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
锦衾[1]千里惜余香,独宿天山五月凉。
梦断荒城天欲晓,李陵[2]祠下月如霜。
【注】
[1]锦衾:锦缎制成的被子,此处代指家人。
[2]李陵:字少卿,西汉将领,陇西成纪(今甘肃天水市秦安县)人。率军与匈奴作战,战败投降于匈奴,后来病死在匈奴。后人为他建了祠堂,即李陵祠。
塞垣却寄
绝塞山高次第登,阴崖时见隔年冰。
还将妙写簪花手[1],却向雕鞍[2]试臂鹰。
【注】
[1]簪花手:比喻中了进士。因为纳兰性德也是进士,所以用簪花手自称。
[2]雕鞍:雕刻着华美图案的马鞍,此处指宝马。
又
千重烟水路茫茫,不许征人不望乡。
况是月明无睡夜,尽将前事细思量。
又
碎虫零叶共秋声,诉出龙沙[1]万里情。
遥想碧窗红烛畔,玉纤[2]时为数归程。
【注】
[1]龙沙:即白龙堆,是非常著名的罗布泊景观之一。
[2]玉纤:纤细如葱,洁白如玉的手指,此处指代女人。
又
枕函[1]斜月不分明,梦欲成时那得成。
一派西风连角[2]起,寒鸡已到第三声。
【注】
[1]枕函:中间可以藏东西的枕头。
[2]角:号角。
平山堂[1]
竹西歌吹忆扬州,一上虚堂[2]万象[3]收。
欲问六朝佳丽地,此间占绝广陵[4]秋。
【注】
[1]平山堂:在今扬州市西北郊蜀的大明寺内,是扬州西北名胜之地。康熙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二日(一六八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纳兰性德随皇帝南巡到扬州,曾在此游玩,此诗应该是作于那时。
[2]虚堂:没有人住的地方。
[3]万象:江南的各处名胜。
[4]广陵:即江苏扬州。
江南杂诗[1]
妙高云级试孤攀,一片长江去不还[2]。
最是销魂难别处,扬州风月润州山。
【注】
[1]纳兰性德在康熙二十三年十月下旬至十一月初随皇帝南巡,曾先后到镇江、苏州、无锡、江宁。
[2]去不还:江水东去不复返。
又
邓尉溪村万树梅,霜残月白半春开。
金台游客时相忆,那得年年看一回。
又
九龙[1]一带晚连霞,十里湖堤半酒家。
何处清凉堪沁骨,惠山泉试[2]虎丘[3]茶。
【注】
[1]九龙:山名,在今江苏无锡的西郊,因为泉水著称。
[2]试:品尝。
[3]虎丘:在今苏州西北郊,传说春秋时期吴王夫差把他的父亲葬在这里,葬后三天有白虎盘踞在坟墓,所以叫虎丘。
又
紫盖黄旗[1]异昔年,乌衣朱雀[2]总荒烟。
谁怜建业[3]风流地,燕子归来二月天。
【注】
[1]紫盖黄旗:比喻皇帝的气势。
[2]乌衣朱雀:乌衣巷、朱雀桥。东晋王导、谢安所住的地方,两个地方离的很近,故址在今南京的秦淮河一带。
[3]建业:吴国的都城,今江苏省南京市的旧称之一。
秣陵怀古
山色江声共寂寥,十三陵[1]树晚萧萧。
中原事业如江左,芳草何须怨六朝。
【注】
[1]十三陵:中国明朝皇帝的墓葬群,从明成祖到明毅宗共十三个皇帝。在北京市昌平区的天寿山。
四时无题诗[1]
挑尽银灯月满阶,立春先绣踏青鞋。
夜深欲睡还无睡,要听檀郎[2]读《紫钗》。
【注】
[1]此诗的第一首及第十四首是根据张纯修在康熙三十年(一六九一年)刊刻的《饮水诗词集》补进来的。
[2]檀郎:妇女对丈夫或所倾慕的男子的赞称。
又
一树红梅傍镜台,含英次第晓风催。
深将锦幄[1]重重护,为怕花残却怕开。
【注】
[1]锦幄:用锦绣的帐幕。幄,帐幕。
又
金鸭[1]香轻护绮棂[2],春衫一色飏蜻蜓。
偶因失睡娇无力,斜倚熏笼[3]看画屏。
【注】
[1]金鸭:鸭形的香炉,金属铸造。
[2]棂:窗户或者阑干上的格子。
[3]熏笼:古代放在炭盆上的一种烘烤和取暖的用具,可以熏香,熏衣。
又
手捻红丝凭绣床,曲阑亭午柳花香。
十三时节春偏[1]好,不似而今惹恨长。
【注】
