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离开立政殿周围,轰隆一声,雷云滚滚,顷刻间天色黑沉,接连响了几声闷雷,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四周宫婢内官纷纷躲避于屋檐下,扫拂身上的雨滴。明达在雨中左右张望着,离她最近的避雨处也得再跑一小段,估计那时候她身上早就湿透了。
正想着忽听到一旁有人大声唤她:“十九,这边——”声音不大,很快就湮没在雨声中,明达挡着头顶,眼前全是雨幕,寻着声源处却看不得半分景象,只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完全淋湿,寒风阵阵呼啸而过,刮开她的衣袍,雨打在她身上生疼,明达打了个哆嗦,抱着双臂往前跑。
“公主,等等小的。”身后又是一身呼唤,尖细的公鸭嗓子声音,明达停了下来,可雨势过大只依稀看的见雨中有一个人打着伞往她这边跑来,没一会儿就看清那人。
不是宫中内官的打扮,倒像是公主府王爷府家奴的打扮,一身藏青色的外袍,哈着腰,脸上很是焦急,做了个揖。
“公主,雨太大,您可别淋着啦。”家仆赶忙上前用伞挡住雨,自己身子落在外面一半,不一会儿就被打湿了,紧接着又讲:“小的是高阳公主府上的家奴,主子刚才唤公主您让您去长廊避雨,想是您没听到,所以命小的过来。”
家仆解释道,又将明达往高阳所在的长廊处领。明达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这身服饰,正是十七姐府上奴仆的样式。
雨势不减反而加大,密密麻麻的雨滴串得紧紧的打下织成一张帷幕,即便是走到长廊前,明达依稀也只能看见廊子中站着一个人影,一声桃红色艳丽装扮,看着自己,也打了伞下来。
“十九快来。”高阳将明达带上走廊,她只是走出一会儿披风下摆就湿了,再瞧着明达,整个人像从水中被捞出一样,青丝凌乱,身上嫩黄的料子也被打成土黄色,更别提裙子下摆被泥土溅上来的污秽。
明达朝她嘿嘿一笑,摸干脸上的雨水:“是十七姐啊,雨下得太大了。”说着她紧接着捻开冰冷黏着的衣物,只拧了袖子一角,哗啦啦就出了一排的水。
高阳眉头一皱,怒道:“干看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侍候公主。”说着推开在自己身上服侍的奴婢,自己解开了斗篷,又要命奴仆去立政殿拿明达的衣物。
“别去,十七姐。”明达拦道:“这一去一回又得浪费时辰等他们拿来这雨也下完了,而且一路上雨下得这么大,他们也不好拿,你只把这披风借我一下就好。”
明达笑着身后接过,眼及高阳小腹,她眼眸突然睁大,只见高阳原本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再仔细一看身材越发的丰满圆润,一身桃红色公主打扮堪堪多了许多娇美柔和,少了原先的英武俊气。
“十七姐,是,是有喜了?”明达惊呼,又连忙扶住她往中间走了走,不让雨滴落在她身上,可心中却极其高兴。
十七姐从贞观十二年嫁给房遗爱,四年多来未育一子,房遗爱虽只是房家第二子,可娶得却是当朝公主,父又为房玄龄,子嗣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非常重要,于富贵人家之中更是如此。
四年未育,房玄龄虽没露出神色,可也知其所想,父亲因为此事也多关照房家,那房遗爱无功无劳,可刚开春就连进两级,不得不说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只是未曾听说十七姐怀了身孕,再看她肚子已经有些显怀,最小也四个月,算来是去年年底怀上的,这么高兴的事情房家怎么不说?父亲又怎么可能不告诉自己?可她确实是到今天才知道,父亲远在高丽应该也是不知。
明达心中猜测着,更加仔细琢磨高阳脸上的神色,但见她面露欣喜,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浑身上下洋溢着淡淡的光辉。
高阳见明达直盯着自己,笑道:“你又要有小侄子了。”说着笑着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和幸福,她继续解释道:“四个多月快五个月了,刚显怀了一些。今日进宫主要是为了见母亲的,再过几****便要启程去浮屠养胎去了。”
“浮屠?”明达脸色有些惨白,这浮屠是父亲赐给十七姐的封地,离京郊很近,可到底不比长安,那里地处空旷偏僻,平日里狩猎打马球还好,养胎却一点也不适合。明达试探性的抬眼看她问:“驸马也去吗?”
高阳不疑有他,摇摇头回道:“驸马不去,家中还有长辈,我没让他跟去。”说着声音中明显的冷淡,话语中却全无可惜之意,反倒透露出一丝欣喜。
明达眉头皱下,紧接着道:“十七姐若要修养还是不去浮屠好,那里地处偏僻,听闻最近有京郊有流寇作乱,何不……十七姐何不去我的芙蓉园?那里刚修建的行宫,温泉最适合休养生息了。”
寒风阵阵刮过,外面雨渐渐停小,明达转过身不去看高阳脸上的喜悦,爱得越深痛得越深,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十七姐真的会如史料上记载的,爱上一个和尚和他通奸?
如今历法虽宽松可她知道父亲是绝不会绕过高阳绕过她腹中的孩子,一切有违皇家脸面的事都不是父亲能容忍的,再加上这些年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定,最后迎接十七姐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兕子……”高阳扳过她的身子,看清她眉间的忧虑很是不解。
她俯身抹开明达眉间的蹙然,哄她笑道:“芙蓉园是父亲亲赐给你的,旁人怎么好住进去。下次吧,等下次孩子出生了,我抱着他去你的芙蓉园玩可好?”
