎泥土,锄成一列列一陇陇,再在陇上打小坑,紫菀跟在后面放豆种,每个坑上放三粒豆子,勇舅舅再在后头每个豆眼上撤一把草灰。

我戴着草帽,卷着裤腿衣袖,一手拿着罐子,罐子里装着豆种,一手不停地往小坑上放豆种。花尾巴的喜鹊飞来落在芦苇上,叫起来的声音有点儿像小孩子嘴里吐出来的话:“喜——鹊——鹊——儿!”我把豆子放在掌上,请喜鹊吃,它侧着头,黑豆子一样的眼珠骨溜溜看我几眼,啪啪翅膀飞走了,我叹口气,不知如何才能跟山林里的鸟交朋友。暖风吹在身上,酥酥痒痒,天空很蓝,云朵很白,悠闲地飘荡,紫菀和勇舅舅低着头认真地干活。我心想:为什么一个小坑只放三粒,放得越多,长得不越多吗?自作主张在每一个小坑上多放几粒豆种,一高兴,便一把一把地撤。勇舅舅胳膊下夹着簸箕,跟在后头撒草灰,他发现我的杰作,叫起来:“妞妞错了,错了!”我正放得高兴,嘴里哼着“摇啊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回转头笑道:“舅舅,没错,豆种放得越多,它长得不也越多吗?”

“唉,你这孩子,一张床上睡十个孩子,能舒服吗?一个坑上豆种放多了,没养分,将来只长苗不结豆荚,明白吗?”

紫菀在地头另一边咯咯直笑,我脸红了,撒无赖,跑到地头去搔紫菀的痒。紫菀笑着躲闪:“别闹,别闹,瞧瞧,又得给你收拾尾巴啦。”

我怪不好意思的,勇舅舅和紫菀一起回头把我多放了的豆种收回来。“舅舅,植物什么时候结出豆子来呀。”

“那那么快,到七月你回城,差不多吧。”

“那样久!”我为不能看到亲手种的植物开花结果而愦憾。

“不过,豆子种下去,下一场雨,三天就长出两寸高的秧苗来。”

我有些急切地等待下雨,等待三天过去,等待看豆子在泥里裂开口,长出豆芽来。种子的变化,那该是很有趣的。晚上果然下下一场雨,我高兴的跳起来,对妹妹再叫我家家也就没怎么别扭地抱了抱她。

三天好不容易过去,我迫不急待拉着勇舅舅和紫菀上豆地看豆秧,满心以为会看见一片绿油油鲜嫩的豆蔻,却是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和三天前没有两样。

“该死的!”勇舅舅在地头怒骂,我不知怎么回事,和紫菀跑过去。勇舅舅满脸愤恨,掰开一个豆坑的草灰,掏出里面已经发秧的豆子来看。

“发苗啦,全叫野兔吃光啦,一整片的庄稼秧子!”勇舅舅恨恨地说,又掰开几个豆坑看,豆子全发秧了,长出来的苗连根没了,想是进了野兔的肚子。

我使劲地跺脚。

紫菀在擦眼睛。

“我们打猎去!”

“打猎?”我和紫菀叫起来。

勇舅舅甩头就走,把野兔恨上心啦。我和紫菀忙跑着跟上,怕勇舅舅因为恨野兔,不带上我们便自个自进山打野兔去了。

外祖母一边给军用水壶里灌凉开水,一边骂:“全给吃光啦,该死的,我就说早该进林里把兔崽子们捉光,年年这样,尽跑出来吃秧子,现在连青菜也种不劳啦。我说你,男子汉,要叫妈妈的菜园子里没有菜叶子的时候你才着急吗?”勇舅舅没言语,从墙上取下一杆久置的汽枪,又从屋里抽屉里拿出一小袋铅弹,拿着布擦拭枪。

进山,打猎,打野兔,我兴奋得全身发抖。妈妈抱着妹妹在旁边说:“妞妞不许跟去啊,瞧我打断你的腿,越来越野了。”

“我要去!”我神经质地叫起来,差点哭了。

外祖母笑起来,“叫她去吧,勇照顾得了,打野兔又不是打狼。小孩子谁不爱新鲜刺激的,谁不是从小孩子长大的!紫菀也去,照顾着妞妞。”我连忙说:“是啊,是啊,我又不乱跑,跟着舅舅走横是行了吧。”妈妈也笑了:“你可别哭啊,给野狼叼走了才叫好呢。”我明知道妈妈是说笑,一点也不怕真有野狼什么的。

勇舅舅看我,笑说:“晚上在山里过夜也不怕吗?”

“不怕!”

“不怕夜猫子?”

夜猫子,我吐唾沫把眉毛拧成一股,只要它数不清我的眉毛,那还怕怎么的。我怕妈妈又拦着不让去,拉着紫菀抢先跑出去,勇舅舅哈哈笑着,拿了子弹袋,接过外祖母装好的水壶及干粮。

“我们打猎去!”

进了山里,满眼看见的是一棵棵高大的青松,勇舅舅低着头在前头走,闷声不语。紫菀平常爬惯了山,跟在勇舅舅身后走得一点不吃力。刚进山我一路上走得很高兴,手上拿着小木棍,东敲敲西打打,嘴巴里一边哼着歌儿,慢慢进入深林,便有些吃不了,累得气喘嘘嘘,时不时被地上的青藤拌一跤,好在地上落满厚厚的树叶,摔下去也不见痛,我好胜心强,不想给勇舅舅和紫菀落下说嘴的机会,咬紧牙一声不响地跟在后头。紫菀时不时落到我后边推我,微笑着鼓励我。

四周静静的,除了鸟鸣,仿佛什么也没有,野兔的影儿半只也不见。

“舅舅,野兔在哪?”

