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兴福是和他弟弟一起回到单位上的。在回单位的路上,牛兴福反复要求弟弟牛兴旺,多做事少说话,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来投亲的,家庭什么成份、家乡还有什么人等等,就一概不说或不知道。
回到分队后,牛兴福就及时给他过去的师傅、现在的分队长吴大有做了个汇报。
分队长吴大有的办公室没其他人,但吴大有还是示意不让牛兴福说话,他起身把他办公室的门关了后才让牛兴福说。
牛兴福把家里的情况,父亲病故的原因,在家里已无法生存,也把唯一的弟弟带出来了的事和吴分队长交了底。
吴大有问了问他家乡炼钢铁的事和遭水灾一事后,细声对牛兴福说:“‘山牛’,我是你的师傅,我了解你,这些事你跟我说了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和任何人说起,千万要记住了,出了这个门就不准再和别人说,这些事就让它烂在你肚子里,你家成份高,否则对你是不利的,你也容易犯错误……”
吴大有又想了想说:“你弟弟的事我知道了,今天你就给他找一间偏一点的民房住下来,这两天我给他安排到分队的钻机上去送材料,这样生活就方便一些,别人也不会有意见,你也不要去外面乱张扬,还是要少接触人,但你还要把工作尽量做好,千万不能出事故。”
回宿舍的路上牛兴福并没有听出他师傅吴大有与他说话的意思,他边思考边回忆,只能说他那个时候或多或少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几年之后的“社教”、“****”等运动之后,牛兴福才真正体会到了当时他师傅吴大有对他的关爱,这只是后话。
牛兴福回到钻机上依旧做好他的工作,在当班的时候,他时刻把师傅吴大有的话记在脑子里,用心工作,不出事故。
到了1960年的下半年,整个国家的自然灾害开始出现了,先是地质队的职工大批大批地逃走,有的白天还在上班,晚上就不见人影子了,有的几个人联合起来去山里开矿,去深山里搞副业,也有的是回老家去务农……粮食紧张,油水少,大家都吃不饱饭,粮油要卖高价,连青菜都拿来当饭菜充饥……分队长吴大有手下的职工一天比一天少。
一天
,明南队大队长哈红根来到分队后,把分队长吴大有和副书记张金发、好一顿臭骂。先是指着吴大有大骂:“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队伍都带不好,一个分队80几号人,竟然走了十来个,你们真是饭桶,要是当年在战场上,老子非毙了……现在我再说一句话,没有带不好的队伍,只有当不好的领导,今后再发生职工逃走现象,我当面撤了你们。”
说完又指着分队副书记张金发的鼻子道:“你平时不是人五人六的能说会道吗?什么阶级斗争,什么阶级异已分子?这个人出身不好不可靠,那个人有问题不能重用,可你说的不能重用的人我怎么就没有看见他们逃走的?而平日里苦大仇深、一副苦水相的人怎么就逃走了好几个?你成天把心思都放在那里去了?思想政治工作你是如何做的,队伍人心都稳定不了,一些职工公开叫喊着要去搞副业、去捞大钱,干起工作来人没精打彩,我要你们这样的政工干部干什么?留着你们就是只会天天说阶级斗争为纲的……”
大队长哈红根在分队住了两晚,先是听了分队领导的汇报,又到分队的几台钻机上找一些骨干谈心,和职工心平气和地交流。哈大队长来到了班长牛兴福的房间,就问牛兴福:“你家也在农村,你会不会走?”
