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寿山黑着脸看着儿子摔门而去,就在他刚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何不绑了刘杰明与郎山妮成亲呢!只要他们一入洞房,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小两口,到时候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了。所以,他没有耽误时间,急急忙忙地就去找郎山妮。一团火在他心里和脚下燃烧,老汉的脚步如风。
看到匆匆而来的刘寿山,郎山妮猜不透他有什么事。“爹,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郎山妮连忙把刘寿山让进屋子,靠近火盆。
“还真有事请找你,我想了,不如绑了刘杰明,你们先成了亲再说吧。”刘寿山急急地对郎山妮说,也坐不下,就在郎山妮屋子里激动地走来走去。
“绑了他?”郎山妮笑了。
“就这么着吧?”老刘问。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哪能绑人成亲。再说,我和杰明哥可一直是好兄妹啊。”郎山妮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妥。
“有什么不好的,你本来就是他没过门的媳妇嘛!”刘寿山急得嚷了起来。
“就是的,有什么不好的。”来和春芽学习绣花的阿财也插了一句,“我看刘大叔的想法不错,就听他的吧。我这就告诉其他人,让大家伙儿张罗张罗。”阿财站起来,满脸的喜气从脸上绽开,没看到一边的春芽偷偷瞪了他一眼。
“阿财,这不行!”郎山妮还想制止,但刘寿山和阿财出去了。“就这么定!”这是老汉回头的一句话。阿财的建议得到了“小狼队”其他成员的同意,大家都瞒住刘杰明和关馨,偷偷去准备郎山妮的成亲用品。
刘杰明这几天看到“小狼队”的人都一派匆匆忙忙的样子,不断有人上山下山,但他没有往深处想,只以为在操办日常所需要的物品。
“小狼队”的人准备了几天,就把郎山妮准备拜堂的物品弄齐了。礼堂选在秦望山的一处比较大的屋子里,这里的布置都交给了女眷们,只一天工夫礼堂就布置好了。礼堂里到处都是一片红彤彤的样貌,正中墙上贴着一对大红喜字,桌子上摆着龙凤呈祥喜烛,所有的地方都整洁鲜亮。
新房就在喜堂后面,是春芽和几个“小狼队”媳妇布置的。布置新房的春芽脸上的表情平和但也很无奈,她现在挺为丁大雷抱屈的,因为她怀疑刘杰明这回没安好心,就处处提防这位昔日的大哥。一枝花倒也没多想,媒是她保的,虽说人家青梅竹马,用不着她,可她也算是走过场的贵人。她仔细把床铺打扫干净,在最下面的褥子底层撒上栗子、花生等干果,然后把大红的被子叠好,摆放整齐。
她拍拍手跳下床铺,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此刻,春芽看着一枝花忙叨,心情复杂。她希望郎山妮得到幸福,郎山妮幸福了,春芽也会觉得幸福,可刘杰明是个可靠的人吗?刘杰明的逃婚让春芽心里产生了不小的波动,他未必比丁大雷可靠吧?可是小姐喜欢刘杰明,春芽摇了摇头。
就在那个晚上,一切准备就绪的“小狼队”队员真绑了刘杰明,“押着”他来到喜堂,而关馨也被人锁到房中。刘杰明睁大眼睛看喜堂里面的景象,瞬时就明白了“小狼队”这些天做了什么事情。他闭上眼睛,拒绝穿上新郎服。就在这个时候,丁大雷满头大汗从外面匆匆地跑进来,他站在众人面前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像样的句子:“你,你们不能这样啊,不能这样。”刘寿山看到丁大雷很不高兴,说:“丁大雷,这里没你事,你来搅和,还是喝喜酒?”
“不要着急,听我说完了再做不成吗?”丁大雷喘了一会儿,说道,“想我丁大雷,贵为牛头山大当家,都没做出逼迫人家成亲的事来,咱们不能这样绑刘杰明成亲啊,传出去让人家笑话。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如果咱要这样,早在刘杰明逃婚的那天,刘家湾被日本鬼子屠村那天,咱就抢了郎山妮上山,做压寨夫人了。‘小狼队’名声远扬,更不该做逼刘杰明做压寨先生这样的事情啊!”
