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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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战浴血(4)

宋学武带着副官回城,守城门的已换成了手持红缨枪身背大砍刀的县民自卫团,城防士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顶到前面去了。东北的晚秋已经很凉,日头偏西后又下起了秋雨。冷风中裹着秋雨,宋学武的心情因这糟糕天气变得更加不好。

县太爷赵玉坤是前清举人,天子门生,如今儿孙满堂,忙完一天的公事就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他这样一个文官在宋学武眼里,似乎是乱世治世没有多大区别,一样的轻松快活。宋学武大步流星走进县衙,赶上赵玉坤一家老小吃饭,赵玉坤道:“宋团长啊,坐下一起吃。”

山东人实在,若不是宋学武心中有事,他真就跟县太爷一家一起吃这顿晚饭了——今晚赵家吃涮锅,满屋子涮羊肉的香气。没心思吃涮锅的宋学武一摆手,说:“县长客气,老宋来的不是时候,您先吃着,俺到外屋等会儿便是。”

宋学武的副官盯着那一锅香气四溢的羊肉,狠狠吞了口唾沫才跟宋学武出去等。宋学武出了屋子见四下没人,一马鞭甩在副官的屁股蛋子上,低声骂道:“妈了个巴子你个吃货!有些出息没?民众****时送了那么多猪肉好酒瓜果蔬菜!你他娘的还盯着县太爷家的涮锅干逑?”

副官揉着屁股蛋子满脸的委屈,说:“团座,俺跟您一样,没吃晚饭……”

赵玉坤这时来到外屋,恰好听见副官这样说,便又请道:“宋团长,还是先进去吃点儿吧。”

宋学武没心思吃饭,他若是没心思吃饭了,说破大天也是不吃一口。他说:“罢了罢了,县长别那么客气,先去吃着,俺俩等等没关系。”

赵玉坤笑道:“我吃好啦,宋团长这时来访,有何贵干?”

宋学武说:“惭愧,叨扰县长一家聚餐。俺老宋这事,只讲给县长一个人听,咱们出去说话。”

宋学武是个粗人,武夫,没那么多文化人的弯弯绕和规矩,这或许也是他一直不得升迁的原因。他拉起赵玉坤的手大步走出县太爷家居,到了县衙院子一座少有人光顾的凉亭里,速度之快都由不得老赵头先拿一把伞好挡雨。赵玉坤一个文弱书生,饶是常年在关外苦寒之地生存,也受不了一下子从温暖的室内来到冰凉的室外。他明显地哆嗦了几下,一脸茫然的看向对冰冷秋雨和寒气视若无睹的粗人宋学武。

宋学武道:“县长,咱认识不止一天两天,多余的废话俺也不想说,跑吧。”

赵玉坤一愣,跑?你宋学武拿我老赵当你家的兵丁呢?你来县衙门操练县太爷来了?赵玉坤没明白宋学武是啥意思。宋学武见赵玉坤那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又说:“俺老宋打了大半辈子仗,啥样的对手都见过,就没见过鬼子。可再没见过鬼子,也该听说过前清时旅顺那档子事。前清甲午年,鬼子打进旅顺之后屠城泄愤,死了两万多人呀。如今的凤县,能指望小鬼子网开一面吗?所以,跑吧。”

赵玉坤还是愣着,好半天才说:“凤县三万多老百姓,拖家带口的,能跑到哪里去?”

宋学武说:“老宋给乡亲们指条明路,去齐齐哈尔找马占山马主席,这个马主席是个有种的爷们儿,预备跟鬼子死拼到底的主儿。找到马主席,就能继续活着,继续活着才有机会再打回来!眼下就是不能继续待在凤县!那东洋小矮子杀人不眨眼,拿人头当西瓜,又有铁甲战车和飞机,俺老宋手底下八百多人,其中二百多人还是不咋会用枪的新丁,真能顶得住鬼子?但是请县长放心,俺老宋说话算话,几天前在城外放的可不是空屁,老宋说了要跟凤县绑到一起就绑到一起,老宋铁定得跟凤县绑在一起死!老宋的兵,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么发誓的!俺们这些丘八在前头顶着,县长你,就带着乡亲们跑吧。”

赵玉坤左思右想,最后为难地说:“宋团长,你我这样的官,走也许很容易,但是老百姓不一样。咱们当官的,不在凤县当官,还可以在张县李县王县当官,怎么着也饿不死,老百姓呢?他们的房子、土地、祖坟,都在凤县!你觉得他们会抛下这一切自己走吗?”

宋学武这样一个少时离家从军、从无乡土观念的人,自然难以理解本分的中国人为何有那么浓重的故土情结。他说:“县长,总该试试!我城防团八百爷们儿去打仗,为的是凤县百姓不被倭寇蹂躏,哪怕我们全团尽殁也算死得其所!这块地皮没了,只要还有人,往后就有机会再拿回来!人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县长,辽吉两省已经让鬼子吃得差不多啦。眼下的凤县,恐怕人和土咱只能保一个,保土,真是够呛啊,俺老宋的兵放在国军里头只是个九流部队,打个马匪都没有足够的马匹去追,打鬼子打到最后一个人算俺们尽本分。凤县的人,无论如何要保下来呀,有朝一日凤县的老少爷们儿从鬼子手里夺回凤县,跟凤县抱成一团死的老宋和弟兄们就算闭上眼了!”

赵玉坤沉思良久,终于说:“好吧,我试着跟乡亲们说说。宋团长,您也要保重啊,话说鬼子横扫辽吉两省的东北军,兵锋正锐,顶几个时辰约莫着差不多了也跟着撤吧,凤县父老明白宋团座对凤县的好。”

宋学武点头道:“俺自有安排,县长,就这个事。那,俺就告辞啦!您可一定要跟乡亲们把话说明白了呀。”宋学武这就要走,却又没走,加了一嘴:“不是俺宋学武不想保乡亲们的家,宋学武和弟兄们的子弹铁定是往鬼子身上打的!”

