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20195100000135

第135章 鏖战三湘(13)

湖南省盘龙岭山区深处,冬季的到来让葱茏翠绿的群山化为冷峻的青灰色,特殊的地形让山谷中行进的中国军人无时不在忍受南方潮湿强力的冷风的无情侵袭。

书虫子甩了把清鼻涕,回头看他的弟兄。离开主心骨凌云志后,作为队里唯一的军官,书虫子自然成了大家的主心骨。书虫子丝毫没有走马上任时的春风得意,他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推上了领导者的位置。他自认做一名士兵尚且不能算合格,更不要说让他带着一群人死地求生了。

跟着他找活路的目前已有一百七八十号,除了凌连奉命转进的士兵外,还有一些隶属不同单位的溃兵、伤兵。书虫子,军官教导队新鲜出炉的生瓜蛋子少尉排长,居然带着一个加强连人数的兵出去逃荒!他没办法,这伙子溃兵里,就属他官大。好在有羊蝎子、赵驴儿、三道疤等老兵,这些老兵起到了良好的协助作用,帮着把相继被他们遇见的溃兵整理进凌连的队伍,把受伤的归拢到一起,没受伤的把受伤的弟兄保护在中间裹着走。

这样一来,本质上的溃兵竟然有了属于真正军队的训练有素的精神面貌。由此,再遇上溃兵就不用凌连的人张罗了,溃兵会自动加入凌连队列。于是,队伍越走人越多。

从胸章番号上看,凌连以外的士兵,来路比较杂,这里面有七三五师其他团的兵,有新军一师的兵,有忠武县保安团的,也有从邻近几县抽调过来协防的民团。各路诸侯中,比较特别的是由本地原住民组成的民团。别看民团武器差,好多人甚至还扛着前膛装填的燧发枪,可是这些民团基本由本地苗人猎户编成,在这地形险峻的盘龙岭行走如履平地。书虫子从跟随他的苗人士兵里抽出三个脑子最快、枪法最准的,配给他们现代步枪,让他们组成斥候组跑在最前面。这个组领头的是个叫齐东子的小个子,皮肤黑黝黝,一双怒目放着精光,使一把锋利的苗刀,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走了这么久,这队人马已撤出忠武县地界。书虫子查过地图,距离他们最近的中国军队二线防区,在忠武县西南二百公里处,这意味着他们得整个横穿盘龙岭才能再次归建。二百公里,是一个直线距离,他们所身处的地界,是必须不断拐着弯走的盘龙岭,并且他们不敢走凌云志之前特意用红笔标注好的那条通往西南方向的通途,因为不确定会不会遭遇搞穿插迂回的日军。日军最喜欢用的战术之一,便是穿插迂回。现下就算他们进入国军后方,仍不敢放松警惕。何况,他们谁也不知道,日军主力现在具体的位置,也许他们已经落在敌后也说不定。对于中日两军的实力以及他们本身目睹到的那场糟糕的阻击战来看,他们完全相信日军有能力在击溃忠武县守军后,一线平推出他们无法想象的距离,把无数的溃兵,当然也包括他们,阻隔在日军的后方。

书虫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冷馅饼咬了起来,咬一口觉得牙疼,馅饼刚出锅时好吃,冷风一吹就慢慢变得又硬又凉,牙口不好的别说吃了,光看一眼就全无食欲。书虫子努力咬下一块来放进嘴里含着,边走边想他和这些个兵的处境。眼下弹药够用,粮食却不多,凌连的兵有一些储备,后加入的溃兵,粮食袋里的内容就良莠不齐了。要是互相匀一匀的话,节省着点吃,能坚持个两三天。两三天走二百公里,把握不大,但可以一试。问题是,盘龙岭是害死人的山区啊!二百公里是直线距离!此时又是冬季,湖南的冬季同样很冷,野菜野物什么的并不好弄。跟着他的这些兵倒是还在信任他、跟随他,暂时能凭他一声军令去赴汤蹈火。可是如果子弹打光、粮食吃完、濒临绝境,到那时,会是什么情况?哗变?溃散?互相残杀?

书虫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领口上的少尉领章,硬邦邦、冷冰冰,当了官多领军饷可也多操心。领着这么一群败兵溃兵逃命,时刻提放着别被小鬼子咬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让鬼子吃个干净,这简直是折阳寿的活计!换个太平年月当官是真舒服,可是现在,王八蛋愿意当这么个****样儿的官儿!

