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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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晚秋(2)

雨元蹲下来,从秋宛手中接过机油,麻利地上油。秋宛心头辘辘,像一只小老鼠般蹦蹦跳,一时不知说什么,呆呆地蹲着一动不动,手上缠着一根稻草不停地绞。雨元望着她,笑笑,秋宛狐疑地看他一眼,小声说:“你笑什么?”

“嗯,你……长大了!”

“人家早长大了,是你不知道。”

“哦。”

“不走了吗?”

“不走了,还是家乡好啊。”雨元大胆地望着秋宛,秋宛脸红,心慌慌,把脸别过一边。

“你看什么,人家脸上又没长花。”

雨元一笑,不说话。秋宛等着他说话,良久不闻语声,转回头,嗔道:“你坏,怎么不说话?”雨元从口袋里拿出一件用精美图案的美术纸包装的东西递给秋宛:“这个,送给你。”

秋宛接过来打开,是一个粉红色有梅花图络的发夹,非常美,心里甜甜的。不敢看雨元,垂着头,在手心把玩,爱不惜手。雨元探过头小声道:“阿宛妹,晚上你到乌河情人桥来,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秋宛心辘辘地跳,羞红了脸。

雨元给打禾机上好油,叫秋可帮忙,将笨家伙整个举起来,扛在肩膀上。秋可羡慕地叹:“阿元哥,你的力气真大!”雨元笑呵呵地,有些儿得意,看着依然蹲在地上的秋宛道:“走啊,下地去。”秋宛脸红红站起来。

晚上,秋宛等秋可睡着了,才轻轻走出家。天空很晴朗,一弯细柳月高高地挂在黛蓝的天穹,星星稀稀落落地一闪一闪。小村子静悄悄的,干了一天活的村民早早就歇息了。只有看更的狗儿,偶尔对月吠几声,呜呜低鸣几声又静下去。秋宛走到乌河,乌河上有一条横跨南北的拱桥,像一轮弯月,落在乌河两岸,承担着村人来来往往的交通命脉。小拱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筑的,到如今,已是满目苍桑,由于水气重,潮湿,桥身长满绿色藓苔,使得桥越发显得老残。它却有一个与身后落泊的小村庄及它本身及不相符的美丽的名字,叫:情人桥。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村里有一对青年男女相爱,由于家族不睦,硬活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青年男女不忍分弃,双双跳进乌河殉情。临死时各自割破手指,在桥上写下“情人桥”三个字,以示他们的爱情与世共存、地老天荒。这个凄美的故事感动了人们,从此就叫这桥为“情人桥”。

雨元早早来到情人桥下,看着秋宛的家,直到月儿挂上树梢,秋宛才打开院门出来。秋宛走到河边,雨元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月光下,秋宛黑缎子般的发上插着他送给她的粉红色发夹,显得格外美。雨元大喜,拉住秋宛的手,那只手,虽然没有少女应有的软绵柔嫩,并且还布满老茧,可是在雨元看来,那是一只世上最美丽的手。

雨元拉秋宛坐在情人桥下,细声说:“阿宛妹,我真想你。”

秋宛只觉身子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酥麻麻一种怪异的快感涌向全身。她轻轻靠在雨元肩膀上,雨元的肩膀很宽很厚很有力,秋宛心一松,她多么需要这样的肩膀让自己依靠啊!

“阿宛妹!”

“嗯,阿元哥!”

雨元扳过秋宛的脸对着自己,手轻轻地抚摸那张星光下无比俊俏的脸,她的脸很烫,眼神有些意乱,红润的小嘴微张,呼吸声沥沥可听。雨元不由地看痴了,呼吸跟着沉重起来,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

“阿姐!”突然,背后秋可一声惨烈的呼叫,仿佛受到伤害的野兽一般。秋宛一惊,慌乱地爬起来。秋可赤着双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背后,双目含泪,脸色苍白。秋宛吓坏了,一把把秋可拥入怀抱,轻轻拍打他的肩,柔声道:“小可,怎么了?”

秋可在秋宛怀里抬起头,泪光盈盈,仿佛一只失去妈妈的小羊糕受到狼的袭击,无助惊怕。秋宛心如刀割,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可,做恶梦了,是吗?”