高阳像杨妃,长的好看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笑起来更美。她是姐妹中长的最漂亮的,也是最像父亲的一个,她生性倔强骄傲,遵从自己的心意,可任性起来却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她喜欢自己,喜欢春天,喜欢无拘无束的游玩,记忆中有好多关于她的事情,一件件在她脑海中浮现,最后明达紧抓住她的手,嗓子咽得难受:“十七姐,跟我去芙蓉园吧。”
高阳微惊,明达脸上的忧虑她是看的一清二楚,她以为是明达舍不得自己,笑道:“我只去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就回来。如果你想送东西给他,不如将你屋中的金宝神枕送予我吧。”
高阳上次在明达屋中见过一次,金黄色陪着五彩的颜色,绚丽非凡,枕着也十分舒服。
明达一怔,看她双手拢腹,点点头,可还要再说些什么,只听高阳已经开口。
“兕子,咱两虽不是同为一母所生,可十七姐知道宫中真心关心我的,除了母亲父亲外就属你和三哥了。”
高阳抬手接住屋檐下滴落的雨滴,雨停了,太阳还躲在乌云中:“自这次有喜后,我才发觉女人再强最终都需要一个爱你的男人。荣华富贵权利地位只是锦上添花之物,可没有了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十九,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她问。
明达跟着她一同望向天边,那里乌云密布却边角上却衔着金色的光辉,细小的雨中一道绚丽的彩虹挂在天际,只有三种颜色相互掺杂着,可却连着一方和另一方,空气间弥漫着清新的香味,混着和泥土的腥味让人精神一振。
“你要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些人一直站在那里,可能只要你一个转身就能看到。不要因为一时的害怕而逃避了,那只会让你失去得更多。”
高阳转身看向她,可眼神却掠过她,雨后彩虹越来越清晰,那里花开了,叶子绿了,经过冬天的洗礼,春天已然生机勃勃。
明达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逐渐消失在拐角处。
明达下意识往后一看,却见裴检在走廊的另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公主,雨停了。”
话音只刚落下,明达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乌云的金边越来越耀眼,整个天际好似碧水洗过一半清澈明亮。
明达朝裴检微微一笑,心底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夜幕降临,月色带着诡异的圆滑,空气中土的腥味混杂着花草的香味,清新无比。
萧果捻了一朵黄色小花,猛地一下甩到旁边宫人的脸上,那宫人吓得立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身边只有一个宫婢,房门被紧紧掩住,外面套了一个枷锁,萧果狠狠踹了一脚,冰冷的锁链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她闷声猛地又回到原来地方狠狠甩了那宫婢一巴掌,可又看她面容姣好,在月光下一个红巴掌印,两双眼睛含泪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让你长得好摸样,让你魅惑大王,让你陷害我,让你害我!”萧果取下头发上的银簪狠狠的往宫婢手上身上乱戳一通。尖利的簪子只一下立马带血,宫婢高声尖叫,跪着躲着,嘴中大喊:“主子饶命,放过婢子吧,啊——”又是一下。
萧果刺到后面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可两眼通红,已经是刺红了。那宫婢想逃可又不敢躲,她早就领教过萧果的厉害,越是躲越是找来更严厉的责打,几下下来,已没有叫喊的力气了。
“喵——喵——”院中瓦檐上一只白猫蹲在上面,月色覆盖下一双琥珀色的双眼发出幽深的亮光。萧果心停了一拍,再看去那宫婢已经昏死过去,自己手中的银簪也满是血丝。
“叫什么叫!”萧果扔掉簪子,又拿起一旁的扫帚,伏地身子悄悄靠近白猫,只一下狠狠扫过。那白猫喵的一声伸出利爪饶了她一手跳到院子中的石桌上,匍匐着浑身战栗毛一根根竖起。
“死猫,看我不打死你。”萧果气极了眼,这猫她认识,不过就是明达身边的一个畜生,如今竟然也来找她的晦气。萧果抓紧扫帚,一条心狠下来,又是一下。
白猫呜咽一声跳到石凳上,喉咙间发出咕噜噜的威胁声。
“还不死,跟你主子一样。”萧果下了杀心,也就在此时突听得门外一声冷笑:“妹妹,这是做什么,拿一只畜生撒气。”萧果转过头,院子门本打开,王雅点着灯,身后只跟着一个老尚宫。
萧果心中冷哼,可也只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到底,自己如今被软禁着,自己孩子还在她手上,只得伏地做小,笑道:“妾身不敢,只是怕毛饶了这花花草草。平日里都是大王赐给妾身的。”
“是吗?那妹妹就继续在这里养花吧。”王雅瞥过她要走,就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萧果突然叫:“大王的心思,姐姐和我是一样的清楚吧。”王雅一顿。
“姐姐何不与我联手?”萧果上前打开白猫,挽起了袖子,上面那五条被猫饶的血痕淌出鲜红色的血水。
王雅一笑,推开她的手却是张嘴喵了一声,那白猫竟然自动跑到她跟前,温顺的呜咽一声,好似在控诉萧果对它行凶。萧果吓得倒退一步,有些惊恐:“姐,姐姐。”
王雅抱起白猫,一双眼睛冷冰冰看向萧果:“你知道些什么?”
萧果望向她,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绿,最后看着白猫,冷笑道:“咱们的大王喜欢他的亲妹妹,想必王妃也知道吧。”
王雅闭眼,萧果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突然王雅后面的老尚宫上前甩了她一巴掌,萧果被打得偏过头,不可思议的盯着王雅:“你……”
“我只是想告诉你。”王雅压低身子:“给我乖一些。”月色更加诡异,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突然听得一声磁瓦碰地的声音,王雅侧身阴冷喊:“谁?”怀中白猫喵喵叫跑过去,阴暗中只见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武珝
“是你?”王雅眉毛微抬,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