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的城门已被太平军的大炮轰开,另外还轰塌了两三处城墙。辛县肯定是守不住了。但令人纳闷的是,他们轰开城门后并没有趁势杀入城中,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可让城中百姓据此揣摩他们因为什么缘故停顿下来。百姓们只是觉得,随时随刻,长毛说来就来,只需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跟前,再一眨眼就人头落地了。
但也不是人人都想得这么凶险。有人就敢打赌今夜无事,天亮前长毛不会拔营进城。所以嘛,想干什么,今夜赶紧。
有些人直到这时才想起来要逃走。另有人至此还下不了决心。
入夜了,外面很乱,满大街是人们慌慌张张跑动的声响。
采月楼里一盏灯也不点,唯有老鸨手里端着一支蜡烛。她又问一遍:“快点说话,你们走还是不走?”
二十几个姐妹都不吭声,借着老鸨手里的烛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要走今晚就走,一路上还有许多伴呢。”老鸨说着,用脚尖碰了碰就地搁着的一只盛满炭灰的锅子。“走之前先用这个烟炱灰把你们的脸蛋都抹一抹。”
有个女孩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去,正要伸手从锅里抓灰,忽被另一个年长些的姐妹拉住。“别抹灰,月秀,我们都不走,就待在这儿了。”
老鸨看看她,问:“月眉,你知道你在说啥吗?”
“我知道。”这姑娘反问道,“妈妈,你看我们这样的小脚,走得了多远?”
“不用走太多路。”老鸨跟她们透了底,“我们先出南门,再往东去,只需走三四里路就到了袁庄,在那里有我的大哥,会接应一下,弄来几辆马车拉上你们。”
“要是弄不到马车呢?”月眉问,“这兵荒马乱的,谁家有马车还不留给自家逃命?”
老鸨被她这么一顶,不免愠恼,厉声责问:“你怕没马车多走路,就不怕长毛来了命都难保?”
“不至于吧,妈妈,我们不过就是窑姐儿,长毛何苦跟我们过不去?”
“可我就是很害怕。”刚才被她拉住的月秀姑娘哆嗦着说,“听说长毛要挖人心肝煮来吃,还会把女孩儿剥光了衣服架到火上去烤。”
“别听他们瞎说。”月眉搂住月秀安慰道,“长毛也是男人,是男人都会喜欢你,想要你。喜欢你这白净的脸蛋,”她拍拍月秀的脸,又摸一把月秀的胸。“喜欢你这对翘翘的奶子,想要你这圆滚滚的屁股……好妹妹,你怕啥?我就不信,像你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儿,男人们舍得把你烤了!”
不光是月秀,姐妹们都被她说得羞红了脸又乐滋滋的,连老鸨也忍不住嘻嘻笑了。
见此情形,月眉愈发放开了说:“是男人,都有我们拿捏得住的那个把柄,怕他作甚?大不了把你的身子脱光了往他面前那么一躺,”她做了个表示任由男人随意摆布的手势,“看他还能对你凶得起来不?”接着她又转向老鸨说,“要我说,妈妈,没准长毛来了我们采月楼生意还更好。有啥道理吗?当然有。我听说,除去封了王做了大官的,其余所有的长毛就算结了婚也必得男女隔离,分开着过。这还不把人憋坏了?而我们采月楼的姑娘个个狐媚又久经风霜,什么样的男人对付不了!”
姐妹们都被她说动了。最后连老鸨也答应不走,留下来照看好她的孩儿们。
当晚,采月楼大门紧闭。两个保镖还把门外的灯笼也摘了。姐妹们聚在楼下客堂相互厮守,谁都不想回自己房里独自待着。要死也死在一起,到了阴间也有个伴儿。心里这么念叨着,平日里为笼住可意男人多少有点彼此较劲的这帮女人,今晚格外相亲相爱,手牵着手,够不着的就掏出手绢各牵一角,一边彼此壮胆,一边互相把对方的忐忑看在了眼里。虽然刚才月眉那样说了,她们也都情愿拿她的话给自己打气,却毕竟谁也不曾见过长毛。万一他们不像月眉说得那样好对付,不吃她们的这套,那可说不好会出什么事了。
采月楼里一片死寂。黑暗中,众姐妹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她们还听见月眉悄悄对月秀说:“好妹妹,你这皮肤摸上去太舒服了!姐姐我一直偷偷喜欢着你,你看不出来吗?”
