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进入了白热化,而军分区对日大进攻也马上开始了,这次独立团要取下蒙城,打掉安西的老窝。严团长临时调拨了一个分队从外围进攻敌人,为“小狼队”解围。此时,郎山妮却被敌人咬住,已经到最后关头,她和一百多战士被敌人逼到青云洞,这里是屏障,后面就是兵工厂厂房。
黄昏就要来临了,郎山妮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号声,严团长率领主力部队,正在进攻安西的侧翼,军分区的主攻战斗打响了。“小狼队”队员个个以一当十,勇猛地抵住安西火力,但“小狼队”伤亡惨重,阿财也在保护战友突围的战斗中英勇牺牲。安西困兽犹斗,郎山妮他们被迫撤到后面的山里,兵工厂厂房被占领。鬼子占领青云洞,搜索附近的山洞,顾小辉为掩护一枝花和两个文化女干事撤退,身负重伤,被安西抓住,遗憾的是,一枝花和那两位女战士也都没能突围出去。
安西看到整个青云洞厂区,只剩下搬不走的石头炉子,气得暴跳如雷。他狠狠地用皮鞭抽打顾小辉,命人把顾小辉拖出去绑在树上。顾小辉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毫不畏惧,对安西老鬼子破口大骂。
安西气疯了,举起屠刀,顾小辉的头落下,但至死都没闭上眼睛。安西还不解恨,竟然让人将一枝花和那两个女干事浇上桐油,要活活烧死。郎山妮在望远镜中看到了青云洞的情景,看到顾小辉牺牲,她默默流泪,但当敌人要对一枝花她们下毒手时,郎山妮豁出去了,紧急集结余下的“小狼队”队员,自杀性地冲了过去,可是已经晚了,敌人首先点燃了一枝花身上的桐油。郎山妮开枪击毙了其他刽子手,打死准备点燃两位女干事的鬼子,解救了女战友,但一枝花却被严重烧伤。
生命到了最后时刻,美丽的女人一枝花躺在那里,衣服都成了黑炭,皮肤起泡,脸部惨不忍睹,但她没有哭,这个平日里最爱美、最爱说话的女人,此刻烈焰焚心,却一声不吭。她望着闻讯从撤退途中赶回来的江五羊,用唯一能动的手指碰碰江五羊的脸,嘴里含糊地说出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一枝花英勇牺牲了,一句暖心窝的话都没留下,这让江五羊大悲。
一枝花和顾小辉牺牲后,“小狼队”将他们埋葬在兵工厂附近的山上。江五羊亲自写了碑文,那端端正正的七个大毛笔字“爱妻花梓莲之墓”,在阳光下分外醒目,他把一枝花准备在自己结婚时穿的鞋子端端正正地从怀里取出来,摆在坟前。
安西由于受到郎山妮的反袭击,差点丢了命。因为县城方向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他深知,野宪旅团没能顶住八路军大部队进攻,自己的蒙城老巢也危险了,气得他把炸药埋在兵工厂各处,引爆后狼狈撤退。郎山妮和八路军分队的战士奋勇追击,安西大佐拼出老命,杀回县里,被压缩到不足一平方公里的中心区域。独立团主力占领县城四门,和赶来杀敌的郎山妮率领的特务营一百多战士汇合,将安西的部队团团包围。
蒙城东、南两方向,我独立团一营和二营等兄弟部队,以及县大队等游击队都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日军在四面夹攻中死伤惨重。活着的“小狼队”队员从血泊中爬起来,用手榴弹、机关枪向敌人进攻,把敌人的突围冲锋一次又一次地打下去。
丁大雷和李大脚冲到前面,八路军冲锋号响的时候,丁大雷朝躲在马厩后的安西大佐开枪。丁大雷一条腿被敌人打断,他就跪着继续向鬼子开枪,右手受伤了,就换做左手继续扣动扳机。安西大佐也豁出去了,亲自擎着指挥刀过来拼命。李大脚为了保护丁大雷,跳起来和安西拼刺刀,但因脚有残疾,站立不稳,被安西砍倒,终因流血过多,壮烈牺牲。
安西的屠刀斩杀了丁大雷的兄弟,可他最终没能躲过丁大雷自杀式的突击。丁大雷从死人堆里忍着剧痛站起来,用尽全力,将刺刀捅进安西老鬼子的后心,担心他不死,又豁出命站起来,连续突刺,将安西的心窝戳出几个大血窟窿。