丁大雷说了些肺腑之言。
“你怎么说话的?我不算逼婚,我和刘杰明早就有婚约在先的。”一身喜服的郎山妮对丁大雷和所有人说。
“那不成,只要刘杰明不乐意成亲,你这就算逼婚。”丁大雷破起“四旧”了。所有人将视线落在郎山妮与丁大雷身上,他们很想知道郎山妮到底怎么决定。其实无论郎山妮怎么决定,结果都是一样,只要刘杰明人在,这团乱麻就解不开。
这时候,刘杰明在礼堂大厅喊:“我愿和郎山妮成亲。”
“真的?”郎山妮开门,来到刘杰明面前。
“是,我愿意和你成亲,但不是现在。我有两个条件。”
“好,你说。”
“你们‘小狼队’必须归顺国民党军队,这是第一;第二,‘小狼队’必须把小狼旗插满一百个胜利的阵地。怎么样?如果你能做到,我一定和你成亲,绝不反悔。”
“好,我答应你。一言为定!”郎山妮重重地说,坚定地看着刘杰明。
“好!”“小狼队”的队员大声叫好,而刘杰明还是第一次为郎山妮的气魄折服,他认真地看了她两眼,发现郎山妮是越看越好看的女人,过去在家的时候,还真没那么仔细瞅过小妹。她的眉不画自墨,眼睛是细长的丹凤眼,皮肤健康白皙。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种关馨没有的气质,是什么呢?刘杰明琢磨了一会儿,是豪爽和英气。对,是英气勃发。
“好!”丁大雷听到刘杰明的条件,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没成亲,自己就还有机会,反正郎山妮还不是刘杰明的老婆!
人群渐渐散去,郎山妮站在喜堂里,看着喧哗过后的萧瑟,墙上的大红喜字和跳动的烛苗,不禁心中涌上一股悲凉之感。她久久地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一边丁大雷也陪着她一动不动。郎山妮想到一百面胜利小狼旗,那哪是容易做到的呢?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能不能活着都难说了。
“好了,出去透透气吧。”丁大雷见郎山妮情绪不好,劝慰道。
“你去吧,我想待一会儿。”郎山妮脱去嫁衣,心情很沮丧。
“还是走吧,我们一起去。”丁大雷不管郎山妮乐意不乐意,就把她拉出了喜堂向后山走去。
“去后山做什么啊?”
“哎,到了你就知道了。”郎山妮被丁大雷一路拉着到了后山,他们一起走到树林中,丁大雷要郎山妮闭上眼睛,“你猜猜一会儿你能看到什么?”
“什么啊?”郎山妮睁开眼睛,借着朦胧的月光,眼前出现了一顶木头制成的花轿,上面用红色的绒布包裹,花轿的上面装饰了好多好多红色、黄色、紫色的花儿,很是漂亮。
“这是?”
“今儿你和刘杰明没成亲,咱想成全你一次,让你坐一次花轿啊!怎么样,喜欢吗?”
郎山妮看着眼前的大花轿,终于露出笑容。丁大雷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甜丝丝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好比那壶老酒,冲得他有些晕。丁大雷觉着只要郎山妮开心,他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喜欢,真的很喜欢。可惜,新郎官不在。”
“以后会有的。”丁大雷傻笑,心说以后就是我啦!“山妮,别难过了啊,你有愿望,我帮你。咱们一定能让小狼旗插上一百个胜利的阵地。”
“丁大雷,你是个好爷们儿,难为你了,但别这个时候打我主意,求你了!”郎山妮眨眨眼,伤心地看着花轿。丁大雷口头答应,但心里觉得美。郎山妮的这句“好爷们儿”,叫得他开心。不过说完之后,他又忍不住后悔,这不是二杆子傻瓜吗,一百面旗之后,郎山妮坐这个花轿和刘杰明成亲,自己岂不是大傻瓜!丁大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心里埋怨自己。
而此时顾小辉正闹心着呢。八路军派驻“小狼队”的指导员连个名分都没有,他在这儿根本就是一个木桩子,除了简单训练这点权力,人家郎山妮根本就不搭理他,凡事都自己做主,他当时和严团长承诺的那些事,一个都没兑现。
顾小辉很恼火,刘杰明来了,没几天就成了“小狼队”的二号舵主。他是八路军,和国民党军队井水不犯河水,现在郎山妮和夫婿关系密切,他更显孤立。如果“小狼队”真的和国民党军队走,那么以前的工作等于白做。他要去劝说郎山妮不要加入国民党军队,但刚刚张嘴,人家大当家的就闭门谢客,顾小辉碰了一鼻子灰。看来,这时候郎山妮脑子里只有刘杰明,他顾小辉分明是局外人了。
看来,得另想他策。没办法,顾小辉只能硬着头皮,去劝丁大雷跟自己走,可丁大雷担心郎山妮到了国民党军队那边吃亏,坚决要跟郎山妮。“我真不能帮你,指导员,郎山妮毕竟是个女人,到国民党军队那边,那李军长是什么人,咱可没谱,会不会给咱‘小狼队’气受,姓刘的也不敢打包票。咱是男人,看事情要看得远,我要是不去,大当家的被人卖了,我找谁去?”
“大雷哥,那你就没想过,万一国民党军队对你们进行整编,队伍散了,拿你们当炮灰用,你打算怎么办?”
“不会吧,怎么着姓刘的也不会吃里扒外,连他老婆都卖吧!”