一阵枪声把书虫子惊醒,他示意队伍停止前进,迅速将连着枪盒子的快慢机调成连发状态,又从背后摘下中正式抄在手里,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直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撞入他的视野。齐东子脚不沾地狂奔而回,汇报时脸不红气不喘:“报告长官,有鬼子。”

书虫子问:“多少个?”

齐东子说:“在山的另一边,看样子有一群中央军正让一个班的鬼子追。”

书虫子回头看了看跟着他的一班杂牌军扮相的兵渣子们,把自己那句“咱也是中央军”重新整回了肠道,除了凌连仅存的那几十号货,另外临时并进来的上百号人有谁尿中央军?说白了都是一帮常年被中央军鄙视的地方杂牌。再者说,中央军又怎样?有那么句话叫中看不中用,这话说给谁听的就请对号入座吧。

书虫子命令:“齐东子带路,驴儿、疤瘌、迷糊、嘎崽子再加我,带上机枪和手榴弹。老土鳖你带弟兄们隐蔽先!把伤员保护好了,走着!”

赵驴儿拿弹药、三道疤扛机枪、迷糊和嘎崽子各自兜了几颗手榴弹,忙不迭跟上齐东子和书虫子往爆出枪声的地方跑去。羊蝎子则带剩下的一帮子就近隐入一片茂盛的木丛。

书虫子一行六人爬上一座山与留下观察情况的另两名苗人斥候会合,齐东子还是脸不红气不喘,另外几个就不行了。好歹爬到山顶后,远远地看见腾空而起的硝烟。另两名苗人斥候中的一个报告:“排长,我们仔细观察过了,确实只有八个鬼子。”

书虫子用望远镜往那边观察,但见八个日本兵正迅速散开队形,看样子是想围住正对他们的一座破山神庙,这座破山神庙位于群山中一小块平地上,正面有一座斜坡,上面长满了树,后面靠着山,两边全是高矮个不同的大青石。山神庙外面,横七竖八地散着二十多具黄绿色的尸体。再仔细看,八个鬼子里有一个挎刀的看样子是个军曹,剩下七个鬼子,两个正在架歪把子机枪,两个正摆弄掷弹筒,另三个分别散开选地方据起三八大盖瞄着山神庙唯一的入口。

似乎真的是一个排的中央军被约一个班的日军逼进山神庙了。

书虫子有些不屑,心想:“一个排打让他妈八个小鬼子按着打啊!话说回来,被八个鬼子围着打也不奇怪,从东北到西南,从南京到重庆,哪次打仗国军不比鬼子人多,哪次不是人越多输得越惨。”

扛机枪的三道疤看见日军手有些痒,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可在书虫子那里,粤语实在跟鸟语没区别。赵驴儿就给当翻译:“排座,係不係做了那班死扑街的小鬼激?”

书虫子也正琢磨咋在鬼子后头干上一炮占占便宜,苦于还没个好主意,便喝道:“赵驴儿你给俺说人话!”

于是赵驴儿换了腔:“排座,咱是不是开枪揍那帮驴日的?”

书虫子这时候胸中已然有了些子丑寅卯:按照常规推断法,一个大队的日军差不多能击溃国军一个师,排除日军可能拥有的单兵重火力和远程支援重火力,单说单兵作战能力,打八个日军,要不动用三十个以上训练有素、实战经验丰富的国军老兵,够呛。而且,让那八个日军堵在山神庙里等死的国军,据苗人斥候说,足有一个排,还他妈是中央军呢;书虫子这边,算上苗人斥候,自己这边拢共八个兵,还不都是老兵。中央军可以忽略不计了,能跟鬼子再干一架的人数,跟鬼子持平。这仗打起来,悬。

书虫子努力在脑海中搜罗教导队教给他的班组作战指挥窍门,思来想去,除了《中正训导》之类的物件,当时基本没学到别的学问——如果《中正训导》也算学问的话。

迷糊忽然说:“哎呀,鬼子是不是要放火烧山神庙啊?”

书虫子再看,可不是!两个日军干脆把大枪背在身后,抱着临时砍来的干燥树枝枯叶往山神庙外头堆着。可恨的是,庙里的人竟然连枪都不开,是没子弹了还是压根儿没种开枪?