但是,丁大雷也全身暴露在了鬼子机枪的射程内。花冈一郎亲自操起机枪,打了三梭子子弹,射中丁大雷小腹,又五发子弹穿过了丁大雷的肚子和胸,肠子都打出来了。丁大雷用刺刀撑着不倒,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日军,却被上来的一个鬼子再捅一刺刀,魁梧的身躯终于山崩一般倒下。
郎山妮见丁大雷倒下了,不顾一切从远处飞奔而来,一枪击毙了那个突刺的日军,然后拔起插在地上的安西大佐的指挥刀,砍掉了安西的脑袋。她来到丁大雷身边,抱着丁大雷,连声呼唤。怎奈英雄已牺牲,大瞪双眼似在看着心爱的女人,嘴角挂着微笑。郎山妮悲痛万分,抱着恋人眼里却没有泪。她亲了亲丁大雷的脸,几秒钟后从他脖子上解下刻有“狼”字的子弹,含泪装进子弹袋。
“小鬼子,还我男人!”郎山妮喃喃道,然后疯了一般,拿起步枪就往上冲。花冈率领残兵败将顽抗了一阵,最后退回碉堡群里。
独立团一声军号,大队冲锋。由于独立团战士和日军搅成一团,日军重机枪无法施展威力,花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在乱军中被消灭,他绝望地抽出指挥刀。牛和尚和黄腾达首当其冲,身后是文秀才,他们全都拿着大刀,和鬼子肉搏。这些人早就置生死于度外,使备受“武士道”亡命精神熏陶的日军官兵胆寒,“小狼队”的人战斗起来,和狼无异。
入夜,日军反复冲锋,死伤累累。花冈十分恼怒,亲自到前沿指挥最后的一点部队玩命突围。正当他高举战刀号叫冲锋时,郎山妮举起步枪,将丁大雷的那枚心爱子弹推上膛,稳了稳心神,射出一颗仇恨的子弹。
花冈号叫着正要朝前冲,被飞来的复仇子弹击中牙齿,子弹穿过颅骨,从后脑贯出。这个穷凶极恶的鬼子脑浆迸溅,仰面摔倒在地,顷刻毙命。八路军战士奋勇上前,将花冈身边的炮兵中队队长小野等击毙,小野蠕动几下就不动了。
花冈一死,日军只剩下松下的残余部队,龟缩到伪军驻扎的大院。但四面包围,松下一声号叫,率领上百名日军从地上一跃而起,朝我军扑来。等日军近前,我军用手榴弹与敌混战,密集的手榴弹整整炸了十来分钟,几乎将冲上来的日军全部炸死。
鬼子在作最后的疯狂挣扎。松下见突围无望,遂烧掉军旗,剖腹自杀,其余鬼子负隅顽抗,全部被战士们用刺刀消灭。八路军攻进县城,野宪旅团派出援兵在城外受阻,见大势已去,只好退回省城。
蒙城解放了,第一百面胜利的小狼旗,在蒙城上空飘扬。郎山妮没参加庆功会,而是和团长请了几天假,与父亲刘寿山回到故乡安葬亲人。刘寿山赶着大车,车上是阿财、刘杰明、丁大雷和关馨的遗体。郎山妮抱着丁大雷,久久坐在马车上一语不发,山路崎岖,她始终没下车,整整抱了一天一夜。在第一次见到丁大雷的地方——刘家湾的村东口,她紧紧抱着换了一身青衫、内着白汗衫的丁大雷,摆弄着刻有“狼”字的弹壳,喃喃地说:“吉时已到,大雷,我们……结为夫妻。”
后来,军分区的部队开拔,去解放其他县城,郎山妮没随队,她把特务营交给了黄腾达和牛和尚他们,独自回到家乡。特务营在黄腾达、文秀才和牛和尚等带领下,转战南北。一九四五年五月,华北各地区八路军发起猛烈的夏季攻势作战,晋冀鲁豫部队向平汉铁路两侧及鲁西、晋南之敌发动进攻,中旬发起阳谷战役,牛和尚在这次战役中冲锋陷阵,不幸坠入河网地带的沼泽地,被敌人乱枪射杀而牺牲。
抗战胜利以后,知道“小狼队”的人就少了,而且也很少有人见过郎山妮。有人说郎山妮因为丁大雷牺牲,精神受了刺激,没有参加后来的战斗。在八路军和当地游击队里,都流传着不少关于她后来的故事。
解放战争初期,黄腾达和文秀才率领特务营跟随八路军七师出兵山海关,抢占东北要地,后成为东北民主联军某纵队的劲旅。黄腾达担任野战部队团长,文秀才是副团长,他们参加了四平战役和三下江南战役。那时候,柴政委调任松江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严团长担任东北野战军独立师师长,黄腾达和文秀才都是他麾下战功卓著的战将。
辽沈战役结束后,严师长率领部下参加天津战役,随后一路向南,直到海南岛。抗美援朝战争爆发,黄腾达担任十五兵团某团团长,文秀才是副团长兼尖刀营营长,一九五一年五月,第五次战役中执行穿插任务,文秀才壮烈牺牲在汉江南岸。
