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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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哥哥的故事(一)

我的村庄静静的,没有什么大故事儿,可是因为村上一群十七八九的青年人,使得小村庄充满活力与朝气。那个时候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村里的小青年读完书(多半是上完初中,也有只读完高小,极少的上完高中。)就在家务农,没有一个外出的,那个时候不兴外出做副业。务得二三年农活,多半的就有媒婆上门提亲做媒,那时做媒没有不成功的,两家儿女长大了,媒人上门一说合,有见一面或一面不见即合的。正是那歌里唱的“正月里那个说媒,二月里定,三月里交大钱,四月里迎。”不用三五天就论婚嫁的也有,虽然是乡村,礼数不能少,上门见一面,第二天订婚,跟着选一个黄道吉日,大概就隔了三五天,真正婚娶过去。一庄婚事就这么儿完了。

再来说说那一群青年人,年纪相仿的大概有七八个,白天下田干活,晚上收工回家,紧紧地洗澡吃过晚饭,没有什么好消闲的,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视。三三两两走出家,或上东家或上西家谈玩说笑,这似乎已成为惯例。要是在夏天呢就都集在村上的晒谷场,或小河桥;要是在冬天呢就上家里玩乐,这又多集中在一家,这一家就又多以在我的哥哥的家中相聚的多。我的哥哥是族亲,他的爸爸跟我的爸爸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我那个伯父又从小过继给了另一族亲,也就是我的爷爷的堂兄弟,流着同样的血统。我的爷爷早已病死,爷爷辈们都是生在旧社会长在旧社会,虽然有幸地赶上新社会,可是已经老了,由于经历着旧社会的种种磨难,命都不太长。那样在村上,过六十的老人就很少了,而哥哥的爷爷,解放后在政府工作,过得比一般老人的生活好,身体也就自然地比一般老人好,这样村上的老人几乎都过了世,只有他身体健康。爷爷已经退休,夏天的时候,叫哥哥把竹床搬到门坪上,他拿一把蒲扇,躺在门坪上乘凉。年轻人去找哥哥,爷爷看着年轻人来看着年轻人走,年轻人来了就招呼着:“大爷爷,乘凉呢。”老人摇着蒲扇,啪啪地赶打着蚊子,慢条斯理地说:“乘凉呢。来了。”这要是在冬天,爷爷穿着一件厚厚的军棉大衣,伯父是个将官,怀里暧着火炉,坐在厅堂垫了棉被的藤椅上,看着年轻人来看着年轻人走。年轻人来了照例招呼着:“大爷爷,暧火炉呢。”老人也照例说一声:“暧火炉呢。来了。”

哥哥的爷爷我们小辈的都叫老爷爷大爷爷或者爷爷,可是他的叔侄辈们我们的父辈们却叫他老太爷。杀了一条猪,就来相请。“老太爷,托你老福,今儿个上家里去喝两杯子水酒去咧。”村上人请人吃饭就说喝两杯子。杀一只鸡的也要来相请。“老太爷,晌午上家去吃两杯子酒水去哩。”这要是叫家里的小孩子去请,那就直接多了。“爷爷,我爸叫你上我家吃饭去。你去不?”爷爷是爱热闹的,一叫就笑呵呵地去了。老太爷来了,那饭自然也就吃的热闹。

因为哥哥的家有一个老年人,并且那老年人又倍受全村人的敬重,而且他们的家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又比一般人家的屋舍大,所以哥哥家自然而然地成了村里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这也只限于冬天,夏天年轻人是不爱呆在屋里的,总要走出家门在外面玩乐舒服些。

伯父的家我是很爱去的,去是去玩,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小到不能与村里年轻人做成一伙。伯父在县里武装部上班,星期天他回来,脱下外套,腰里露出一把驳壳枪,我心里爱得不得了。伯父是很慈爱的人,可是很严肃,一转眼,腰间的驳壳枪就不见了,他取下来收在房里了。我是想要细细地考究一翻,要是能让我摸一摸的话那是最好的,可是伯父一回到家,驳壳枪就取下来收藏好,这让我心里很失望。伯父回来了,带回来糖果或是龙眼分给每个小孩子吃;那要是春节,伯父就预先准备好族新新的两毛钱面值的票子,发给我们小孩子做压岁钱。

哥哥打小跟着伯父在县里读书,每到署假寒假周末就回来,现在他读完高中在家赋闲,帮着伯母耕作。哥哥的见识那是要比村里的年轻人多而且广,并且哥哥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人,村里的姑娘小伙子就都爱跟哥哥一起做朋友。那个时候还没有发胶,也许有,但在小村庄里没有,可是村里的年轻人虽然没见过发胶,却知道要用水细细地把头发梳得漂漂亮亮,一丝不乱。并且走路的时候头端端正正,直直地不东张西望,很有一些模特儿的步子,那是为什么?原来他们怕把头发弄乱了。年轻人在一起当然有许多的乐子,即使全没有什么俏皮话或没有人说笑话讲故事,他们也能从一见面笑到夜深分手时,一群七八个年轻人在一起再没有别得什么,就是笑。比如说有人说了一句:“溜溜光。”于是所有的人就用眼光看着那花费许多功夫用水细细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人的头,并且“哈哈”大笑,所有的人都笑,连带着那把头发梳成汉奸头的人也大笑。再比如有人说一句:“旦旦娘。”那已经是在说姑娘们的话,有的姑娘走路一扭一扭,像马灯戏里的正旦一样妖娆。这也引起大家的一顿爆笑。

年轻人是多么的快乐,可是村里的老人看不过眼,他们是忌妒青年人的快乐吧。就有人站出来说骂了:“多么不庄重!多么不要脸!不知羞耻的。”说这话的老家伙那是因为家里没有青年人的,所以话说的很难听。我们的乡村是比较偏僻的,那个时候男女还没有完全从旧社会的封建枷锁中解放出来,特别是老年人,他们觉得男男女女整日里混在一起,保不准就要生出什么事故来。他们说:“可别要生出什么乱子来哟。”这样的话一天要说上十来次,若有年轻孩子的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口气解劝:“十七八岁的大人,行事说话该当稳重些儿,再不要那样嘻嘻哈哈的,叫人说不尊重。”年轻人对老年人的话是听的,老人一面数说他们就一面点头:“是的,是的。好,好。”到了晚上,他们又照样地大声说笑,他们可有主张,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并且嘲笑老年人思想落后死脑筋瓜子食古不化。于是老人规劝越多,年轻人晚上的笑话儿也越多。他们彼此学着各自长辈的语气将那些话儿说出来,就算是顶顶严肃的一句话自他们口中学舌出来,那也已变成一句非常滑稽可笑的话儿啦,叫他们哪有不笑的道理呢?他们读过书,有文化,可不把老年人的话当作圣旨一般地看待。老年人说:“我们年轻时那有像你们这些年轻人那样行事做人的,不要说男女混在一起说笑,就是全是女的,也不可能在一起无忌惮地说话不知深浅的,做完家务活就在家做针线活儿。那有那样失却庄重的。”年轻人反过来规劝老人们:“是的,不错。不过呢那是过去,过去是什么?那是残害人性张扬的旧社会。如今是新社会,老百姓早已翻身做了主人,你们也该学学进步而再不要抱着旧社会的残渣思想不放做阻挠社会主义前进的拌脚石。”年轻人的道理多么直通了当的,这使得老年人张口结舌没有反驳的话说,即使有,年轻人也能想出更巧妙的理论来驳斥。那末,最后,老年人的话就变成了无理取闹啦,多么有意思!

年轻人不理老年人说什么,天天只管自己快活说笑,我的小村庄因为这样是充满人情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