牛兴福说:“单位上培养了我这么多年,正是为单位出力气的时候,我现在走人就是忘恩负义了,只要单位不嫌弃我,地质队还在,我向领导保证我不会走。”
大队长哈红根一听就高兴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直率职工,人不能忘恩负义,我们解放这么多年了,又出来当了工人,就是国家的主人,现在就是要为国家建设多出力的时候,至于目前的困难,我认为是暂时的,今后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晚上,大队长哈红根召开职工大会,在大会上哈红根不止一次地提到班长牛兴福的这几句话,当工人就不能忘恩忘本,现在国家困难也正需要我们出力气,我们地质工人就要好好为祖国多找矿,回报共产党的恩情。
也就是牛兴福的这几句话,老八路哈红根从此对牛兴福有了好感,后来牛兴福的几次幸运的经历,都与大队长哈红根对牛兴福的这次讲话有关。相反,分队副书记就从此恨起牛兴福来。
1961年,可能是生活最艰苦的日子。班长牛兴福依旧在钻机上安心工作。他的弟弟牛兴旺在他的钻机上送材料,虽然他个子不高,也同样是做重体力劳动,但比起他在农村修水渠来还是轻松一些,几个月下来,弟弟牛兴旺也经受住了锻炼,哥哥有工资,弟弟做小工也有收入,有时候弟弟比哥哥挣的钱还多,俩兄弟在一起过得比较舒心。
到了这年的夏天里,时不时地传来到处有饿死人的消息,一些地方要饭的、外出逃难的人明显地多了起来。
牛兴福想起了他师傅吴大有的话,不该说的不说,不该讲的不讲,尽量少说话,多做事。他要求弟弟也是这样,弟弟牛兴旺也很听哥哥的话,有事就做事,没有事就在房间里看书。
俩兄弟听到这些小道消息后,先是吃了一惊,后来一想也应该是事实,他们走的时候家乡就是那个模样了,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到了山沟里也算是幸运了。
后面再三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就更吓人了,有的地方发了大水,有的地方饿死了好多人,有的地方全村都出去逃难……先是三班长姚石祜家乡发了大水,家里人没有吃的,来信中说日子没法过了,要出来找他寻活路。
姚石祜是1951年出来参加解放军的,1956年分配到了地质队工作。在参军的时候他就在家乡成了家,到了1961年,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他每个月的工资有一多半要寄回家里养家人,平时他也算是节省的,可家乡遭了大灾,要他多寄些钱回去,他只好向其他的同事借,他首选是向牛兴福开了口。牛兴福说:我也没多少钱,我父去世不久,还要养妈妈,养弟弟,每个月余下的钱也就不多。但想想也在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是答应借了五十元给姚石祜。
其实,牛兴福平时里有点小瞧姚石祜,姚石祜比他大五岁,觉得他这个人平时里讲话太多,嘴巴上老是挂一根旱烟包包,味道太大,他个子不高,没什么文化,干起工作来不肯动脑子,又喜欢吹大牛,一口十分浓烈的四川土话,开口“要得”闭口“安逸”,动不动“郎个锤子、耍耍”……和几个四川老乡差不多天天要在一起抽烟、喝酒,喝完了酒在一起“耍龙门阵”到半夜,听起来就令人不舒畅。
姚石祜又向几个人借了一些钱后,请假回了一趟家。回到队里后,他把家乡遭水灾的事到处张扬。按照他的说法,他的家乡的确是遭了大水灾,大水冲毁了他家乡的田,肥泥土都被冲走了,粮食是肯定要欠收,来年怎么办?这是其一。更要命的是他的岳父岳母一家人还惨,人没了,房子没了,只剩下一个小姨妹儿,没吃没住的,只好来投他这个姐夫了。这无疑又给他家增添了一张吃饭的嘴。
回到单位的第二天,颇有些心计的姚石祜就找到牛兴福说:“‘山牛’,我跟你在一起工作有好几年了,你这个人不错,到现在也没有成家,我有个小姨妹儿,最近家里发了大水灾,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我想把她介绍给你做老婆,你乐不乐意?”
牛兴福道:“这两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现在还没有想到成家的事,等等再看。”
“‘山牛’啊,你年龄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我的娃都两个了,我给你讲的是真心话,我的姨妹儿她人长相还可以,个儿还比较高,17岁了,正是黄花大闺女,你不相信我拿她的照片给你看,我是她的姐夫,我给你说句实在话,你娶了她我们不要你一分钱礼金,白送。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今后必须对她好。”
牛兴福说;“你有照片就先拿给我看一看,但是同不同意我还要考虑,也要和我妈妈、哥哥姐姐们通通气,这是人生大事,我想你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