“那是名义上的夫妻,根本就是两回事。”
“这话我爱听。我说指导员,要不你也跟我们去?到时候有你在,国民党军队也不敢放肆,你身后有八路军独立团呢!”
“我不能去,这是纪律。国民党军队虽然想尽办法削弱我们,可毕竟是友军,我一直跟你们屁股后面,有挖墙脚的嫌疑。”
“可你这么一说,我也没底了。早听说那个李龙溪光姨太太就有五个,这样的军阀能抗日吗?”
“恕我直言,李龙溪是摩擦专家,过去两年没少给八路军出难题,背后和伪军第三方面军搞得火热。而且在国民党军队伍里,官兵等级森严,喝兵血、贪污军饷的事非常普遍,我担心你这火爆性子,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里,种不上二斗粮,就会出乱子。”
“对啊……可眼下山秦望山的人都觉得跟国民党军队走是光明正大,跟八路,只能吃糠咽菜,连个饱饭都吃不上。”
“国难当头,老百姓在吃什么?如果这样贪图富贵,我看你们很危险!”顾小辉警告说,“我希望你们有个好前途,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大家都愿意投奔国民党军队,我没二话。不过要记住,什么时候遇到困难,我顾小辉都是你们的兄弟。”
顾小辉的话打动了丁大雷,但是,“小狼队”里一片喜气,有人听说李军长邀请他们去,还对大当家的委以重任,都觉得是条光明的路。现在再没有人在乎一个毛孩子顾小辉了,连伙房的老张都对顾小辉冷眼相看。这情景,让顾小辉那颗赤诚之心顿时千疮百孔,他恨自己没完成好任务。第二天,在“小狼队”的人还未出早操之时,顾小辉就带着警卫员,背着行李离开了秦望山。
顾小辉一边走,一边沮丧地流眼泪。团长的话犹如在耳,就这么回去了,团长和政委会怎么想?如果郎山妮真的投奔国民党军队,对八路军扩大根据地的工作将是重大打击。可他没能挽回这一切,自己能力有限,他已经用了最大力气,却还是无法改变结局。
郎山妮是刘杰明那边没有过门的媳妇,说到底,“小狼队”不就是刘杰明家的队伍吗?他顾小辉一个外人,分量再重,也不会有自家人重。
顾小辉慢吞吞地走着,前面就是秦望山山口,过了这里就是敌占区,他和警卫员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过封锁线是一道难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顾小辉回头,看见刘寿山骑着毛驴从山路下来,叫着顾小辉的名字,下了驴子,追了上来。“小辉,咋就这么走了啊!”
“大伯!”顾小辉停下脚步,心里一阵热乎。看老人扛着一坛花雕酒,顾小辉急忙上前迎接,眼里一红,泪水掉了下来,“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送送,这秦望山也太没人情味儿了!”
“谢谢老伯,看来我这工作没白做,还有您这位忘年交相送。”
“这话说得远了,孩子。”刘寿山走到顾小辉面前,放下花雕酒坛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开酒坛子封口,一股酒香就从里面冲了出来。刘寿山拉着顾小辉盘腿坐下,两个人在路边,有清风花香作伴,喝起酒来。
“以后如果‘小狼队’需要我,我还会来的。”顾小辉对刘寿山真挚地说,“只是,恐怕‘小狼队’再也不需要我了。”
“还是火候不到家,孩子。”
“可你们跟国民党军队走了,前途未卜,哪儿还有什么火候?”顾小辉有些伤感,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但很快就散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像个八路军指挥员,哭鼻子也哭不回“小狼队”。
“哎!别这么说。不管‘小狼队’以后怎么样,你这人我是记住了。”刘寿山说着,他站起来学着顾小辉做刺杀的样子,做了一个拼刺,“哈哈,你看咱老头儿是不是宝刀未老?”
“是,您永远都年轻。”顾小辉说完,和刘寿山一起笑了起来。
“其实,不是你的工作没做好,是大家伙儿都还看不到亮。我那儿子出去两年,这次回来,我也弄不准他都在外头干了些什么。说实在的,那个李军长是什么玩意儿,我老刘心里明镜似的。早些年,这小子就是韩复榘的手下干将,鬼子来山东,李龙溪比兔子跑得都快,这样的长腿将,能真心打鬼子?这不是糊弄鬼吗!”
“可您还是支持儿子。”
“我当爹的支持他,是情分。但孩子就是孩子,他哪儿懂得识人。我先信他李龙溪一回,要是去了不把咱当人看,我老汉一句话,这支队伍还回秦望山!”
“老伯,有你在,我也算放心了。”顾小辉苦涩的心涌起一线希望,倒不是真希望出事,可他坚信国民党军队不会给“小狼队”好果子吃。两人叙谈一刻钟,在田野的瑟瑟寒风里道别。刘老汉一直将顾小辉送出山口,才抹着老泪,一步三回头地回了秦望山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