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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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鏖战三湘(31)

“有见过这个女共党吗?”一名宪兵,满脸蛮横,冲赵庆新亮出阿芝的照片,语气不善。

“没见过,中尉!”赵庆新语气更加不善,眼露凶光、杀气浓重。

宪兵中尉一愣,因为赵庆新常年带兵在训练场摸爬滚打,很少穿颜色鲜明的军官制服,他那天穿了一身士兵服。待宪兵中尉注意到赵庆新的领章军衔后,恍然大悟,他两腿一并,敬礼:“对不起,少校先生。”

赵庆新没回礼,心想:“这七拐八拐的弄堂,迷宫似的,你们到哪里去追?”

赵庆新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过了一天,又是那个人,他是不请自来,毫不客气地直走进赵庆新的办公室。

“南京方面对赵营长极其不满,责成……”

“滚蛋!”

“赵庆新!你不要执迷不悟,你要为你的前途考虑,赵……”

“卫兵!叉出去!”

两名膀大腰圆的卫兵将那人叉起来就走,那人还在喊:“赵庆新你这是自绝于……”

赵庆新追出办公室,随后整个军营都听见了一个男人爆锤另一个空有男人外表的娘娘腔时发出的可怕的让人牙酸的欧击声,以及特务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弟兄们,我今天给你们讲一讲。很久以前的三国时期,有一首著名的七步诗,七步诗,顾名思义,只走了七步,这首诗就吟出来了!弟兄们,识字的不识字的都听好,这首诗简单上口又好记,我希望,不管以后你们走到哪里,当了多大的官,赚了多少钱,都不要忘了这首诗!这首诗怎样讲的呢?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白啥意思吗?说白了,日本鬼子狼子野心,九一八占领东北四省,奴役我们三千万同胞父老;又染指平津,入侵上海,妄图吞并奴役整个中国!弟兄们,你们的敌人,是谁?”

“日本人!”全营士兵齐声怒吼。

“你们最恨谁?”

“日本人!”士兵们的声音更响。

“那你们还想不想中国人再打中国人?”

“不想!”士兵们简直在蓄意伤害他们的喉咙和身边人的耳膜。

“好!我希望你们牢牢地把这首七步诗,记在自己的脑袋里!”

那天以后,军营中不管识字不识字的兵,都记住了那首七步诗。

再然后,赵庆新被从营长的位置上一撸到底。先在炊事班当二等兵,一段时间后,干脆被关押起来。那时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没有恐惧,没有悔恨,更没有多想自己的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他的脑子里,只有她。

等他被放出来时,被他海锤过的人来了,只是这次那人带了五个膀大腰圆的保镖。那人怪笑一声,说:“你该感谢你的校长,他念及你是他最好的学生;你也得谢谢苍天,戴老板确实不想让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党国军人自绝于党国。今天,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被押上一辆军车,军车驶过繁华的街面,驶出城市,经过大片的沃野。那人说:“若是没有那群共党作乱,这里的生活会更加美好!”

可是他分明看得出,繁华背后蕴含着的某种东西。那份繁华,那份美好,到底是属于谁的?属于老百姓吗?

他看到一片被戒严的空场,他看到了他的兵,个个面无表情,但他能看出士兵们在努力压抑着情绪。他仿佛听见了那些士兵来自心灵深处的吟诵:“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被押入空场,看见成百的宪兵和特务荷枪实弹拱卫此地。

他看见了她,一个伤痕累累却仍然坚强不屈的她。挂在她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她的名字,那么美丽动人的名字上,有一个煞风景的大大的红叉,像恶魔的利爪,像邪恶的图腾。

一杆中正步枪塞到他的手里。

“开枪吧,你会官复原职,你以往的错误,既往不咎。”

“****你祖宗!****你十八代祖宗!”

“你尽可以骂,你只不过是个可怜虫。我不跟你计较!”

