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阿音，你和我出来一下。”孟柳心一开口就被谢厉的话给打断了。
谢厉没有给孟柳心任何反应的机会，而是转头对着谢尔音开口道。
谢尔音细细看着谢厉脸上的表情，半晌点头道：“行。”
她回头和靳息尧对视了一眼，靳息尧的眼底有清晰的担忧，但是最终还是放手了。他知道谢厉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错，不会是知道了自己病情之后走极端的样子，谢尔音也是可以独立处理这些事情的人。
谢尔音转身跟着谢厉走出了门。
孟柳心有些不甘心地在里面叫着：“老公？你等等我吧？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一起谈的？你和她一个人说，她也不会帮上什么忙的！多一个人多一个……”
“咔。”门锁上了，门内的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了。
谢尔音跟着谢厉一直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听着谢厉的脚步声十分稳当，看着谢厉的背影一点一点远离她的视线，她的脚步缓缓放慢了，盯着谢厉穿着病服的身影看了很久，半晌，抿了抿唇。
谢厉走到了尽头便停下来了，转头一看，谢尔音正在离他有几米距离的方向看着他，没有走近。
“怎么了？”谢厉的眼神有些暗淡了，自嘲地笑了一下道：“现在不会是怕我要害你吧？”
“不是。”谢尔音干脆地答，抬腿走了上去，靠在窗上，在谢厉的旁边倚了一下。
谢厉这才放心下来，松了口气，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聊起。
他承认在知道自己只剩下一点时间的时候，是崩溃的。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去说服自己走完仅剩的几个月。当人的时间进入倒计时的时候，他反而会觉得做什么都是不对的，做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现在就是这样。
心里有一个时钟在不停地摆动着，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流逝，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重压。他知道时间的沙漏从这里开始就越来越少了，之前挥霍了太多，所以……这是代价吗。
谢厉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刚才的话是开玩笑的，不要往心里去。”
谢尔音抬头看了谢厉一眼。印象里，谢厉从来没有对她服过软，一向都是用命令式的句子和她说话和交流，就算是偶尔眉开眼笑地对她说什么了，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要付出什么代价来承受这一次的眉开眼笑。
谢厉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办法，形象固定，无法逆转，所以谢尔音先在也条件反射地一阵胆寒。
谢厉也看出来了，自嘲的意味更加明显了，开口道：“你不用担心，最后一点时间了，我不会再给你们找麻烦了。”
谢尔音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她不能否认谢厉给她带来的所有伤害，不能因为这个人已经到了生死的边缘了，就假装自己和她是一对和睦的父女，陪他走完最后的一段路。那些年经历的所有，都不会在这最后几个月里有所改变，这是两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没有这场病，该继续的伤害还是在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在她溃烂的伤口上一层一层地撒盐。
谢厉抿唇，再一次开口道：“我想……和你道个歉。”
谢尔音眉头再一次一动。
“道歉？”她有些诧异了。道歉是第一次听见，毕竟谢厉从来不觉得他自己做错过什么，在他的观念里，自己是他生的，所以她的整个人生也应该服务于谢家，为了谢家的利益而鞠躬尽瘁。
谢厉深深叹息一口，转身倚着窗子，望向了医院的花坛。
“我知道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这几天其实我有想过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现在的记忆力突然变得特别好。只是……”谢厉苦笑了一声：“我说的记忆，不是那些关于生意场上的厮杀，而是我自己的生活的，真真切切的生活。我发现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了。”
为了生意，为了所以冰凉的利益，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生活的温度了。
最后一次的感受，竟然是用生命作为代价的。