秋可紧紧地抱着秋宛,可怜兮兮地说:“阿姐,我怕。”秋宛心酸地搂紧秋可,柔声说:“不怕,阿姐在你身边。”

秋可死命拉秋宛的手,急乱地说:“阿姐,回家吧。阿姐,回家吧。”雨元上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秋可却一甩,看也不看雨元。秋宛看看雨元,雨元点点头,秋宛牵着秋可的手回家去。

整个秋收,都是雨元帮忙着做完的,秋宛感激地说:“阿元哥,真要谢谢你。”经过一个秋收,雨元的脸晒成健康的古铜色,膀上的肌肉也更结实,圆圆鼓鼓,闪着光泽。秋宛在雨元一双宽大有力的臂弯里感到很安全,仿佛天蹋下来也不用担心。但是令她担忧的是,秋可有意无意地对雨元表示敌意,她以为那是小孩子闹脾气,没在意。只要秋宛跟雨元在一起说说笑笑,秋可一双与他年龄不相符的阴冷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秋宛不觉,她只感觉到身边有一双令她不安的眼睛在跟踪着她,如影相随。有一次雨元说了一个笑话,逗得秋宛哈哈大笑,秋宛不觉意地一回头,秋可一双眼睛狼一般的凶恶地盯着雨元的背影,像要扑上去咬他一口方解恨一样。秋宛大吃一惊,她再也没有想到令她不安的因素居然会是亲爱的弟弟秋可,初时她还一直以为是葫芦头,因为葫芦头常时在她身边勾缠不休,如今雨元回来,又常常上她家,摆明了关系,那葫芦头才不敢上门勾缠。

秋可看见阿姐张嘴结舌地看着自己,忙掩饰地揉揉眼睛,说:“阿姐,我眼里渗进沙子。”秋宛呆呆地没动。雨元一点不觉,笑着对秋可说:“眼睛有沙子我给你吹,吹沙子我最在行。你不知道吧,在部队的时候,军训时眼睛常常也渗进沙子,战士们相互吹沙,往往一场训练下来,人人眼红红像兔子眼睛。哈!”雨元回想起在部队时的光景,不觉笑起来。秋宛与秋可都没笑,一个满脸惶惑,一个脸绷的紧紧的。雨元看看姐弟俩,问道:“怎么了?”

秋宛掩饰地摇摇头,拉着雨元的手说:“没什么,你陪我去犁田,翻开泥霜晒。”雨元温顺地跟着秋宛出去。

秋可坐在门槛上,抱着头哭起来,他感觉到,自从阿元哥回来后,阿姐跟他的关系亲密起来,对自己全不似从前一般呵护有加,她的眼中心中只有一个雨元,夜里里还出去情人桥跟他相会,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屋里,留在黑夜里。秋可心里大声喊:“阿姐不要我了!阿姐不要我了!”他很害怕,他怕失去最亲爱的阿姐,自己就是一个孤儿了。秋可恨死了雨元,是他夺走了亲爱的阿姐,是他令他无依无靠的。秋可跑进屋,拿出雨元送他的让他在村里同伴面前扯高气扬的让他无限喜爱的水手枪恨恨地摔在地上,用脚拼命踩蹋。水枪碎裂了,枪堂里还有水,水弹出来,射在秋可脸上,秋可用力擦,犹不解恨,抓起水枪跑到河边,用力一甩,甩进乌河,破碎的水枪壳在水中打个漩,顺着河水流走了。

秋可长舒一口气,解气地长笑一声,跑去跟同伴们玩儿去了。

乡下人成亲早,青年男女一上二十,就不断有媒人上门提亲。自从雨元回来后,媒人已快蹋破门槛了,雨元却一一给回绝。阿妈很焦急,不明白儿子怎么好坏给回绝,他可不能担误,下面还有一个年龄上下的的弟弟,眼见着也到了结婚年龄了,并且雨元若不是去部队三年,现在恐怕已抱上孙子了。阿妈常常在雨元耳边叨唠,催促他成婚。雨元也有此意,并且自己与秋宛心心相爱,他也想早日成婚安定下来。可是令他不解的是,每次跟秋宛提到婚嫁的问题,秋宛却一味地摇头,总说:“再等等。”雨元觉得秋宛在敷衍自己,根本不想结婚的意思。

雨元又气又急,晚上把秋宛约到情人桥,他等秋宛跟他解释不结婚的理由,秋宛却低着头不看他,脚尖不停把地上的沙石踢进河里,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雨元有些生气地说:“说话啊。”

秋宛头也不动,依然沉默,雨元逼她:“你不愿跟我结婚除非你是不爱我。”

秋宛猛抬头,指着心窝伤心地说:“不爱你?你问问这心,它除了爱人连自己的位置都没有。”

雨元软下来:“那是为什么?”

秋宛软弱地说:“再等等,等我三年,行吗?”

雨元再度生气起来:“三年后跟现在有什么区别?我看你根本就是耍我,根本不愿嫁给我,全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哼,我是傻瓜球吗?真可笑。”雨元赌气走了,两人不欢而散。自后雨元再没来找过秋宛,秋宛失落落地,无精打采。秋可高兴极了,雨元没来找阿姐,阿姐整天呆在家里,再不像从前,看不见她人影。冬天,秋宛要给秋可打的毛衣至今还末打好,秋宛就整天坐在院子太阳下打毛衣。那毛衣一针一针,仿佛永远也打不完。秋可搬张椅子坐在阿姐身边,一忽帮拾线团,一忽端水给阿姐喝,一忽讲笑话逗阿姐。

