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不知不觉下了起来，雨点越落越稀，后来竟然销声匿迹。这场风雨来得匆匆，走得也快，犹如一场浩荡人生，岁月匆匆，云过风止，一切都如三年前的秦望山。郎山妮深情地瞧着沙地上挖战壕的兄弟。这是一群生龙活虎的队伍，或许三天之后，他们就将化为一片尘埃。想到这里，她的心有些痛，但战斗之前，多愁善感无用，郎山妮拿起工兵锹，在岩石堆里干起活来。
大战前，关馨刚刚从独立团参谋长那里回来。关馨前些日子一直在团部，担任通讯联络科的副科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特务营这一仗有多艰难，整个根据地的部队都被调动起来，准备和日军决一死战。而这次不像三年前，八路军不准备跳到外围，而是趁机夺取鬼子的老巢。但四明山是鬼子进攻的到中心区域，“小狼队”压力很大，所以她请求回队伍。她回来之后，将情况汇报给顾小辉，然后将一些重要文件烧了。
前沿阵地热火朝天，她来到哨位，给刘杰明披上一件衣服，轻声地问：“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我只想如果战争结束了，会不会回来。”
“想过我吗？”关馨眨着大眼睛问。
“关馨，回团部吧，这次战斗很残酷。”刘杰明忧虑地看着关馨。
“怕我出事？”关馨笑了，“我来是想知道，你到底喜欢过我没有。”她故意这么说，然后调皮地看着他。
“这个，非要说吗？”
“嗯，想听实话。就要打仗了，这一次能不能活着，你我都不清楚，我要你一句实话。”关馨很严肃。
“其实你和郎山妮有差距。”
“什么？”关馨没有不悦，只是好奇。
“郎山妮勇敢，正是她这种勇敢，使她成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人，战争时期，这种品质和性格更容易得到一个军人的好感。而你，人长得不比她差，可还是大家闺秀，有时候有点软弱。”
“软弱，是什么意思？”关馨抿嘴笑问。
“战争，还是郎山妮这样的女人更实惠，我是说，生存能力和对抗困难的能力。”
“你怎么知道我怕苦？”
“我只是个人感觉。有时候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在江西、重庆和宜昌的那些军统同期的女学员，她们大多和你一样，读过书，出身也都不是普通老百姓，可她们很苦，我几乎看不到她们笑，而你和她们太像了，我也跟着很沉闷。”“是这样啊。那以后我多笑给你看。”关馨笑了，笑得很好看。
“这可能是第一次，我看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明白了，我以后会学山妮姐，做女中豪杰，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不过，肥肉就给你吃了吧！”关馨说完，做个鬼脸，刘杰明也笑了。
关馨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呢喃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你怎么看我，我永远是你的人。”她忽然从怀中振作起来，“但我更是中国人。当整个民族都没有了后院，没有一个安静的洞房，女人还期望什么呢？只有战斗。”
“对，我们注定要牺牲，不是生命，也可能是一代人的爱情。”刘杰明为关馨的话感动。
“杰明，我从小就离家出来参军，也是怀着革命理想的，也想成为像郎山妮那样的女英雄，可是我还是害怕死、害怕痛，还是比不上郎山妮。我一直幻想着，哪一天胜利了，我会与你在胜利的舞台上翩翩起舞。我，我恐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关馨说着，脸上全是泪水。
“会的，你会看到的！”刘杰明这才体会到关馨的浪漫和深情，尽管他没怎么喜欢过她，但从那一刻起，他的心也开始跳得厉害了。
黎明前的曙光照在四明山顶峰，今天的天气出奇地好。可是，谁的心里都清楚，这块美丽的土地就将被鲜血所染红。兵工厂已经从昨天夜里开始搬迁，日夜兼程，军分区也派来了不少大马车，很多人肩扛手拉，把珍贵的物资运到大山里，暂时藏起来。而“小狼队”也到了和工厂同志道别的时候。
丁大雷带人修筑第三道防御工事，在敌人必经的路上埋设地雷。严团长派人送来了足够的粮食，子弹是自产的，不缺，上次缴获的迫击炮这回也造出了炮弹，奖励给特务营使用。郎山妮开始布置山中各处火力点，并构筑了两道防线。
