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兴福三年学徒期满定了级后,趁着中秋节他请探亲假回了一趟家。他是穿着地质队特有的工作服、翻毛大皮鞋和背着地质箱子回到家乡的。他人走到老家的镇上,就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待走到回家乡牛家冲的路上,他还真的有些陌生了。过去来回家乡牛家冲的路上,山的两旁都长满了高大的油桐树,高的都达十几二十米高,再高一点的山上长满的是杉树,放远望去整座山都是墨绿色的,山清水秀。可是眼前的一切他都有点不敢相信,他才离开家乡三年多,家乡怎么会变得这个样子?
看到这一切,他牛兴福也不敢多想,只想快点回到家里去见他日夜思念的父母。
走进了牛家冲的地界,村庄倒还是老样子,牛兴福就觉得少了一些生机,仿佛有股死气沉沉地感觉。
他直走进家里的大门厅,大门厅早已陈旧了很多,也少了很多地喧哗。牛兴福叫道:“爸,我回来了!”牛兴福没有听到回声,就放下手中的行李,进卧室去找,走到床前,他的爸爸好像听到了声音,就问了一句:“谁啊?”
“爸,是我,福伢子回来了。”
“是福伢子回来了?
“爸,是我。你是不是病了?”牛兴福一看到眼的父亲,真有点不敢相信,算起来还不到60岁的父亲,如同一个70多岁的人,还病得很重,眼睛里一点血色都没有,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咳嗽声。
“福伢子,你回来了就好了,我的病也会好起来的。”
“爸,这几年家里怎么样了?我妈和我弟弟旺伢子到那里去了?”
“你妈妈可能是到山边上去种些红薯、种些什么菜去了,你弟弟被公社派去修水渠去了,他不在家。这几年家里变化太大了,去年大炼钢铁,把家家户户的铁锅都收去炼了钢铁,把山上的树都砍下来烧了木炭,要大家都去炼钢铁,不去的就抓起来批斗,就插白旗。去年一年种了粮食也没有人去收,人人都去炼钢铁,现在粮食又不够吃,你妈妈她只好去种点红薯和青菜,看能不能填饱肚子……”一阵阵地咳嗽声时不时地发出来。“福伢子,看起来你离开了家乡去当了工人,还真是件好事,这个家,我们这个村子迟早是要败的,看起来我也活不了好久了……”
“爸,你才50多岁的人,怎么就讲这些话?我现在就背你去医院里看病,先把病医好再说。”
“福伢子,有你这份心我就满足了,我慢慢……”一阵咳嗽声响了起来。
牛兴福把手放在他父亲的额头上一摸,额头在烫人。“不行,你的病一定要去医,现在就去。”说完话牛兴福放下手中的行李,就要背父亲去医院。
他爸爸说:“你到山边上去给你妈妈打个招呼,让她有所准备,我们就去。”
“好。”
牛兴福来到山边,远远地看到他妈妈瘦弱的身子在用锄头挖着土地,很是艰辛地在劳作。他的妈妈也是大富人家出身,还是一双小脚,过去也从来没有下过水田劳作过,现在家境这个样子了,她也不得不出来做些事,她想能种一点红薯、青菜也好,到时候也能填填肚子,也就不至于饿着人。
“妈。”牛兴福远远地叫着妈,他妈妈放下锄头一看是福伢子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福伢子,你回来啦?快让妈妈看一看,我昨天做梦就梦到你,你就回来了,好像长高一些了,也长壮实一些了,你身子骨更结实了,看起来你很平安,我就高兴,走,回家去。”
“妈,我是来给你打个招呼的,我现在带爸爸到镇里去看看病,他病得很严重。”
“我前几天就要他去,他硬是不肯去,你带他去就好。”
母子俩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妈妈问他这三年多过得怎么样,牛兴福告诉妈妈,这三年多单位的人都对他很好,他做事认真,不惜力气,那些师傅可喜欢他了,他的技术也学得好,现在工资收入也很高……他妈妈听了非常高兴地说:“福伢子,这样就好,我们家现在成份高,在村里别人看不起,你在外面要好好地工作,要争取做出自已的事业来。
牛兴福是背着他爸爸去镇里的医院看病的,镇里的医师说:“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才来?要住院治疗才行。”牛兴福只好听医师的话,交了三十元住院费,先让爸爸住下来再说。
他爸爸知道后,硬是不肯住院,牛兴福说:“我钱都交了,医师说你的病已很严重了,不治怎么行?”
牛父只好听儿子的。医师前来诊治后,护士要来打点滴针,牛父吓得要命,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前来住院,紧张是肯定的,牛兴福在旁边安慰父亲:“你打了吊针就会好起来的,没有关系。”
天快黑了,他的妈妈也赶过来了,看到他爸在打吊针,心里就很害怕,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怎么一下子就要打这个针,得了什么大病?”