葫芦头穿着一件很大的棉袄,缩着脑袋,两手袖在袖筒里,从情人桥上走来。他看见秋宛只有姐弟俩在院子,没有雨元的身影,大胆地走前来,身子趴在矮墙头上,笑嘻嘻地说:“哟,阿宛妹,打毛衣呀?妹子心灵手巧,回头给阿哥也打一件。”

秋可拾起地上的泥块,瞄准葫芦头的尖脑壳打去,叫道:“打。”葫芦头只顾瞅着秋宛看,嘻皮笑脸的,泥块飞到眼前,想要闪身已经迟了,不偏不奇,啪一声击中脑壳。泥块不结实,在尖脑壳上松散开来,落了一脸泥土。葫芦头唉哟一声,伸手摸脑壳,生疼生疼的,瞪秋可:“阿可,你小孩子怎么说打人就打人么。”秋可俯下身还要找泥团,葫芦头吓的抱头鼠窜,秋可还要追出去,秋宛喝住他:“小可,你怎么可以打人呢?”秋可拍拍手,满意地笑,说:“我要保护阿姐,不让那些坏人欺负。”

秋宛担忧地说:“他们不是坏人,阿姐也不用你保护。以后不许随便打人,你听到吗?”

秋可进屋拿出一条煮熟的蕃薯,剥掉皮,递给秋宛:“阿姐,你饿了吧,给你吃。”

秋宛气恼地说:“我不吃,你已经不像我的可爱的小弟弟了。”

秋可尖声叫:“他们想抢走阿姐,他们是坏人。”

秋宛耐心地开解秋可:“谁也抢不走阿姐,阿姐永远是你阿姐。”

“不是,阿姐不要我了。”秋可丢掉蕃薯,跑进屋里倒在床上大哭。秋宛想起阿爸临死时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的话,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等待着,一天是那么的慢长,可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秋宛常常一个人坐在情人桥上发呆,看着乌河一天一天的变化。春来了,河沿两岸的草长起来,青青绿绿的,村里的放牛娃天天把牛牵到乌河吃草。夏天,乌河两岸开满五彩缤纷的野花,引来蜻蜒蝴蝶,天天围绕着颜色鲜艳的花转。秋天,河边的竹子依然苍绿,可是风一吹,发出阵阵萧杀的咆哮,河水一天比一天变得温柔,河床一天一天露出水面。到了冬天,乌河完全变成了一条涓涓的细流,让人感受不到河的气魄,就连三岁的小孩子也敢捋着裤腿下河玩水的。乌河就是这样,一年四季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外貌,像一个淘气的孩子。

又是秋分,雨元娶了老婆,儿子两岁了。他八个月大就会满地爬,一岁大时就会走路,长到两岁,已经满村子跑,常常跟在一些大孩子……后面,摸鱼捉蜻蜒,咧着小嘴笑。那孩子笑声大,一笑,咯咯的笑声仿佛整个村子都听到。秋宛一听到雨元儿子的笑声,就逃跑着奔进家,关上门,倒在床上拿被子塞住耳朵。

雨元每次经过秋宛家门前,总是垂着头匆匆而过,不敢看秋宛,偶尔两人面对面撞上,也是尴尬地点点头。他老婆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脸盆很大,说话声音宏亮,腰身比一般女人粗壮,干活的时候风风火火。她每次干活经过秋宛家门前,见面先咧嘴一笑,大声打招呼,偶然做活渴了也来秋宛家讨水喝,坐在院子里跟秋宛闲聊,秋宛总是默默地看着她。

秋可很懂事,读书勤恳,学习成绩很好,这让秋宛感到非常欣慰,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是有价值的,为了秋可,她可以放弃自己的所有,甚至终身幸福。

秋宛一天最快乐的事就是每天清晨在整个村子还在沉睡的时刻,独自在乌河享受它的美。她天天天亮就起床,拿着手巾牙刷到乌河洗漱。

乌河一天最美的时刻就是清晨,静悄悄的,河面上飘浮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河边竹叶上露珠一滴一滴叭嗒叭嗒地落在地上,有的落进水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叮当响;河水哗啦啦地流淌,清晨的乌河美丽的叫人落泪。秋宛站在清晨清凉的河水中,如痴如醉地看着乌河。

秋宛把裤脚卷起老高,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腿,她把头发打开,拿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竹林子有鸟的啾啾声,河水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脚,痒痒的,很舒服。秋宛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她完全沉迷在乌河的温情里。

突然,一双手猛地从背后抱住她,秋宛吓得惊叫一声。那人喘着粗气,嘴巴在她脖子上啃来啃去,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阿宛妹,你想死我了!”

秋宛听得声音是葫芦头,又气又急,用力扳他的手,可葫芦头的两条臂膀像铁条一般把她死死地拴牢,两只手在胸前摸索。秋宛羞恨难当,喝道:“你放手!”

葫芦头像狼一般地喘:“阿宛妹,阿哥真想死你了,求求你,好妹子。雨元不要你了,你就要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