接着,她们听见了月秀唰的一下脸红的声音。
接着又听见她俩在亲嘴。
然后人人都听见自己心跳更快了……
好一会儿,终于有个姐妹忍不住问老鸨:“妈妈你怎么不管管她俩?”
老鸨说:“算了吧,明天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们哪,也都随便吧。想干什么,今夜赶紧。”
说完,她用手中的蜡烛点亮一盏灯,然后离开了。很快又有几对姐妹搂在一起亲热起来。
没有这项兴趣的姐妹们仍旧手牵着手,头皮麻酥酥地等待着,长毛不定什么时候连人带马冲进来。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长毛还没进城,坐地户先来了。
刚才还明明是闩着的大门不知怎的就忽然洞开,呼呼啦啦闯进来一大帮衣着邋遢的男人,很快挤满了前厅。
老鸨看他们有点面熟,知道是平日里常在采月楼前晃来晃去又探头探脑的那些个猫三狗四的张泼皮刘赖子。她不屑和他们说什么,转过脸去厉声责问那两个保镖:“你俩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保镖正忙着从这帮男人手上一人一份地收钱,一时没顾得回答老鸨。现在看清楚了,他俩肩上都斜背着包袱,显然是打算好收完钱就走人。
老鸨这下软了,小心地问:“怎么你俩要走?不是说好留下来的么?”
一个马脸男人,有点像是领头的,代替他俩回答说:“妈妈还有你那班女孩儿留下来太应该了,横竖还有哥哥我和弟兄们来护花嘛。可他俩若不走,长毛来了,只怕是会抓去当兵呢。”
老鸨没好气地问:“你不也没走么,怎么你就不怕叫长毛抓了去?”
“妈妈哎,你瞧瞧我,一身都是歪歪斜斜的,长毛哪里看得上我?”他说着,又拍拍身旁一个佝背男人的肩膀,接着说,“还有我这帮弟兄,一个个也都是歪瓜裂枣,哪里好跟你手下这两位壮士比?瞧他俩身板多挺,好比两块石碑,长毛见了一准欢喜!”
像是被这话吓着了,两个保镖一收完钱就赶紧走人,只咕哝了两句“妈妈保重,姐姐们保重”,就匆匆溜走,道别时连头都没好意思抬起来。
“两位壮士走好……”
老鸨自己也不明白她在咕哝着什么。太让她吃惊了。他俩跟随她很多年,她给的好处很多很多,没有钱她给钱,没有女人的时候她就给他俩做女人。可到了,还是这般薄情,有点风吹草动就扔下她跑了,还当着她的面把她卖了,放进来这么一帮猫三狗四的下流坯。男人都是些什么混账东西!
没等她回过神来,给保镖交了钱的猫三狗四们推搡着要往里面去。她赶紧拦住他们,大声斥责:“你们要干啥?烂鸡巴东西!说你呢,给我站住!都给我站住!你们想怎样?”
“我们都馋死了!”
“是啊,妈妈,快让我们尝个鲜吧。”
有几个说话横的,嚷嚷说老子花钱玩窑姐儿,你这个妈妈怎么拦着不让进?
老鸨说我看见你抠抠搜搜地掏了两个铜子儿。就这个也叫花钱了?省省吧,留着明天买几个烧饼吃。想嫖我家小姐,你做梦吧?再说你那几个铜子儿又不是我拿着的。
对方说,老子才不管钱是谁拿着的,横竖是你们采月楼的人拿去了。拿了钱,还不叫你家窑姐儿出来伺候,你这个妈妈有点横呢。
老鸨说你不要张嘴闭嘴窑姐儿、窑姐儿的。我家是青楼,不是窑子!不是那种下三烂的地方只认钱不认人的。光有钱算个屁!就你这品相的,让不让你进房,还得问问有没有小姐愿意……还有你,你也是。瞧你这邋遢样,鼻涕都没揩净,让我家小姐见了,只怕是昨天的隔夜饭都得呕出来!