[1]偏:正好,恰巧。
又
青杏园林试越罗,映妆残月晓风和。
春山[1]自爱天然妙,虚费筠奁[2]十斛螺。
【注】
[1]春山:形容女人的眉毛很美。
[2]筠奁:女人用的梳妆匣。
又
绿槐阴转小阑干,八尺龙须[1]玉簟寒。
自把红窗开一扇,放他明月枕边看。
【注】
[1]龙须: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贴着地生长,极细软,多分枝。茎可以用来织席,叫作龙须席。
又
水榭同携唤莫愁[1],一天凉雨晚来收。
戏将莲菂[2]抛池里,种出花枝是并头。
【注】
[1]莫愁:古代传说之女子名,后来常用来当作女孩儿名。
[2]莲菂:莲实,即莲子。
又
小睡醒来近夕阳,铅华[1]洗尽淡梳妆。
纱幮[2]此日偏惆怅,剪取巫云[3]做晚凉。
【注】
[1]铅华:即铅粉,古代妇人用的化妆品。
[2]纱幮:也作“纱厨”,即纱帐,室内用来避蚊。
[3]巫云:巫山的云。巫云是云的一种极致。用来比喻爱情。
又
追凉池上晚偏宜,菱角鸡头[1]散绿漪。
偏是玉人怜雪藕,为他心里一丝丝。
【注】
[1]鸡头:芡实的别称。一年水生草本植物,有白色的须根及不明显的茎,茎上和花叶都有刺,夏天茎端开花,结果实。新鲜鸡头可生吃。煮熟的鸡头味像莲子,也可酿酒及入药。
又
却对菱花[1]泪暗流,谁将风月印绸缪[2]?
生来悔识相思字,判与齐纨[3]共早秋。
【注】
[1]菱花:菱的花。菱,一年水生草本植物,夏天开白色的花,果实有硬壳,有角,可以食用。
[2]绸缪:男女之间的情爱缠绵。
[3]齐纨:齐地产的扇子,扇子以齐地出产的白细绢制作的为佳品。
又
解尽余酲[1]囗[2]尽香,雨声虫语两凄凉。
如何刚报新秋节,便觉清宵分外长。
【注】
[1]余酲:即宿醉,酒没有醒。
[2]囗:烧。
又
《璇玑》[1]好谱断肠图,却为思君碧作朱。
几夜西风消瘦尽,问侬还似旧时无?
【注】
[1]《璇玑》:前秦窦滔的妻子所织的回文诗图。总计八百四十一字,纵横反复,纵、横、斜、交互、正、反读、退一字、迭一字读都可成诗,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堪称绝妙,广为流传,叫作璇玑图。她为寻回真爱所作的故事也流传至今。
又
菊香细细扑重帘,日压雕檐起未忺[1]。
端的为花憔悴损,一枝还向胆瓶添。
【注】
[1]忺:想要。
又
是谁看月是谁愁?夜冷无端上小楼。
已过日高还未起,任教鹦鹉唤梳头。
又
凝阴容易近黄昏,兽锦[1]还余昨夜温。
最是恼人风弄雪,睡醒无事总关门。
【注】
[1]兽锦:织有兽形图案的锦被。
又
玉指吴盐[1]待剖橙,忽听楼外马蹄声。
问郎今日天寒甚,却是何人抵暮行?
【注】
[1]吴盐:江淮一带晒制的散盐,色白而味淡。
又
漫学吹笙苦未调,娇痴且自阅焚椒[1]。
博山[2]香尽残灰冷,零落霜华带月飘。
【注】
[1]焚椒:椒有香味,可以作饮食用,也可入酒,还可以焚烧当作香薰或者取暖用。
[2]博山:香炉。
又
漫囗甜香漫煮茶,桃符[1]换却已闻鸦。
宿妆[2]总待侵晨[3]换,留取鬟心柏子花。
【注】
[1]桃符:用桃木刻成的符,古人在元旦,用桃木板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或者用纸画上二神的图像,挂在或者贴在门首,来祈福消灾。
[2]宿妆:夜晚画的妆容。
[3]侵晨:天快亮的时候。
艳歌[1]
红烛迎人翠袖垂,相逢长在二更时。
情深不向横陈[2]尽,见面消魂去后思。
【注】
[1]有的学者认为《艳歌》四首是纳兰性德为爱妻卢氏所作,也有学者认为,是为住在外面的沈宛所作,有待考证。
[2]横陈:横卧,横躺。
又
欢近三更短梦休,一宵才得半风流。
霜浓月落开帘去,暗触玎玲碧玉钩[1]。
【注】
[1]碧玉沟:挂门帘用的玉制成的钩子。
又
细语回延[1]似属丝,月明书院可相思?