“****你妈!”他举起了中正步枪,对准那嚣张又猥琐的家伙扣动扳机,但只有“咔哒”一声。他不用看也知道,枪里根本没有子弹。他暴怒地抡起枪托要给那家伙开瓢。五个壮汉保镖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以他的本事,五个外强内虚的家伙岂是他的对手?可是他被关押时所受到的待遇,以及他对她的思念,折磨得他已无力对付五个外强内虚的家伙,哪怕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小角色,他也不能像以往那样轻松制服了。

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她哭了。纵是受过那么多酷刑的折磨,她也没有哭。纵是忍受了多么强烈的疼痛,她也没有喊出来。

在刑场,她看见了被人无情欧击的他,她撕心裂肺的哭,撕心裂肺的喊着他的名字。那哭喊声仿似远在天边,又像近在耳旁。他看不见她了,双目中的世界变得血红血红。但她的哭喊声还在。他喊出她的名字,他告诉她,他永远属于她,他不要只对她付出一生一世的爱,他要爱她生生世世。

冷血的特务在一旁啧啧地说:“感人的场面啊,只可惜,终归人鬼殊途,生死两茫茫啊。赵庆新,你记住,共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支持共党同情共党,一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和她,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赵庆新被人提起来,他被绑成了飞机状,与她相向而跪。

“好吧,我们一起死。”他说。

“不,你要活下去,我要你活着看到那一天,所谓党国的大厦,终将崩塌,劳苦大众获得解放,呼吸自由的空气,享受幸福的生活。等这些被你看到了,在我的忌日,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还想让你当司令夫人,我的兵听我的,我听你的,你比司令还牛。”

“少数人的幸福,算幸福吗?我不要当司令夫人,我要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我希望我的丈夫,是与我志同道合的真男人。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年少轻狂的日子里,我因为不懂而傻傻地快乐,可既然我已懂得,就没有理由不为更多人的快乐而努力拼搏。阿新,你什么时候也能懂呢?”

“你就要死了,你不知道吗?”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不图重于泰山,但求无愧于心。我现在可以说,我无愧于心。至少,今天的我,不是曾经麻木的我。身为一名共产党员,我是为了我的国家和人民奋斗过的!”

“我陪你死吧,你死了,我还怎么活?”

“你要活着,替我活着。阿新,我的爱人,不管你以后信仰什么主义,你永远是我的阿新,我的爱人。你要好好活下去,让我的爱人好好活下去!”

枪声在这时响起,她在他面前倒下,殷红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洒遍他面前的土地。他那时没有流泪,以后都不会流泪。他的表情定格在她倒下的瞬间,像一个死人,此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是如此。别人不知道,他知道,那天后,部分的他已随她的魂魄回归天际。还有一部分他,顽强地活着,忠实地履行着她交给他的任务:替她活着,看到所谓党国的大厦倾覆的那天,她的忌日时,他会告诉她这个消息。

多年后,湖南山区深处一座千年古寺,赵庆新讲完了往事,盯着书虫子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书虫子不知说什么好。凌云志叹一口气,说:“别的不多说,眼下共产党也是抗日的,当年更跟我党共同推翻了卖国军阀的统治。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斩尽杀绝?”

赵庆新露出一脸让人不舒服的笑容,说:“其实如果掉个个儿,也是一样,党国和共党,互相杀起来都是不留情面、斩草除根的。不要再说‘都是中国人相煎何太急’了,政治信仰南辕北辙,完全可以斩断血脉相连的同胞情谊。这就是政治!而军人是为政治服务的,因为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小苏,军官教导队给你们发过一本书叫《战争论》吧?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的原话就是这句。可悲的是,我以前不懂,我以为军人生来只为打仗,保家卫国、除暴安良。结果我错了,现在我懂了,但是晚了,她不会再活过来。小苏,如果你和秋雨竹被绑起来相向而跪,你死或她死,反正只能活一个,你认为你们俩活下来的那一个,会比现在的我强吗?我是行尸走肉了,我麻木了,不知道痛了,就算想哭,都没有眼泪。人在悲极痛极时,是没有眼泪的。你们中活下来的那个,无非是另一个我。小苏,我劝你不要那么幼稚,这就是命。你他妈是党国军人,而她是共党。小苏,永远记住我们他妈都是党国军人,我们要有个党国军人的样子!党国认定共党是敌人了,我们就不要跟共产婆勾勾搭搭,党国让我们朝谁开枪,我们就朝谁开枪,不要有任何犹豫。”

“老赵,你偏激了。”凌云志说。

“偏激的本不是我啊……”赵庆新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