这话太伤人,他们要动粗,开始对她推推搡搡。
幸好马脸男人出来说话了,制止住他们:“弟兄们别这样。别忘了,我们说好不是来捣乱,是来陪姐姐们找乐子玩耍共度良宵,可不能生作蛮来动粗耍横的。妈妈说得对,她这里是青楼,跟别家窑子不一样,是要讲点斯文的。这里的姐姐都是冰肌玉肤,琴棋书画,哪里受得了你们大粗嗓门哇啦哇啦,大粗胳膊抡来抡去?”
有人不服:“管他啥个冰肌玉肤!你把她压到身下,不就跟别家窑姐儿一样了么?”
马脸说:“这你就瞎说了。别家的窑姐儿没事常在街上闲逛,常让你这号泼皮摸一把奶子、掐一把屁股什么的。可你哪里见过采月楼的姐姐在街上跟人打情骂俏的?这能一样吗?你摸着过哪个采月楼姐姐的屁股了?你馋得要命的不就是这个么!还嘴硬什么?”
弹压住这位弟兄,马脸又转向老鸨说:“可是妈妈你也别怪他,要怪只怪你家小姐太迷人,让他馋死了。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其实也不光是他,我们所有弟兄其实都是癞蛤蟆,正如妈妈你看到的这样,我们都是这辛县城里最不成器、最不让人待见的穷鬼、癞子。可是妈妈你想过没有,既然老天爷也让癞蛤蟆有爱美之心,也让我们这帮穷鬼、癞子仰慕上了你家小姐们,仰慕得要命!怪怪,冰肌玉肤哪!怪怪,琴棋书画……”
老鸨打断他:“我才不信你们也懂得仰慕佳人,赏识风雅,不就是裤裆里那件物什儿在作祟么!”
“妈妈你这么说可冤枉我们了。没错,弟兄们是长着你说的这个物什儿,可这也是老天爷让长的呀!老天爷说了,世间万物都繁衍不息,他不能独独不让穷鬼、癞子传宗接代。所以妈妈,裤裆里长了这物什儿不是我们的错。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来这里,真的不是只为摆平它来的。若是只图那事儿,那好办,今夜全城的窑子都在请客,只要是留在城里还没跑掉的男人,都不用花钱随便去逛。妈妈要是不信,可以派个人去找随便哪家打探打探。再不济的,想干女人,街上有不少逃难逃散的,随便按住一个强奸了,只管去干,今夜没人管。官府和富人都逃光了,城里不剩一兵一卒,没人巡夜,也没人打更,等于是阎王告假,任由小鬼作乱。不过妈妈,我们可没想做坏事,既不偷也不抢,只想在这生死不保却样样怪事都可能冒出来的乱世,做成一桩平常连想都不敢想的美事!这可是天赐良机呢,妈妈你就顺了这天意,让癞蛤蟆也吃上一回天鹅肉吧!”
其实,就在他缠着老鸨说个不停这工夫,一多半同伙已经绕开老鸨溜进里面去了。客堂那边响起月眉的呵斥声和另几个姑娘的尖叫和哭闹声,老鸨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她赶过去一看,大势不妙。有几个胆小的女孩已经被男人们哄着唬着半抱半拽地弄上了楼去。大部分女孩还在抗争,和猫三狗四们周旋着,扭打着。
月眉抓过一张凳子抵住朝她扑来的男人,不让他靠近。他却避开四个凳脚,转到右边去再次进攻她,她也随他转过去,还是拿凳脚去戳他,顶他。
老鸨却看得明白,跟男人们这样抗拒不从,姑娘们扛不住多久。
一个女孩拼光了气力瘫软下来,男人将她死死按住,竟要当着众人扒她的裙子。她只得求饶,要这男人跟她上楼去她房里再做。可他等不及了,顾不了那么多,就在这纷乱的撕扯打闹中扒去女孩的裙裤把她做了,一边做还一边宽慰她:“没人顾得上我俩。没人看,没人看……”
本想冲上前制止那畜生的老鸨,自己也被两个男人扭住了胳膊动弹不得。第三个男人凑上来把她的裙裤退下一半,三下两下就插了进去。他还在她身后拍着她的屁股挖苦说:“妈妈,你这个可不是冰肌玉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