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宝兴起先也相信他要做祖父了。这也再度证明他当初判断儿子不傻是很明智的。男人傻不傻,就看他能不能摆弄女人,别的都不算数。
太太和他商量说,事已至此,就让来福先娶了梨花做个偏房,好让孩子有个名分。等日后有了合适人家的女孩儿让来福看中了,再娶来做大房,这样颠倒着娶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梨花的娘家虽然穷些,却是正经农家,世代耕种,名声清白,家贫只因养孩子太多。可那也是一条长处。她爹娘那么能生,相信梨花得着这份遗传,也能为储家生养很多。
尽管储宝兴觉得梨花一脸苦命相,一向不大喜欢她,却也不反对太太这样安排。事情就这么定了。
而且要快,那孩子在梨花腹中一天天长大,很快就遮掩不住。择定吉日,采购了喜礼。酒还是要办的,只是稍微低调些,不必弄到县城里最好的天鲜楼去办,只在储宅的庭院里摆几桌就行。
来福看着府上众人里里外外忙这忙那,两眼茫然,心中懊丧,很是无奈。看来他不想要梨花也不行,木已成舟,变不回木头了。母亲要他相信他在梦游中做了爸爸。你懵里懵懂就把人家的肚子睡大,种下了你的孩子,你哪能不要?
母亲的话听上去道理十足,不容抗辩。可月秀那边怎么办?
月秀从月眉嘴里知道了这事,醋劲大发,那晚竟当着月眉的面跟他发飙:“你不是每每跟我发誓不碰梨花么?怎么还跟她弄出了孩子!”
来福自感愧疚,不得不拿出母亲的说法来给自己辩解一下,意思是他并非有意为之。不是他花心,实在是梦游中的他不由自主,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你妈胡说!哪有梦游的人做这种事还不把自己做醒的?”
月眉为了打圆场,取笑说:“是喽,你不醒着,你那小兄弟就自己醒来自行其是了?”
月秀没被她逗乐,依然不放过来福:“你妈明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她不去查个明白究竟是谁搞大了梨花的肚子,却硬要你娶了梨花,认了孩子,把这事掩盖过去,真不知她安了什么心!”
月眉有点警觉起来,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满腔醋意折磨得意乱神迷的月秀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放开了说:“他妈妈怕什么?不就是家丑外扬么!”
来福还木讷着,月眉却愈发觉得味道不对,赶紧制止她:“秀妹可别乱说。”
“我乱说?”月秀刹不住车了,摊牌道,“那你们就等着看,将来这孩子长得像储少爷呢,还是更像储老爷!”
没等来福反应过来,月眉已经脸色煞白,恼羞不堪,厉声责骂月秀:“你太过分了!你也不想想你算个什么东西,跟客人吃醋竟吃成这副德性!说穿了吧,你不过是个婊子,他储少爷也只是个嫖客。你俩平常老公、老婆那么叫着,叫叫也就算了,还真以为是那回事了!他来嫖你,一文钱不少你的,他欠你什么?用得着你这样管他?他爱讨谁做老婆,爱把谁肚子搞大,是你该管的吗?你一个婊子吃他这个醋吃得太自以为是了吧?还信口雌黄数落到他老子的头上……你明明晓得的,他老子,储老爷,是我老朋友,我不许你这样恶意诋毁储老爷!”
骂完了,月眉拂袖而去。
月秀被骂哭了,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咽着,肩膀还不时地剧烈颤抖。
刚才她那么说让来福很生气,可这会儿看她这么伤心,他又心软了。他趴到她枕边去哄她,说他从来没拿她当婊子看,从来都当她是自己最亲最爱的女人。她要是一定不愿意他娶了梨花,他就死活不娶。大不了再像上回那样,他离家出走,再到她这里来躲着。
最后这句把月秀逗笑了,翻过身来,嗔怪他:“你还好意思说呢!一个大男人动不动躲到女孩子闺房里来,赖着不走,真没出息!”
“要出息做啥?要了你就够了。”说着他就要做,抱着她滚进了床里。
完事后,他问她:“你刚才说梨花那孩子是我爹的,你怎么晓得?”
“我那是说气话,瞎猜的,小阿哥别往心里去。”
来福如释重负,说:“这就对了。我想我爹不会那么坏。”
“不过我倒是晓得,梨花那孩子肯定不是你的!”
“这你又是凭啥晓得的?”
月秀说:“我就是晓得。女人有女人的直觉。”
“那你刚才还赖我,硬说我跟她怎么的。”来福一脸委屈,“你这不是存心诈我么!”
“可我就是忍不住吃她的醋嘛。”月秀在他怀里温柔地扭动着。她常以撒娇来哄他,这一手百试不爽。“我也明白眉姐说得没错,我只是个婊子,实在没资格吃谁的醋。可谁让我碰上了你呢!碰上了你,我就成了很专情很会吃醋的婊子!也是很可笑的婊子,对吧?可我就是不想让我的小阿哥叫别人碰了,就是这么小气。你觉得我可笑你就笑吧。要是觉得我可恶,你就……”她想了想,仰起脖子来说,“你就把我掐死吧。”
“姐姐又瞎说了!我哪里舍得把你掐死?”
“可你这么愁眉不展,还在生我的气。”
“不是生你的气,”来福认真说,“是我在想梨花的事。我想不好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要我说,既然那孩子不是你的,你就不该替她担着。”
“可我妈说……”
“你妈的话不能当真。”
“为啥这样说?”
“你妈是个菩萨,大慈大悲,能把天下所有孩子都当作她自己的孩子。你不能吧?”
来福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娶梨花喽?”
“我没不让你娶她。我只说你不该替她担着。”
他被搞糊涂了,眼神愈发茫然。
月秀解释说:“她本来就是你的人。再娶她一回还不一样?”
来福心里很乱,很多很多的为什么和怎么办纠结在一起。沉吟良久,嘟哝了一句:“弄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梨花怀上了谁的孩子。”
事情既然传到了采月楼,那就差不多整个县城都传遍了。
人们羡慕富贵人家,尊敬富贵人家,却也不妨碍他们希望看到富贵人家的笑话、丑话。谣言传来传去,传出了七七八八的说法。其中的一种,是说储家老爷很快要做他孙子的爸爸了,最终传进了储宝兴的耳朵里。
还有一种说法是,储老爷急着要把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嫁给这孩子的哥哥。
真要活活气死人哪!储宝兴有多么坐立不安可想而知了。
可是他又注意到,他越是表现得气恼,府上仆人们看着他的眼神就越是诡谲。而当他控制好情绪,尽量心平气和,显得像没事儿似的,仆人们的眼神又有另一种诡谲闪烁其中。或许说诡谲有点重了,只不过比平常他们看他时,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多停留了半秒钟。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让他们那样去想。以他老爷的身份,总不能去跟下人们申辩梨花这事不是他干的。如若那样,他们现成地会说,老爷,我们可没说这事是老爷您干的呀。
更要命的是,他相信这谣言也一定传到了青芝坞,传到他太太耳朵里了。太太会怎么想?她相信吗?最让他担心的是有一个谣言听上去蛮有道理,说的是梨花死活不肯说出真相是因为她不敢说。这个“不敢说”可是大有名堂。为何不敢?她怕把谁抖落出来?
谣言一时难以消除,而喜宴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来福看在眼里,父亲简直就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