“现在感受到，不算晚。”谢尔音也转身，倚在了窗子上，眼神没有转向谢厉，轻声道：“现在知道，还有几个月真正的日子可以潇洒。如果真的寿终正寝，你要过的日子也不过是埋头在文件堆里算着公司利益的日子，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不会知道枕边人的心思，只是一个工作的机器罢了。”
谢厉的身子轻轻一震，被谢尔音的这句话惊到了，顿时开朗。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另一个结局，因为在他的心里，所有美好结局的描述似乎都和刚才谢尔音告诉他的那一句是一模一样的。
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阵恐惧，一阵惊慌。
“不要怕。”谢尔音的手指动了动，眼神依旧没有动过。她太了解谢厉了，只是从来不说。
“面对死亡，没有人会不害怕，我不仅害怕，我还不甘。”谢厉也在尝试着对着谢尔音讲述他现在的感受。
“公司已经发展到现在这样，你不算亏。”谢尔音淡淡道：“之后谢与澈会好好打理，他经历这件事情之后，成熟很多，你也可以放心。至于我，从前不在你关心的范围之内，以后也是一样，不需要多费心。”
谢厉心里的愧疚感更深。
说实话，他心里最愧疚最放不下的，到最后看来，居然还是谢尔音。
他不明白自己前两年怎么就昏了头了，居然真的相信孟柳心的话，觉得放谢尔音一个人在外面历练是好事，也因为家庭里的亏欠和缺陷，一直以来都不敢真正去面对谢尔音。一触及谢尔音的眼神，他心里其实是抗拒的。
因为那样的眼神，从原本那个美满的家庭破碎了之后，就开始变成一种尖利而冰冷的刀刃，每一个午夜都会在他的心脏边沿磨动，他承认自己无力承担。
谢尔音转头，眼神在谢厉的脸上轻轻扫过了，一眼便看见了其中的绝望和心酸。
刚才说的话，似乎是重了些。事实往往比语言更伤人。
“你安心养病就可以了，最后的一段时间我会陪在你身边。再怎么说，你是我的父亲。”谢尔音开口道。
“你现在还认我这个父亲吗？”谢厉笑了笑，言语里都隐藏着深刻的悲伤。
“我从来没有不认过。”谢尔音也轻声笑了一声，“我对谢家失望，对你失望，对所有血脉之中的东西失望，但是这么多年，如果我真的下决心和你们断绝关系，你觉得你有多大的几率说服我去和靳息尧结这个婚？不过也好，也是因祸得福，因为这些机缘巧合和误打误撞，我遇到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如果没有谢厉的冷酷，她也不会遇见靳息尧。
谢厉抬眼，看了她一眼，“他……对你好吗？”
“你看得到。”谢尔音笃定。
谢厉点了点头：“是……我看得到。我一开始不相信这样的男人会真的在家庭里花心思，事实证明……他比我好太多了。你相信我，一开始也是因为看上了他的家族，觉得你嫁过去了，就算以后婚姻生活不美满，物质生活也不会匮乏，所以我才会做这样的决定。”
谢尔音心里一动。
她不知道谢厉说的话是真是假，谢厉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表露真心，这样的第一次很难得，她竟然也不愿意去深想其他。
“嗯。”
谢厉抬头，“你相信？”
“嗯。”谢尔音不动声色，只是单音节地回答。
谢厉的表情突然轻松了很多。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以后会改变什么，我说了，剩下的这段路我会陪你走完。”谢尔音淡淡道：“你不用想太多，因为我们注定没有办法把关系变得温馨柔软和睦，但是生命里最后一段时光是安静到没有任何杂事的，也是不错的事情。因为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安静下来的时候了。”
谢厉被这句话逗笑了。
他无法否认谢尔音说的每一个字，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谢尔音十分了解他，甚至十分了解谢家的每一个人，只是从来不说而已。
“我明白。”谢厉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谢尔音的心里也轻松了不少。那一句道歉，虽然她表面上没有什么，但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变化的。她知道自己是希望听见的。
“对了，遗嘱的内容我也会改变。”谢厉开口道。
谢尔音静静听着。她尊重谢厉做出的任何决定，因为对于她来说，这些决定是大是小，其实影响并没有多少。
“我知道我亏欠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我已经没有办法用其他的方式去弥补，而且现在来说弥补，已经为时过晚……”谢厉声音低沉道：“你说得对，我这辈子都在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利益奋斗着，我能给你的，也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遗嘱会改成谢与澈继承百分之二十的财产，你继承百分之八十。”
谢尔音眉头一动，没有应答，只是开口道：“回去吧，他们等久了。”
谢厉的眸光在清晨里的微风里变动两下，有些留恋两人这样少有的单独谈话时间，最终还是点了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