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跟着墙壁的声音念出这句话的时候,陈丹青感到背后有一道锋利的光芒,那么的强烈,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他回头看到的却是周在宇那不可思议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他竟非常的想跟对方解释清楚,证明自己说这句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好像容不得那人的误会。心里有些悸动,带着微微的疼痛。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隐瞒他曾经搭乘过那辆车,使自己被怀疑的人,产生这样的亲切而又小心翼翼的感觉。明明自己与他的立场应该在某种意义上是相对的,最不该相信对方的,可自己却莫名选择相信对方,反而对他的弟弟周在野产生排斥与对抗心理。
虽然现在活着的那几位,几乎都表现相信了陈丹青,但他感觉那也只是表面上的信任,那只是一种暂时保护自己的自我欺骗,保不住遇到突发情况会各自为政,散落一地,会让无辜的生命白白惨死。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信任这东西更是虚无得可笑,可是,你有时候却不得不依赖于信任,因为你需要帮手,因为你心怀良知,你想帮助那些弱小或者无知的人,以及救己。只是过命之交的好友遇事尚且还会怀疑,你又怎么可以期待普通人会信你一分。所有正能量的东西,什么善良、什么宽容、什么正义,不过都是在不触及自己底线的基础上而呈现出的一种表象,是幻,是真,无从分别,也不需分别。你看到什么,认为什么,它,就是什么。人,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你若想要得到所谓的信任,所谓的荣耀,所谓的认可,那么就只有在忍受苦恼煎熬下,慢慢炖煮心灵。
陈丹青欲言又止,不知自己是该向周在宇解释,还是不解释。一道强烈的光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壁画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大门的痕迹,正泛着红色的光芒。
这是要打开吗?是出口?
就在众人在感叹并关注这个现象的时候,陈丹青发现那个叫虞弋的女孩此刻正将自己的血液滴在一块灵牌上。
那喷涌的鲜血,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流到了灵牌上,然后像是有生命般一点一点没入灵牌,接着从里头有规律地渗出、凝固,很快,就在那空白的灵牌上变幻成了两个圆滑的字——虞弋。可不正像之前那标有“张春丽”、“任剑”、“顾善生”字眼的灵牌?像从灵牌里头渗出来一样的名字,散发着阵阵血腥味。或许那仨人的死和失踪,都是一场布局,都是为了引着众人往既定的方向行事。
虞弋看到灵牌上的这个结果,似乎满意了,她不慌不忙地撕下身上裙子的一角,用嘴和右手给左手止血包扎。也不招呼其他人自己的这发现。那个女孩整个过程,无论是看着自己的血液从身体流出,还是给手腕包扎,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脸上也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呈现,她还是和平常多数时候一样,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与悲。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割破的不是自己的手腕,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与自己没半点关系。她的心,就像一个过客。这真的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吗?陈丹青怀疑了。还是她曾遭受过非常不堪的事情?她懂得那么多古文,却又那么羡慕陈红岩可以上大学,难道……
陈丹青不敢再猜想下去了。他知道这个世界生活在痛苦之中的人太多,若是要一一问清,使呈现,那无疑会让对方再次投身地狱,往伤口撒盐。即使身为警察,披着那一身正义的衣裳,他仍觉得,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让人挖掘心灵深处的痛楚与秘密都是残忍的。
虞弋发现了他的目光,没有吃惊,没有因自己将血滴到灵牌使壁上呈现大门而开心或得意,反而出现了些许的害羞。而那害羞,陈丹青确定是因为自己的目光而产生的害羞。那是个会脸红的女子啊。陈丹青感慨道,心一下子也轻松了起来,连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一直觉得会脸红的女子,是最美的,那种不娇作的脸红,带着纯洁、美好、善良。
虞弋在羞涩了一下后,像再次下定决心一样坚定地走到了陈丹青面前,她抬起头看向陈丹青的双眼,泛着些微的亮光,陈丹青想,那该是光的反射吧。可不知为何这回虞弋却皱起眉头来了。陈丹青像是着了迷一样,被那深邃吸引。
那是……
陈丹青发现,虞弋眼瞳里那纯黑的颜色,带着无限的干净与寂寞,还有丝丝隐藏着的悲伤。那仿佛就是一种错觉了。他在虞弋的眼中,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蜷缩在稻草堆里哭泣,身上都是被藤条打过的痕迹。
心中微微有些疼痛,他抬起右手想抚慰一下女孩此刻已经向下低垂的眼睛,然而左手传来的一阵疼痛阻止了他。
本已经被染红的瓦砾,此刻又被血红覆盖。虞弋依旧是把陈丹青的血液滴到了另一块空白的灵牌上。
“你们看,门开了。”看着若隐若现的石门有了些许裂缝,梁青想上前查看,走了一步又止住了。害怕和惊喜交替中,他选择平民路线,绝不冲锋陷阵。
看到这门的出现以及缓缓打开,周在野也兴奋了,但当他看向了虞弋,发现什么之后,脸上兴奋的表情就立刻黯淡下来了,“你们在干嘛?”
那时陈丹青的手还停留在虞弋的额前。
只见虞弋看了一眼已经走到她前面的周在野,叹了一口气,抓过他的手就是一割,那动作,可谓犀利,让周在野猝不及防。虞弋随即又把他扯到放置空白灵牌的地方,拿起一块放到周在野手腕下方承接血液。
陈丹青在旁边看着,很想说,一块瓦砾同时割三个人的手腕,不怕会传播疾病?