书虫子定下主意,命令:“疤瘌,驴儿,你俩使机枪是把好手,就在这地方架枪,我带嘎崽子、迷糊和苗人兄弟从后面去收拾掷弹筒,我们先开枪,你俩听我枪声为号,我枪响,你们就开枪,你们争取短点射揍掉那个军曹,再一个长点射揍掉那挺歪把子,之后就压制那几个鬼子步枪兵。鬼子重火力一完蛋,你们机枪压制,剩下三个用步枪的鬼子,手榴弹就都给收拾了。疤瘌和驴儿注意了啊,也别光惦记着下面那八个鬼子,这地方视野良好,你们得讲求个眼观六路,咱眼下本钱不够,鬼子可正财大气粗,别咱这边正热闹呢,再让更多鬼子抄咱的后路。”

三道疤和赵驴儿是满口应答,这两人既然唱上了主角就一定要唱好,老兵自有老兵的面子和技术。书虫子带另外五个兵往日军那头摸去。

十几分钟后,书虫子等五人躲进日军掷弹筒手背后的丛林。书虫子用手语命令:“自己和苗族兵齐东子用枪袭击左边的掷弹筒手,迷糊和嘎崽子用手榴弹招呼右边的。剩下两个苗族兵选地方预备打日军步枪兵和机枪兵的冷枪。手榴弹先出手。”

当时为了发挥掷弹筒的威力,日军的两名掷弹筒手的位置十分靠后,至少与军曹、机枪手和步枪手距离五十米以上,且位置临近山林,为偷袭的中国军人提供了隐蔽的方便。

三道疤早将军曹的身影套在机枪的扫射范围,日军那挺机枪的位置也在掌握中,就只等书虫子这边枪响。

书虫子挥手示意行动,齐东子紧跟书虫子,嘎崽子和迷糊拿出手榴弹往右边的那个日军掷弹筒手靠去。迷糊和嘎崽子确实是先扔的手榴弹,可能因为有些慌张,两颗手榴弹的准头都奇差,没像计划中的那样冲日军直飞,而是在飞行中要么磕在树干上要么被树枝刮得偏离方向。随着手榴弹的爆炸,铁屑、碎木、泥土、火光、黑烟,全都腾了起来。而日军掷弹筒手稳居杀伤半径之外,反倒是迷糊差点儿让横飞的弹片打成漏勺,幸亏他躲得及。无论书虫子还是齐东子等苗族兵,抑或机枪手三道疤和赵驴儿,都没管那一招手榴弹伤没伤到日本人,他们只按计划冲自己的目标下手。书虫子的中正式和齐东子的汉阳造都响了,被他们套在觇孔里的日军掷弹筒手后背上多了两个血窟窿,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蹬腿了。随后即到的捷克式半梭子弹像一条无形的手臂揽住了军曹的腰,这一揽就把军曹给揽成了两截;再然后,日军的两名机枪手凭本能挪动机枪位置的工夫,中国兵捷克式机枪子弹和冷枪弹从不同方向打将下来,两名日军机枪手急忙隐蔽,虽然躲过了直射火力,但扫在青石上的子弹蹦跳着来回乱飞,把其中一个给扫了个肚破肠穿,另一个死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关键时刻救命的是日本步枪兵中的一个,他发现了位居高地居高临下扫射的中国机枪手,调整枪口就要射击。当时三道疤和赵驴儿所在的地方在三八大盖的射程之内,凭日军的枪法,两枪之后两人就要进忠烈祠了。关键时刻苗族兵手疾眼快凭感觉搂了一火,将那日本兵一枪爆头。

再说被迷糊和嘎崽子偷袭不成的那个日军掷弹筒手,手榴弹爆炸没伤到他,突如其来的巨响却被震得傻了,等军曹和三个同僚先后死亡后,他才反应过来,嚎叫着就要找偷袭的中国人拼命,他这一嚎叫,把中国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就见迷糊又是一颗手榴弹甩了过去,让迷糊震惊的是,比手榴弹慢半拍扑向那鬼子的,竟是嘎崽子!

迷糊喊了一声“嘎崽子”,嘎崽子也看见那即将爆炸的黑疙瘩,于是跟鬼子一起往地上扑。嘎崽子是倒霉催的,如果说迷糊是糊里糊涂,那嘎崽子就是慌里慌张。慌里慌张的他竟一下子扑到了那颗手榴弹上!迷糊惊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可好半天也没有爆炸,取而代之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扭打的声音。迷糊鼓了半天勇气才敢睁开眼,却见没爆炸的臭弹已被踹到了一边,嘎崽子正被无论身形还是体力都比他强太多的日本鬼子压在地上,黑黑的瘦脸已现出瘆人的白色,那是被扼住脖子后极度缺氧才生成的颜色!

迷糊看看不远处,见远处的日军机枪手和两个步枪兵正以他们惯用的中间压制、两翼包抄的战术往这边靠拢。迷糊一着慌,就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任凭嘎崽子被粗壮的鬼子扼住脖子直翻白眼。

关键时刻,书虫子的一声大吼撞入迷糊的耳膜:“迷糊!你要死了!”

