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车厢,只有缓慢的轻音乐安然流淌,掩饰了无语的尴尬。
“陌陌,看到你为他这样,我真想带你一起走。”古翊晖终于率先开口。
“阿古。你要去哪里?”堇陌诧异地问他。
“美国。我父亲心脏病发,要去纽约的医院做移植手术,我会陪同一起去,要在那儿待一阵。”他脸色凝重地继续说,“陌陌,其实我这次回来,除了准备我父亲出国的事宜,其实还是放心不下你。”
“阿古……”她看着他努力平复情绪,顿时百感交集,她知道他和父亲的感情深厚,她亦知道他的父亲在他心目中有着崇高偶像般的形象,她亦在电视等传媒报道中见过那个精神饱满的老企业家。只是世事难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就那样倒下了。父爱如山,她可以想要古翊晖心中的难受和沉痛。
“伯父会没事的,不要担心。”她竭力安慰着他。
“陌陌,如果我以这个理由让你陪我一起离开,你愿意吗?”
“阿古,对不起……我……咳咳……”
他知道她会是这个答案,他从来就知道,她不会为了他不顾一切,抛下所有。因为能让她这么做的,恐怕只有顾景西一人。他就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抓住她的机会,即使一直屡战屡败。
“我只是开玩笑的,傻瓜。”古翊晖竭力自圆其说,不愿在她面前表现出丝毫的难过,因为他对她说过,他永远都是她无往而不胜的阿古。
“我三天后就走,你的专访,我会替你安排时间的。”他从来就记得,她的每一件事,他答应过她的每一件事。
“阿古,谢谢你。伯父会吉人天相的,我会替他祈祷。”
苏堇陌心里很清楚,在这个世上,乃至过世的母亲,再也不会有人会对她这般无私的好,只是有时候就是这般阴差阳错,任她予取予求的她不爱,让她歇斯里地的她放不下。今生,她已对古翊晖的深情负债累累,如果有来世,她会愿意倾尽一切去回报。
偌大的总经理办公室,上演一曲告别的离殇。
“阿古,谢谢你留出时间让我把专访做完。”堇陌把笔记本收进包里,对古翊晖说。
“陌陌,你的事我从来不会怠慢。”古翊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回复道。
“阿古,你是明天凌晨的飞机?”
“是。陌陌,你真的不考虑和我一起走,很多事情都是眼不见为净,也许当你在一个新环境,遗忘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阿古,对于这件事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没关系,陌陌。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走的,只是在我走之前,我依然还是不得不对你说,放下他吧。答应我,放过你自己,好吗?”
“阿古,我会努力相信时间,让一切云淡风轻。”
“你要真的释怀才好。还有,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让自己和医院打交道。”
“嗯,我会善待自己的。你也是,注意身体,好好照顾伯父。”
“我会的。”
临别前总是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事情要叮咛,千言万语,终究还是演变为无话可说,沉默地祝福。
当苏堇陌从古翊晖的公司出来的时候,夕阳西下,有着绚丽的晚霞。包里突如其来的一阵急促的铃声把正陶醉于美妙景色中的她唤醒。她急急地掏出手机,原来是手机备忘的铃声。特别的提醒,一个突兀的日期,她终于渐渐意识过来,原来今日是一个特别的人的祭日。
城南墓地,在阳光下依然深重肃穆。苏堇陌轻车熟路地穿梭着,走向一方北方的墓碑。墓地中躺着的男子,她素未蒙面,却因为是顾景西的父亲,而多了诸多千丝万缕的情绪。他出国的五年,一直都保留替他祭拜父亲的习惯,每年的这个时候,都风雨无阻。
“伯父,他已经回国了,并且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想我也该退出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她看着墓碑上隽永刻上黑白照片和隽永的题字,心中不禁默默低喃。
“你怎么会在这儿。”背后突然传来凌厉的声音,打破了她喃喃自语的寂静。她有些受惊的回头,看到了那个步步逼近绝无二人的身影——顾景西。
“我……”冤家路窄,苏堇陌没想到他也会选在这个时间来祭拜。她回避了他投射过来的焦灼目光,昨天的对话再次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让她感到无力和心有余悸,此情此景,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谢你记得过来。”他静默地站到她的身边。
“不用,我只是最后一次再来看看。”堇陌低声说着,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先走了。”
“为什么急着走?我想我该告诉你,你祭拜的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顾景西冷冷地反问她,然后一反常态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难以挣脱。
“我还有必要知道吗?”苏堇陌诧异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似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不到情绪。
“有。因为我想告诉你。”他依旧冷冷地回答。
五年前,即使他和她那般靠近,顾景西都吝啬于告诉她他家庭的种种。尤其是他的父亲,更是一笔带过,避而不谈的一个禁忌。曾经,她那样想要走进他的心,她那样想要获知他的一切,使自己能更好的爱他,而他,却一直隐晦地深藏这些秘密,难以启齿。
顾景西,你从来不知道,我等你的毫无保留等了有多久。而此刻,他终于愿意告诉她。只是会不会已经太迟。
“除了血缘,其实我跟他找不到任何一丝联系。”顾景西冷漠地开口,不带任何渲染,目光死寂一般地盯着墓碑上赫然的名字。“他不爱我妈,他只是为了找到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来树立一个所谓好好先生的声誉。从我出生,就没有在所谓的家里看到过我爸的身影,他一直美其名曰的在外地做生意,不曾回来。他就是这样一个近乎抛妻弃子的形象,你说是不是更可笑。”
顾景西的脸上带着凄绝的笑,带着讽刺的自嘲。苏堇陌的心顿时黯然,她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他,和她一样,缺失着父爱。她是因为父亲的去世,而他,竟是拥有一个名存实亡的父亲。她的心莫名地为他疼痛起来。
“所以我妈的一生注定是个悲剧,她一直都活在一种对自己的绝望中,然后当心中的弦再也承受不住那些绝望。她终于还是崩溃了,抛下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这一生,一直都在他身上找爱情的样子,最后得到的是一场又一场的绝望,得到的,却是不可挽回的心死。”
往事不堪回首,提及母亲的死,顾景西的心抽痛得有些无法呼吸。如果不是他的父亲,她的母亲不会沦落到自杀的凄惨悲哀的境地。
“他是间接伤害我母亲的杀人凶手,而在我母亲死后,他却依然活得逍遥法外,生意兴隆,并且还在B镇找了一个女人。他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是他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他一直以为她死于一场意外,才黯然地成了家。出乎意料的是,她还没死,虽然早已结婚生子,并且守寡。而他却毫不嫌弃,毅然和她生活在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而我,不过早已是他生命中出了血脉再无想干的联系,除了汇钱,我和他相隔两地,形同陌路。”
顾景西说到此,神色黯然,突然愤然出拳,打在了厚重的墓碑上。苏堇陌依然还是难以遏制的心疼,不由自主地握着他的手,温柔地抚着。他亦反手紧握她的手,纤瘦的手是记忆中的那个温度,只是不过短暂的几秒,她却悄悄地挣脱出了自己的手。
顾景西,如果没有分开,永远双手紧握,该有多好。只是我到现在才知道,永远早已破碎在时间的风干中,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