墙头无限新开桂,不为儿家折一枝[2]。
【注】
[1]回延:形容雨细并且绵长。
[2]古代把科举中第称为“折桂”。
又
洛神[1]风格丽娟肌,不见卢郎年少时。
无限深情为郎尽,一身才易数篇诗。
【注】
[1]洛神:神话中的女神。
为友人赋[1]
不将才思唱临春[2],爱着荷衣[3]狎[4]隐沦[5]。
分付芙蓉湖上月,好留清影待归人。
【注】
[1]此诗中的景物像极了江南风光,且有“才思”之女子也与沈宛相一致。所以有的学者认为此诗虽以《为友人赋》为题,然实则表达出纳兰性德对沈宛的思念之情。
[2]临春:南朝陈后主所建的楼阁。此处代指宫廷。
[3]荷衣:如荷叶般的衣裳,后来常指隐者的服饰。
[4]狎:亲近,接近。
[5]隐沦:指隐者。
又
梦里谁曾与画眉,别来几度燕相窥。
小楼日暮愁无那[1],折取藤花寄所思。
【注】
[1]无那:无可奈何。
又
往事惊心玉镜台[1],分香庭院长莓苔。
百花深护桃源犬,不许潜吟[2]起夜来。
【注】
[1]玉镜台:晋代温峤的玉镜台。温峤北征刘聪,获得一枚玉镜台。从姑有女,嘱咐温峤替她寻找女婿,温峤有和此女成婚的意思,所以下玉镜台为定礼。后引申为结婚的聘礼。
[2]潜吟:低吟。
又
长安北望杳茫茫,泣向薰笼忆旧香。
惆怅玉环空寄与,紫薇郎[1]是薄情郎。
【注】
[1]紫薇郎:唐朝的官名。紫薇侍郎的简称,后来改名叫中书侍郎。
又
珍重娇莺啄柳芽,清狂曾赋压墙花。
皑皑[1]自许人如雪,何必丁宁[2]系臂纱[3]?
【注】
[1]皑皑:雪白的样子。
[2]丁宁:即“叮咛”。
[3]系臂纱:比喻宫女受宠。
又
朝衣[1]欲脱换轻衫,无恙西风旧布帆[2]。
秋入玉潭新月冷,休因索寞[3]怨崔咸[4]。
【注】
[1]朝衣:即官衣,朝官所穿的官服。
[2]布帆:用布作船帆的小船。后人以此比喻旅途平安。
[3]索寞:形容消沉,没有生气。
[4]崔咸:字重易,咸元和二年中进士。尤善诗歌,死于太和八年十月。
偕梁汾过西郊别墅[1]
迟日[2]三眠伴夕阳,一湾流水梦魂凉。
制成天海风涛曲,弹向东风总断肠。
【注】
[1]此诗是在康熙二十四年(一六八五年)春天所作。
[2]迟日:即春天。
又[1]
小艇壶觞晚更携,醉眠斜照柳梢西。
诗成欲问寻巢燕,何处雕梁有旧泥?
【注】
[1]此首诗未载于《通志堂集》,而是据张纯修的《饮水诗词集》补入。
别荪友口占[1]
离亭人去落花空,潦倒[2]怜君类转蓬。
便是重来寻旧处,萧萧日暮白杨风。
【注】
[1]纳兰性德的好友严绳孙,在康熙二十四年(一六八五年)四月离京返家乡无锡,所以纳兰性德以此二诗送别。
[2]潦倒:颓废,失意。比喻仕途曲折不顺,十分艰难。
又
半生余恨楚山[1]孤,今夜送君君去吴。
君去明年今夜月,清光犹照故人无?
【注】
[1]楚山:即巫山,因为战国时期巫山属于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