“草丛里啊。”

草丛,漫山遍野皆长满草,到哪去找野兔。早知打猎原来就这么只走路我也不跟来了,一点不好玩。勇舅舅笑着说:“妞妞,打个夜猫子给你好不。”

“啊,夜猫子,打不得的,它会数人的眉毛。”勇舅舅却已端着枪向一棵浓密的松树顶瞄准,我和紫菀张大眼睛看,什么也没看见。

“砰!”一声枪响,树顶上“咕咕”一声鸟叫,哗拉拉,翅膀拍打树叶的声音,一只灰羽毛的鸟随着坠落下来。我欢叫着跑去拿,它犹末死,拍打着翅膀挣扎,拿起一看,眼睛又大又圆。我怕它数我的眉毛,用手掌遮住眉头。勇舅舅哈哈大笑,拿绳子拴住猫头鹰的爪子,倒挂在腰带上。

继续向前走,勇舅舅蹲下身子细看脚边的一丛红头草,说:“沿这丛草走去必有一个兔窝。”

“真的!”我和紫菀同声问,都带着兴奋劲。

“嗯,兔子不吃窝边草,它要吃草,必离自己的窝十步远才一路吃下去,吃饱了又从另一方向回洞。”

“啊,它真聪明。”勇舅舅笑笑,“我绕到上头去,你们躲在这棵树下,看见兔子上山就往下赶它。”

“为什么?”我不解。紫菀抢着说:“兔子前腿短,下山跑得慢。”勇舅舅已经挎着汽枪绕到前面那丛格外浓密的草丛上头去了,我紧张地看着,也确信舅舅说的,那丛没被动物啃过的草丛必定躲藏着野兔,一只,两只,还是一窝?如果是一只,肯定是年轻的野兔,如果是两只,那么必定是夫妻了,一窝,不用说,就知道是一家,不知野兔生养一窝小野兔能生几只,四只,六只,还是十只?这些我一点知识都没有,有心要问紫菀,又怕弄出声来吓跑了野兔。紫菀说,野兔最聪明,一有响声便钻在草丛里不见了。

勇舅舅轻轻绕到草丛上头,用手上的枪往草丛里拨。我和紫菀紧张地看着,忽然,草向两边一分,一只灰色野兔钻出窝,果然它不向下跑而向山上奔,一掠,穿过勇舅舅脚跟。我和紫菀叫起来,勇舅舅镇定自若,瞄准了枪,“砰”一声,眼看那只灰色影子又向前猛穿,跑得几步便倒在草丛里不动。我和紫菀欢叫起来,勇舅舅冲我们笑,往枪堂里装子弹。我看见兔窝前的草又向前分,一只同样灰色的野兔飞快地窜出窝,向我和紫菀这边跑来。勇舅舅喊:“往下赶,往下赶!”这时他已装好子弹,若瞄准打,也有把握打中,但怕伤了我和紫菀。我和紫菀大喊大叫,野兔扭转头往山下跑,一趔一趄,像瘸子跑步。

眼看它要跑入另一丛草丛没影了,勇舅舅手上的枪也响了,野兔向前一跳,头撞在一棵松树干上,倒在树头不动。

勇舅舅跳下兔窝,用枪杆拨开草丛。我心想:是一对兔夫妻,不知生了小兔没有?也向兔窝跑去。勇舅舅向我摆手,意思要我小声些。我轻手轻脚走前去,兔夫妻的窝里有一只还不会走路的小兔,全身毛雪白,想不到它的爸爸妈妈长着一身灰色毛,它却长着一身雪白毛。

“小白兔!”小兔张着一双红色眼睛好奇地看着我,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动,伸出红色柔软的舌头舔了舔唇,身子自然而然地在遇到外敌时天生一种躲避的本能向里缩了缩。我完全被它打动,伸手去抚摸它的毛,“小兔,别怕。”小白兔似乎得到安慰,也用它红色柔软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弄得我痒痒地。

“舅舅,请允许我把它带回家去抚养。”

“野兔怎能养,外祖母菜园子里没有了青菜,还不把舅舅埋怨死啦。”

“我要养,我一定要养!”我热切地叫。

“外祖母最恨野兔崽子吃了她的庄稼秧子,一看到必定要宰了才解恨。”

“我爱它,舅舅,我仿佛听到它在向我求恳,它说它才出生没多久,就死了爸爸妈妈,它没有兄弟姐妹,它还不会跑,怎么找吃的呢。唉,小兔真可怜,舅舅,它在流泪了,你看见的,是吧。”

“又胡说八道,它还不知爸爸妈妈死了呢。好吧,我磨不过你,你爱养便养吧,外祖母要宰它我可不管。”勇舅舅无奈地叹气说。我大喜,在地上连翻几个跟斗,嘴里吹着口哨,“啊舅舅,谢谢你,你真仁慈,我爱你,我真想亲亲你。

“见鬼!”勇舅舅嘟哝一声。我抱起小兔,紫菀把两只死了的灰兔拾回交给勇舅舅,她听到我们可以养小白兔,跟我同样喜欢。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兔的妈妈死了,我们做它的妈妈吧。”紫菀高兴地点头同意做兔妈妈。“紫菀,我感觉到它在对我们笑,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它全身雪白,叫它小雪,好吗?”

“你说行就行。”紫菀完全没有异议。

小白兔温顺地伏在我的臂弯里,似乎也没异议。

“小雪也不好,叫乖乖好,小兔乖乖。”

勇舅舅哈哈大笑,背着枪继续往前走,不久,他又蹲在一丛茂盛的红头草前,查看兔子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