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8期)
20313200000038

第38章 在城市的屋檐下(外一题)(2)

妇人背对着我们坐在那里洗菜,在我们走近她的时候,表弟一脸的笑,讨好地对她打招呼,妇人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了一跳,艰难地转过身来,狠狠地骂表弟:“你们这些乡下人,就是没有教养,连打招呼都没学会。在乡下跟猪狗呆长了,人也和猪狗差不多了。”她看到表弟带回来一个陌生人,脸色更加阴沉得厉害了,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棵没有洗净的青菜,指着表弟的额头骂道:“早就跟你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不要是人不是人都带进来,丢了东西,你就是打一辈子工也赔不起了。咱们城里前几年从来都是安定团结的,现在到处都是偷盗抢劫,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乡下来的打工仔干的。”

流浪歌手在广场上唱歌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我发现广场上有一群人围成一片在听音乐。

人们不断地向着那响亮地唱着的歌声走去,广场显得人影纷乱。那歌声在广场边上向着一片楼群弥漫着,仿佛一阵忧伤的召唤,让种种好奇像荒草一样疯狂地生长起来。我知道,那里肯定是一些流浪歌手,肩上扛着生活和四处奔波的命运,用歌声在别人散步的时光里寻找食物和水。随着不断涌过去的脚步,我在晚饭后和住在一起的同行们不经意地走向广场,无意中听到了流浪歌手的歌声,这也许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缘分。在那酷似容宗尔甲的歌声里,我们看到两个外地来的流浪歌手,被人们围绕着,唱着流行歌曲。一个戴着旧迷彩军帽的三十多岁的人,抱着一把电吉他,腰间挎着一只草绿色的军用水壶,认真地唱着那一首首响遍西南地区的流行歌曲。每唱完一首歌,他都会说:“各位朋友,我们这里选了将近六百首歌,欢迎大家点歌,希望我的歌声能给你们带来快乐。祝大家在马年行好运,羊年发大财!”这时候,早已不再是马年了,但是,也许他们已经说习惯了,依然把马年行好运说得很顺口。

广场上的灯光渐渐地照透了夜色,桔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那平静地唱着歌的脸庞更加苍老。他们背靠着广场边上车流繁忙的公路,向着广场中央站着。广场上的灯光很充分地照在他的脸上,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迷彩军帽下面,不断地眨动着的是一双失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早已看不到他身边的世界,看不到一群人围绕在他们的身边低低地说话,看不到那些听他们唱歌的人,有的随意地挽着情侣,乘着人们不注意,悄悄地吻一下对方的脸庞,有的手里牵着蹒跚学步的孩子,一边听着他们唱歌,一边关注着孩子稚嫩的脚步。流浪歌手每一首歌都会引起人们的赞叹,于是便有人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放进他们敞开着搁在地上的吉他盒里。

夜色中的灯光越来越明亮,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群也越来越多。我不知道广场上的人为什么会在流浪歌手的身边越聚越多。当时光已经流进了二十一世纪门槛的时候,我们随便在什么地方,都能看到电视屏幕的存在。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歌声总会很精致、很动听地传到我们的耳边来,甚至于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里,总也不缺少风格各异的音乐,其目的就是要施展出尽可能吸引人的手段,让你在那些音乐中头昏脑胀地跟着屏幕上那些口号无所适从地走。而那些各种场合的晚会,他们也会安排出尽量庞大的阵容,男的声嘶力竭,女的袒胸露臂,在灯光闪烁中舞动着,告诉你一个歌舞升平的世界正在花一样绽开。

然而,在一个小小的广场上,两个流浪歌手,带着简单的乐器,站在广场边沿唱着别人的歌,竟然也吸引了这么多的人,在晚饭后的夜色里,站着听他们唱歌。失明的歌者,每当他要唱下一首歌的时候,他都会轻轻地咳嗽。他轻微的咳嗽声,也通过那个靠近他嘴唇的麦克风传出来。人们从这咳嗽声里,也知道了刚才听到的动听的歌声就是他唱的,并不是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着的那些明星们所擅长的所谓“假唱”。失明的歌手一直在唱着,神色平静,似乎已经忘记了他对世界的山高水长的经历,忘记了对花红柳绿的渴望。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时间都是黑暗,他只能通过清瘦的脸庞来感受阳光的冷暖、雨水的吹打、道路的曲折、故乡的遥远和零钱的杂乱。

他平静的歌唱,让人们看到了一个失明的人,用自己的歌声,通过麦克风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态度,对生存的祈望。在他们的吉他盒旁边,放了两本残疾证明,那些黑色的隶体字,告诉所有围绕着他们听歌的人们,他们来自某个不知名的村庄。从那里出发,他们走了许多路,肩上扛着风雨里的生活,把歌声送到了一个个异乡,使人们在吃了晚饭后,散步时停顿一下,听他转述容宗尔甲对人间天堂的赞美,从而点缀盛世里的人们饱暖的生活。

人们纷纷从钱包里拿出一块两块的纸币来,表达对他们歌声的肯定。为了不惊动歌声的悠扬,他们都踮起脚跟,轻轻地走到吉他盒旁边,轻轻地把钱放进去,然后悄悄地走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站在那里听他们唱歌。几个带着孩子来听歌的人,拿了钱,让身边的孩子去放钱。孩子们一个个都很兴奋,放好钱回来的时候,脸庞红扑扑的,看上去很新奇,又很幸福。有一个孩子,看到小朋友们一个个手里拿着钱走向那吉他盒,她也忍不住拿了父亲的电话卡,要跑去往吉他盒里放,她母亲赶紧把她拉回来,告诉她电话卡不是钱,不能用。听歌的人们笑声一片。

失明的流浪歌手唱完了一轮,坐在他身边铁椅子上的另一个流浪歌手开始上场。他的个子很矮,大概只有一米三四的高度。他拿出另一只麦克风,走向空地中央,向着围绕着他们听歌的人们深深地鞠躬,然后开始在失明歌手的吉他伴奏下唱起来。广场上的灯光照着他矮小的身材,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了他异常突出的光光的前额。那额头让人想起我们在乡村里经常看到的寿星的前额,也许他身体上的问题就出在那里。他上场的时候,听歌的人们继续向吉他盒里放钱。这时候,每一个人放了钱,他都会在唱完一句之后,及时地道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姐”、“谢谢小朋友”……他一身黑色的衣服,在人们奇异的关注里唱着“有钱时朋友实在多,没钱时朋友找不着……”在诙谐的歌声里,人们发现他不如失明歌手唱得好,于是更多的人就去注意他那突起的额头和矮小的身材。

这一切,他显然已经觉察到了,也许在别处唱歌的时候,早就有过这种情形。他们的流浪生活,必须在给人们唱歌的时候,同时接受人们对他们畸形身体好奇的关注。失明的流浪歌手依然不断地眨动着他的双眼,熟练地拨动着那把黑色的电吉他的弦,站在固定的麦克风后面,平静地伴奏。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的内心世界。歌声一直在唱响,当身材矮小的流浪歌手唱完了,失明的流浪歌手又开始唱他所擅长的容宗尔甲的《神奇的九寨》。人们还在围绕着他们倾听。身材矮小的歌手回到铁椅子上休息了一分钟,就站起来,走到围绕的人群里,向听歌的人们讨钱。有人掏出钱包给他钱,有人在这时候悄悄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