牛兴福安慰道:“妈,你不要怕,爸爸打这种针才好得快。医师说还要在这里住几天,你不要担心。你在这里看着一下,我去给你们买一些饭菜来,”
“你买你们俩人吃的就可以了,我回去吃,要少花钱。”这是他妈妈的话。
“妈,你放心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牛兴福到镇上医院花了一斤粮票,花高出一倍的价钱买到了三份带些猪肉的饭菜。他要爸爸妈妈一起吃,他妈妈看儿子买了这么多饭菜,又舍不得吃。兴福说:我买都买了,能买到算是不错了,你们趁热都吃。他爸爸已有很多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这边在打针,就觉得肚子饿了,也就吃了起来,牛兴福一定要妈妈也吃,妈妈过意不去,也吃了起来。“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点。”
吊针打完了,牛父就吵着要回家,护士前来说:“你明天还要打针,要住在这里观察,不能走。”
牛兴福说:“爸,你病还没医好,就怎么要走呢?”
“打完针病就好了,我要回家。”
“你在这里住院就要听医师的,医师要你出院你才能出院,钱也交了,你就放心在这里治病。”
牛父没有办法要就只听护士的。
一连住了三天的院,打了四天的吊针后,牛父的病这回真的好了,人的心情、气色也好多了。
这几天,牛兴福有的是时间和父亲说起他在工作中的事、他从事的工作和在工作单位同事们对他的评价,刚开始,牛父也不知道他的儿子所从事的工作是干什么的,辛苦不辛苦,劳动强度大不大。牛兴福不厌其烦地向父亲介绍钻探机的工作原理、工作情况,他工作的范畴和这些年工作过的地方,遇到的人和事。父子俩人又聊起了那位女乡长,听父亲说女乡长早已调到县城里去当了什么局的局长。后来又聊起了他的大哥牛兴贵,大姐、二姐和小弟。牛兴福在山区里从事钻探工作,远离县城又经常搬家,所以他平时也很少和哥哥姐姐们通信。
这次他才知道他的大哥牛兴贵被打成了“中右”,虽还在原单位工作,可已经不能在工程师岗位了,只是在从事一般的工作。大姐在农村务农,她嫁的人家过去也是大富人家,也受到批判和冲击的,可她没有工作,所以受到的影响还较小。二姐已进入了城市,在幼儿园从事炊事工作,她文化不高,还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现在看起来也就是他牛兴福和他二姐没受到冲击。
他父亲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又说开了,说起了去年大炼钢铁的事,全公社的壮劳力都派去炼钢铁了、砍木柴和烧木炭,都是建的土炼钢炉子,烧的是木炭,把各家各户的铁锅都收去化了。年初又吃大食堂,把家家户户的粮食都吃光了,连生蛋的鸡,看家门的狗都杀光了,耕田的牛也杀了不少。现在山上的大树都砍光了,这样下去是会发大水、会遭大灾的,这些事情你看到了也不要说,千万不能对别人讲,祸从口出,讲出去是会惹大祸的,你千万要记住。
这四天里他们父子好像才真正认识,比过去19年说话的总和还要多。这次的对话,使牛兴福更加成熟起来了,也从中学到了父亲的学问和做人的知识。可他哪里知道,自从这次的对话后,他回到了单位,从此就和父亲永别了。
父亲经过四天的医治,终于康复,这回真的可以出院了。牛兴福前去办完手续,一结算花去差不多二十元的医药费。他妈妈听到后很是心痛,住了三天的医院,就等于花去600个鸡蛋的价钱。牛兴福说:“妈,不要紧的,我在地质队工作工资比较高,现在我定级了,一个月有50多块钱。只要爸爸身体好,比什么都好。你们年纪也大了,要多注意身体。”他妈妈则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22岁了,可以找对象想成家的事了。
牛兴福在家住了12天,他也去了离家不太远的大姐家里看了看,已是三个孩子母亲的大姐,家里还算过得去,他看了心里还比较舒畅,姐夫对她也不错。几天后,牛兴福就准备在回单位时弯路去看一看二姐、大哥大嫂和没见过面的侄儿们。
牛兴福兄弟姐妹共五个,他大哥和小弟最像父亲,身材不高大,书生气还比较浓。而牛兴福和两个姐姐像母亲,所以牛兴福比哥哥牛兴贵个子高大一些,脾气、性格,为人、处事,尤其是与人的沟通方面都显得大气一些。
他先去了他二姐家里,他二姐也没读过几年书,算起来只能是初小毕业,先是她爱人出去工作了,后来也把她带出了农村,现在一家不太大的幼儿园从事炊事员工作,她还比较满足,已有了两个小孩子,虽然她们俩人的工资都不高,但生活还过得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大哥家里,他和大哥都有五六年没有见面了,大哥牛兴贵解放前就出来读大学了,学的是机械制造,1952年毕业后参加的工作。其实,他的大哥平时说话并不多,生就一副书呆子相,身体也不状实,长相、脾气、性格都活脱脱像父亲。可他干起技术工作来非常固执和认真,他要求工人和出厂的产品非常严格,发现产品多几道丝或少几道丝,他都不允许成为正品。这样也就得罪了一些盲目要求产量的干部和一些技术不过硬的工人,一些工人对他的管、卡、压、严很有意见,时间一长就故意和他做对,可他大哥也不管这么多,依旧严格要求,不合格的产品一律不得从他的手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