厨子老张拿起剃头刀，开始给战友们剪头发，希望他们远离子弹的晦气，所向披靡。一枝花也红着眼睛，来和江厂长诀别。她拿着剪刀来找江五羊，要江五羊把自己的长发剪短，并把自己的一缕长发交给了江五羊。
“如果我在战斗中死了，希望你能留着我的头发，好不好？”一枝花眼泪汪汪地看着江五羊。江五羊眼里含泪，把一枝花的长发用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别说傻话，如果我死了，你也照顾好……咱儿子！”
“死老头子，不许这么说！”一枝花娇滴滴地抱住他。
顾小辉陪着郎山妮一起排兵布阵，她看到郎山妮能这么熟练地指挥，说：“现在我这个教导员快成后勤干部了。等战斗胜利了，我一定要去延安学习，学到新的知识，再回特务营。”
“好，我们就一起预祝这次战斗胜利。”郎山妮豪迈地说。
“一定会！”顾小辉和郎山妮看着远山，并肩站在一起，“敌人想踏进山里，必将把他们埋葬。”
炮声响起，安西联队和增援来的联队向独立团参加阻击的前哨部队轰击，从排炮的规模听，就知道敌人来势汹汹。郎山妮大喊战士们加油干，一定要把掩体弄结实。
阿财上前线了，这时候他舍不得离开大营。他跪向春芽坟的方向，将绣制的小狼旗握在手里，和春芽说着心里话。想起两人默默相恋后，唯一在一起的那一夜，也是战斗前夕最珍贵的记忆。
那天夜色朦胧，阿财要走了，前来看她。他看着春芽正在沉沉入睡，想轻轻地退出去，但是春芽突然醒了。
“哥，你来了。”
“哦，我要准备些弹药，这批货有问题，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响。”
“我跟你去。”春芽揭开被单，穿好衣服，脸上带着羞怯的笑容。阿财轻吁一口气，手碰了下春芽的身子，春芽羞红的脸滚烫，她转身想避开阿财，却被他一把抱住。
“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春芽一声娇问。
“嗯，春芽，我放不下你。”阿财木讷起来，手有些抖，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自己怀里，他不知道怎么做。
“放不下什么？”
“怕见不到你，这次战斗恐怕……”
“别说这样的话。”春芽身躯半侧，雪白的手臂抱着阿财的腰。阿财忽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搂住她的娇躯。春芽的眼睛里噙着晶莹的泪花，充满乞求地望着他。
“我不许你说诀别的话，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们都会没事。有大小姐在，我们有神仙保佑！”
“是啊！”春芽欣慰起来，整了整长辫子，好像想起了什么。
“这个你拿着！”春芽从内怀拿出一个香囊荷包，放到阿财的手心里，“记住八路军首长对我们的教导，要战斗，也要善于保护自己，保护好自己，才能多打鬼子，也才能……对俺好。”
阿财身子一震，说道：“我记住了，将来我跟指导员说，我要娶你做老婆。”
“那不行，八路军有纪律，什么时候把鬼子打到黄海，俺就……”阿财的感情一跃而起，他激动地抱着春芽，完全不顾姑娘微微颤抖的身体，开始疯狂吻她，紧紧抱她入怀。春芽满含期待地望着他，知道他要走了，就深情地说：“你快去执行任务吧，俺会保护好自己，俺是你的人。”
“春芽！”阿财的眼睛湿润了，轻抚她的秀发，喉咙里长叹一声，心中一阵黯然。他知道这次战斗有多危险，他是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战士，非常清楚“小狼队”的使命，但他没有说出口。春芽美丽的身影，此时在阿财的心头晃动。他已泪流满面，但作为一个战士，他不能哭。
“春芽啊，就要大战了，可惜，你不能和我们大家一起战斗了。小狼旗就快插遍一百个胜利的阵地了，如果你能看到，那该有多好啊！春芽，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能战无不胜吧！”
“春芽你看，我这面小狼旗是不是绣得快赶上你了？”阿财说着，把小狼旗举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春芽，这辈子没机会娶你，但我不会娶别的女人，有时间我会再来你坟上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