紧接着,一阵排子枪,迷糊再看包抄过来的日本步枪兵中的一个向后仰倒,大枪甩出多远。再是一阵捷克式轻机枪的短点射,移位到另一处的三道疤和赵驴儿再次操纵机枪开火,一下子将日军仅存的机枪射手给撂倒了。

剩下一个日本步枪兵见状不妙,赶紧且往书虫子这边开枪且往大石头多的地方跑,那里能有效规避机枪扫射。他的运动路线极其不规则,任凭书虫子和苗族兵的点射、捷克式机枪的横扫,都没伤到他。中国兵这边忽然窜出一个黑影,书虫子赶紧大喊停火,那黑影是齐东子,已身居中国兵与日本兵之间,再开枪会出现误伤的!齐东子健步如飞,眨眼的工夫已撵上那且战且退的日本兵,日本兵见这么一个混世魔王般的家伙杀将过来,举枪想打,齐东子快了一步,苗刀出鞘一道白光,日本兵的半颗脑袋飞向了半空。

完成这一系列行动,书虫子再看迷糊,还在那里抖若糠筛。书虫子气结,但眼下还来不及管他。书虫子拉栓退弹壳、子弹上膛,再次举枪瞄准压住嘎崽子的日军扣动扳机。如此近距离的射击,中正步枪的子弹一下子把那鬼子的半张脸都给爆开了。扼住嘎崽子的双手一松劲儿,嘎崽子本能地想猛吸一口气,谁知吸进嘴里的不是人血就是热乎乎的脑浆子,那种血腥和恶心,就连老兵也支撑不住,何况嘎崽子一个生瓜蛋子。嘎崽子一翻身,伏在地上呕了起来,陪嘎崽子呕的是迷糊,只不过嘎崽子是真呕,迷糊是干呕,两人的区别在于两人刚才行军途中的进食量。

三道疤和赵驴儿已收起枪往这边跑了。书虫子顾不上两个新兵蛋子,他其实也恶心,更劳累,肾上腺素什么的也在刺激他,使他身体极为不适。要知道,他也是刚刚才确认,自己真的杀了人。书虫子杀的是日本人,但他还没有那种不拿日本人当人的觉悟,这恐怕是他与真正抗战老兵最大的区别。此前的黑风河南渡口阵地太乱套了,他甚至纳闷他是如何在日本人的狂轰滥炸下保住小命的,自然没精力确认自己杀没杀人。这一次,他亲自指挥了这次建制班级别的偷袭,全歼敌人,己方无人死亡,他更近距离击杀了敌人,这是他亲眼所见。兴奋、后怕……胃疼,种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怎奈他是军官,他就得区别于二等兵们。办挺了山神庙附近的日本兵,书虫子在三道疤和赵驴儿往这边奔的时候,命令苗族兵在外围布置警戒线,他开始仔细检查日本兵的尸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但见这几个日军,统一的不是陆军,钢盔上罩着布和伪装网,帽徽不是保护色五角星,而是锚。书虫子翻出尸体的证件,凭他在大学里那可上可下的日语成绩,他知道了这些鬼子的隶属单位——大日本帝国海军陆战队,实打实的侵华日军急先锋啊。

书虫子又检查了一番中央军士兵的尸体,看这些人臂章和胸章上的番号,该是九战区长官部直属的某精锐部队。至于他们为啥不在长官部保卫薛长官而跑到前线来让鬼子圈起来杀,书虫子暂时没兴趣关心。他只是在想,传说中的战区直属精锐,放在哪里都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倒霉催的遇上鬼子的陆战队员,那就自叹命短吧,熟悉中日战史的都知道,当年淞沪会战,中央德械部队两个师捏在一起都揍不下上海虹口日本海军司令部,关键就在于守卫司令部的是几千日本海军陆战队员!

如是看来,也难怪这一个排的中央军兄弟居然被八个鬼子圈在破山神庙里想探头都难。

书虫子不禁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正要往山神庙那边走,无意间瞥见不显眼的角落中有一具中国军人的尸体,这严重走形的尸体与此地其他战死者并无差别,唯一的区别是,这是一具女尸。

这队中央军里有女兵?这什么情况?

这工夫三道疤和赵驴儿赶过来了,书虫子朝他俩指了指女兵尸体,三人一起凑过去观察。书虫子刚蹲下想仔细看看女兵的臂章,猛然一震“滋啦啦”的声响传来。打仗已经打出一定经验的书虫子陡然变色,大吼道:“手榴弹!卧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