果不其然,灵牌上显示出了周在野的名字,而那石门也又打开了一小部分,只是还是看不清门后面是什么。大婶似乎已经发现了虞弋这边的状况,于是将手中的婴儿递给周在宇,拿起一块空白的灵牌,也割了手腕。凌渊、梁青见状也纷纷上前要将血滴到空白的灵牌上。然而,当梁青拿起大婶之前用过的瓦砾准备割开自己的手腕时,大婶竟十分生气地打掉了梁青手上的瓦砾,说梁青不配使用自己用过的东西,哪怕是瓦砾,而这,一下子把梁青给惹恼了。俩人差点动起手来。也是在这个时候陈丹青他们才知道原来大婶也叫“周在宇”。这可把周在野给乐坏了,同时也把陈丹青给愁了,这,怎么会那么巧呢?只是同名同姓的两位当事人却都一脸平常相,一脸无所谓。好似名字真的只是符号一样的存在。
梁青的名字显示在灵牌上的时候,那原本空白的九块灵牌都各自署上了不同的姓名,那石门也终于完全打开了。
石门在完全打开的瞬间,陈丹青觉得全身的皮肤突然的就是一阵麻痒,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然而他的身体却是更加的燥热,五官也都灵敏了不少。这所有的症状无疑不在打破陈丹青原有的医学知识。他决定等回去后,一定去找陈水墨全面检查身体。
陈丹青看着那泛着红光的地方,感觉那就像是通往地狱的道路,充满着危险与未知,然而陈丹青知道他们又不得不进入。有些事,你不去尝试就真的什么也都体会不到拥有不了,所有的希望或者绝望,都不会与你有任何联系。其实被瞬间杀死并不可怕,反而会有一种解脱的快感;可怕的是在知道没有活路的情况下数着时间等死,忍受无尽的猜疑,对死亡的猜疑。
“真他妈晦气,没死就设灵牌。”看到门开了,梁青嫌弃地丢掉了手上的灵牌,末了还想踩上两脚,结果看到那上面自己的名字,他想想还是忍了,就腾空踢了一脚转骂,“这块烂木头。”
“小伙子,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现在这城里可一大堆都是争着抢着给自己买墓地呢,没见有谁说晦气的。而且你看这灵牌可不是什么烂木头,这是阴沉木做的,你看这木是不是兼备了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这可是有着“东方神木”和“植物木乃伊”之称的宝贵遗产。据说是两千年至四万年前,古四川地域天体发生自然变异,由地震、洪水、泥石流将地上植物生物全部埋入古河床等低洼处,埋入淤泥中的部分树木,在缺氧、高压状态下,经过长达成千上万年的碳化过程而形成的。你看啊,这质地……”凌渊欣赏着继续道,“还有那上面的雕刻……”
“得,得,既然那么好,那大叔你啊,就自己留着那块灵牌吧。”话是那么说,可陈丹青分明还是不小心听到了梁青的嘀咕——“真可惜,若是能拿出去买,一定得到个很好的价钱。为什么偏偏上面有名字?”
“大叔你,还真拿啊?”
“为什么不?这可是宝贵的人类遗传,不可多得的东西!要不我也把你的那块带上吧,留个纪念。”
“呵呵。”周在野嘴角抽了抽。
果然,凌渊将标有他自己、虞弋和周在野名字的灵牌都给抱在怀里了。
石门后面依旧泛着红色的光芒,可以看得出那是一条通往地下的路。陈丹青环顾了一下那条道路,一时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泛出的这光芒。
他回头对众人说:“这也许不是出小镇的路,也许会有生命危险,但这却是有人故意要引我们进入的地方。我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想留在这祠堂里必定什么也做不了,必定会像前几天那样毫无头绪乱走,甚至也会想张春丽、顾善生他们一样,死亡或失踪,但进入这下面死得更快也不一定。我给你们五分钟考虑,是留是走,都自己决定。但是,决定后,如果是和我一起下去的,那么无论遇到什么都请不要给我发出半点怨言,扰乱大家的情绪!”
命,生之所以活;运,诞之所以握。陈丹青知道自己不能剥夺任何人追求活命的自由,即使他真心觉得带着所有人下去会是最好的。
“考虑什么?有什么好考虑的,这小镇什么都没有,吃的喝的用的,全是施舍得来的。你们要留自己留,我可不留。”
大婶是第一个表态的人,她从周在宇手上抱回婴儿,走到虞弋身边。
“那个,小弋,把你的手借我用用可以吗?”
虞弋伸出了右手。
“不是这支。”
虞弋换成了左手,结果却发现大婶这是在拿虞弋的血喂小孩。
凌渊和周在野看到这画面,都抓狂了。可虞弋却笑着说,“没事,孩子也饿坏了,给他吃点也没什么。”
“作!”
不知是谁在听到虞弋的话后说了这个字。
“梁青,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怎么?这回会来抱不平了,那你怎么不拿自己的血喂那个小孩啊?借手用用?这可真好笑。你就没看到你死孩子吸得多厉害?那一个小姑娘你也忍心,你没看她脸都白了?不对,正因为是小姑娘你才忍心的吧?”梁青把后面的“小姑娘”这三字咬得非常重。
“算了,都是为了孩子,谁的血不一样,换我的吧。”凌渊按住了大婶的肩,示意她忍下来。
只是周在野似乎动作比凌渊快一些,他解了之前虞弋帮忙包扎的布条,把虞弋的手拿开后,换上了自己的手。可是那原本津津有味允吸虞弋血的小孩居然不吃了,不知是厌恶,还是饱了,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