赵玉坤满口承诺,宋学武带副官冒雨回阵地了。

路上,副官忍不住说:“团座,俺总觉得这次咱仗义得有些过了。”

宋学武道:“甚?啥意思?”

副官说:“咱们之前仗义到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地步,说是为了保凤县,可现在又让老百姓们撤。老百姓撤不撤的不好说,会不会有人说团座不想保凤县了才忽悠老百姓撤退?”

宋学武骂道:“妈了个巴子!说这话的人有良心吗?俺老宋可就是抱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决心,要跟凤县绑在一起的!这都说了他娘的多少遍啦?再者说,几天前俺老宋不说那些仗义的话,还能说些啥话?老百姓可是把留着过年包饺子的白面都捐给了咱这些当兵的!还不就是想让咱这伙子人真的把六斤半豁出去跟鬼子死拼一把吗?老子本就不想学那些没种的逃兵!没有死守疆土的决心,裤裆里长的那俩卵蛋子莫不如切下来喂狗!”

副官不由叹了口气,说:“团座,咱这是何必呢?”

宋学武不大痛快了,横了副官一眼,冷言道:“你这是甚个意思?”

副官说:“鬼子横扫辽吉两省,眼瞅着要吃黑龙江省,他无非就想占东北,好多开几亩地种粮食吃。他倒想占整个中国,可他有那个实力吗?他才几个人?况且,就算他把中国全占了又能咋样?当年满洲鞑子入关,占了中国二百多年,到现在,那帮鞑子可会说满语写满文吗?还不是被中国给同化了?我族军人和民众,如今更是彻底占了鞑子当年的龙兴之地。鬼子,莫不是一样?”

宋学武扬起马鞭就要打这胡言乱语的副官,可是终归下不去手,他在县衙里往副官屁股蛋子上赏了一马鞭,其实是闹着玩儿,也没使劲。若论真打这个副官,他倒舍不得。问题是,这副官的想法很有问题,莫不是想降了鬼子当汉奸走狗?那可是要落得千古骂名呀!宋学武气的够呛,骂道:“放你娘的屁!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要是放在甲申年,你他娘的还不跟狗汉奸吴三桂凑成一伙子?满洲鞑子是被咱同化了,可中间咱死了多少人?能他娘的保住中国的话,又怎能坐视鞑虏倭奴入侵中华杀我姊妹兄弟?你打好你的仗!有一枪就打一枪,有一刀就砍一刀!你不打好你的仗,就让你的儿孙吃苦受罪去吧!兔崽子记住了,以后再不许说这种丧天良的话!再他娘说这种昏话,当心老子抽你的屁股蛋子!”

副官不敢再言语,两个心事重重的军人纵马出城奔向他们的阵地。

自从听说日军袭击北大营、击溃了大批东北军,在王义成的影响下,唐龙凯一刻也没闲着,一天到晚的在纸上写字。他妈妈宋大小姐见身子骨孱弱的儿子这段时间废寝忘食的看书写字,像是着了魔一样,很担心儿子忙坏身子,就去儿子的卧房看看。一看才明白,唐龙凯在写标语和声讨日寇的文章呢。

宋学武戎马一生,宋大小姐生在军营、长在军营,早年宋学武兵败落难,宋大小姐跟一群誓死追随老宋的大兵一起挖野菜喝米糠。铁血军人之女,自有平常百姓家女儿不能比的地方。宋大小姐微微一笑,对儿子说:“耍笔杆子杀不死鬼子,光在纸上写‘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有何用?日本帝国主义能被你写倒了?在纸上写‘中华民族万岁’,中华民族就真的万岁了?”

唐龙凯已是中学生,喉结都长出来了,再不是那个只会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小娃娃,自然而然的,他也有了那个年龄段少年都有的逆反心理。他粗着喉咙跟妈妈说:“你咋跟我姥爷一样?动不动就舞刀弄枪喊打喊杀,这都什么年代了?没有智慧光会硬拼怎么行?当年英法联军想打北京,前清蒙古王爷僧格林沁这样一个只会喊打喊杀的主儿就命令他的马队朝英法联军的火枪队直冲,什么结果?妈你能猜出来吗?”

宋大小姐的笑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又透着暖人心的慈祥,儿子顶嘴了她也是一样的笑。她说:“妈读书没你多,妈只是给你建议。光会喊打喊杀自然不是好事,光会耍笔杆子难道就是好事了?大英雄岳飞,马背上可以带兵打仗智谋取胜,下了马又可吟诗作对,还有辛弃疾、戚继光,好多好多。这叫文武双全。”

唐龙凯服了,便说:“好吧,妈,我以后一定跟姥爷好好学习,我也能像姥爷那样精于骑射、有万夫不当之勇。”

宋大小姐脸上的笑容却陡然不见,她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但愿你姥爷还有机会带你出去打猎,教你骑马打枪。”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其实不尽然。唐龙凯埋头于书本和文章之中,曾经短暂忘记了凤县的可危局势,宋大小姐的一句话让他想起了一切。北大营驻军的溃败,至今杳无音信、生死不明的爹。他爹唐金华就在北大营带兵,九一八之后听说北大营驻军溃散,沈阳陷落,唐金华一直没给家来信,怎不叫家人担心?宋大小姐的叹息、话语,那么沉重,貌似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唐龙凯也不再只关心文章和标语。

唐龙凯的两道浓眉紧紧锁在了一起,这个从未有过忧郁的少年开始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