江五羊后来跟随八路军兵工厂转战多处,一九四九年,担任沈阳某兵工厂工程师,三年后,因一次武器试验事故遇难,儿子“小黄瓜”被组织上送到济南,本想找到郎山妮,但未能如愿。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乃至抗美援朝岁月,最初“小狼队”成立时的战友都相继牺牲在各个阶段的战场,只有黄腾达活了下来,因此他想在有生之年找到郎山妮,了却多年的心愿。
一九五三年,黄腾达从朝鲜回国,担任胶东某军分区某部参谋长。之后一年,黄腾达担任济南军区某野战部队师长,到蒙城找郎山妮,却没能找到。县政府干部都是后来的工作组,都不知道有郎山妮这个人。黄腾达到刘家湾、四明山区等地打听,但“小狼队”的郎山妮,已经成为老人们讲述的传奇人物,究竟她在哪儿,无人知晓。
黄腾达不死心,多方打听,才得到一些线索。有人说郎山妮思念丈夫丁大雷过度,得重病死了;也有人说,鬼子投降后,她一直在家乡,守护爱过的两个男人,丁大雷和刘杰明,还有妹妹关馨和春芽的坟墓。伺候父亲刘寿山寿终后,她就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最后去了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
比较接近真实情况的一种说法是:一九四七年初,国民党军队山东绥靖区李龙溪部占领蒙城期间,指名道姓找郎山妮,结果她被地下党的一个叫赵虎的叛徒出卖,国民党军队特务抓走了她和潜伏的地下党骨干。李龙溪威逼利诱,让她放弃信仰,还扬言娶她做姨太,但遭到郎山妮的严词拒绝。在狱中她受尽折磨,英勇不屈,最后被保密局山东站特务秘密枪决。然而,档案记载和狱友回忆的那位女烈士因为没有照片留下,姓名又与郎山妮不符,不好确定她就是郎山妮。黄腾达怀疑郎山妮当时使用了化名。李龙溪在淮海战役中被击毙,参谋长周繁逃到台湾,很多往事无法证实。几经查访,黄腾达都没得到有关郎山妮的真实事迹,后来郁郁而回。
一九六一年,他在偶然机会下跟随首长到济南某兵工厂视察,意外见到了当年的“小黄瓜”。现在他叫江振工,已是济南这家大型国营兵工厂的副总工程师,这家厂的厂长就是李志高,私下里,老领导还管江振工叫“小黄瓜”。三个人见面,抱头痛哭。后来黄腾达让警卫员开车,一起回到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在秦望山脚下,他们见到了一排排黄草萋萋的无名坟,墓前有几根腐朽的木杆,想必曾插过旗帜,但木杆上的旗布都被风刮没,只有孤零零的杆子矗立在风里。
眼前的景物依稀可见。黄腾达环目四顾,秦望山陡壁峥嵘,险要处一如斧劈刀削一般,还是过去的模样。通往山里的小路如今已是大路,偶尔有放牛娃赶着牲畜走过。当年伏击鬼子粮食车的两处山梁依旧杂草丛生,显得深不可测。他心中无限凄凉,回忆自己逃难和后来打鬼子的艰苦岁月,无限感慨。
他轻轻地抚摸坟头上的野草,缓慢跪下,喃喃地说:“弟兄们,我来看你们来了。这么多年,也没给你们个烈士名分,委屈各位老哥了……”黄腾达哽咽了很久。他闭上眼睛,仿佛四下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呐喊声,郎山妮那清脆的声音和牛和尚等人瓮声瓮气的喊杀声,响彻云霄。草莽呼啸,寒风中似有伏兵,那是山风狂吹荩草荆条的声音。黄腾达抬头远眺,山岭似有千百人马,正从熟悉的山口汇聚,只要有声冲锋号,就会飞奔而来。
苍凉的北风吹拂,黄腾达眼睛湿润。他站起身,摘下军帽,和老李与“小黄瓜”低头,默默肃立在无名坟前,向心中熟悉的英雄默哀。几声凄厉的嚎叫,惊醒了黄腾达的回忆。他抬起头时,见秦望山顶奔跑着一只孤独的小狼,那小狼在山脊上望了望山下,随后仰天长啸,凄厉的嚎叫声将黄腾达的灵魂带走了。他热血喷涌,情不自禁地追了过去,默默地喊出五个字:“小狼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