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雷让徐十法与张九胜陪着,一起去找郎山妮商量。这几天郎山妮有点精神恍惚,蒙城战斗的爆炸声和喊杀声还回荡在耳边。她已经三天没出门,总一个人呆呆地在房间里看着花名册,那一条条黑杠杠,代表死去的弟兄名号被划掉,一条命从此杳无痕迹。
她望着暗黑色的远方,一抹月光悄悄泛起,那若有若无的月亮,惨白如牺牲战士们微睁的眼睛,在天地间连成一条死亡线,把无尽的哀思在地平线上割开,活着的看见了悲伤,死去的人隐藏在悲伤之下。郎山妮昔日的冲动和骄傲不见了,不知不觉,她觉得那条死亡线在降低,压住了她的脊背。她扔掉手中带火星的树枝,看着屋子里的炭火,呆呆盯着那些火星由红到暗。
郎山妮叹气,女人心思浮现出来。很久以来,那装出来的豪侠举动,在遭遇彻底失败后,再也无法支撑起她那张俊俏的脸。那盏小灯的照映下,郎山妮此刻倒变成了闭门不出、死了爷娘的闺秀。光晕笼罩泪痕,那光晕一圈圈地扩大到嘴角、眼睛边缘,变成沮丧的影子。
敲门声打断了郎山妮对未来前途的思索,她怔了一下,连忙让春芽去开门。房门打开以后,丁大雷三人不安地出现在门口。
“哦,是你们。”郎山妮不大自然地看了一眼丁大雷。自从上次打了他之后,郎山妮总是避着他走,两人三天都没见过面。丁大雷觉得嗓子发紧,急忙用手捋捋头发,走进去,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郎山妮自顾地坐在桌子边,依旧看着火盆。
“我来找你有点儿事。”丁大雷首先开口。
“尽管说好了。”
“嗯,这样。”丁大雷看看徐十法和张九胜,两位暗中对丁大雷点点头,丁大雷继续说下去,“我觉得“小狼队”人数倒不少,但战斗力并不是很强,原因是缺乏正规训练和管理。如果请严团长派个人来,帮助咱们训练,你觉得怎么样?”
郎山妮以为丁大雷是与她商量打赌的事情,没想到他居然提出看法,不以为然地看看丁大雷说:“‘小狼队’一直以来都自成一派,根本用不到外人指点,我考虑一下。”
丁大雷站起来,知道郎山妮此刻不愿意见他,就尴尬地嘟哝了一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道理你比我懂,现在咱受挫,必须振作起来,否则还不如散伙。”
“你怎么能这么说?”郎山妮无意怪罪他的直率,但也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太灰心,这样下去带队伍要出问题的,就对丁大雷说:“这个不是不可以,但中共方面必须在比试中胜过‘小狼队’,否则我不好对弟兄们讲。”
丁大雷与郎山妮坐下来再谈,谈判结果是:“小狼队”接受八路军的指导,独立团就必须与“小狼队”比武,并且取得胜利,“小狼队”才会接受八路军的人。
丁大雷是个好面子的家伙,他的诡计与争大小和排座次无关,只是要一个脸面。谈妥之后,徐十法就设法找到活跃在附近的武工队,让他们代为传话。严团长得知“小狼队”愿意接受八路指导,也听得出个其中厉害,是由于丁大雷要争山头,这种矛盾必须化解。他当即和政委柴征、周参谋长商量,两人都同意派出独立团十几名训练有素的骨干去秦望山,与“小狼队”队员进行技战术切磋,必须镇住对方,否则今后谈合作就是一句空话。
在秦望山深处的一块平整场地,郎山妮派出牛和尚,他率领十几名队员和严团长的人进行比拼。也没什么规矩,双方都拿出最佳的组合阵容,想在比试中取得胜利。
比拼开始了,要说“小狼队”能取胜,那可悬点儿。八路军是干什么的,纵横敌后,有几位都是经久大敌的老八路,什么架势没见过,但他们来之前,团长政委给了锦囊,不会倚强凌弱,而且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对方台阶下。
比试开始,“小狼队”队员与八路军的十几名精英战士拼在一处。“小狼队”的整体水平确实不行,比严团长手下的战士差得很远,很快严团长的战士就把“小狼队”绝大多数队员打翻在地。不过,要拼牛和尚,八路军五个打一个也不行。
牛和尚武功不错,身大力不亏,掀翻了很多八路军参赛战士,可最后还是被严团长的一营长擒住。打仗靠的是技巧,徒有一把力气也白搭,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八路军思维里,一招制胜就是命,而牛和尚还讲究套路,所以吃了亏。
观战的郎山妮脸上有些挂不住,丁大雷却趁机讥讽“小狼队”:“牛和尚不是力气大吗,怎么也被人抓住了?哎,真是!”
“行了,丁大雷,不说风凉话你会死啊!‘小狼队’愿赌服输,我郎山妮说话一向算数,绝不会像你,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我咋了?我……”
“算了,我愿意向严团长讨教管理队伍良策,训出一支精干队伍。咱们这几头烂蒜,那些法子都不适应战斗了。”
郎山妮和丁大雷一起走向观看的严团长,郎山妮这次输得是心服口服。“团长,比试我们输了。我郎山妮不傻,看出‘小狼队’与八路的差距太大了。我佩服真正有水平的队伍。”
“那还要不要继续比点别的?”政委柴征笑眯眯地搭话,试探郎山妮。
“不用了。严团长,柴政委,这次比试你们胜了,‘小狼队’输,也该输,不然就这战斗力,还想战胜鬼子是笑话。我愿向您二位讨教。”郎山妮一抱手,真诚地说。
“呵呵!”严团长爽快地笑起来。他客气地说:“其实我们和你们,出身都一样,穷苦农民占绝大多数。大家体质弱,和鬼子拼刺刀,三个对一个有时候还不灵,所以我们就弄出一套正规的训练方法。这种技能,专门对付鬼子的短处,操作起来也简单,一招出奇制胜,杀死鬼子就行。我们商量过了,准备派一名指导员给你们,帮你们建设队伍,增强作战实力。你看如何?”
“那敢情好啊!”郎山妮很欢欣,因为独立团没以大欺小,只是说派出一个指导员,所以就同意了。“严团长给‘小狼队’派人,那是抬举咱们。”她和几个部下说。
“不过,这指导员是什么官职?在我们这儿能和首领平起平坐吗?”徐十法担忧地问。
严团长说:“抗日不要论大小。指导员,他主要负责政治思想工作,就是和大家交心,遇到重大问题,如果你们愿意,就征求他的意见,尤其是作战计划,最好通知他,这样我们就能掌握你们的动向,如果遇到危机军情,也好相助。”
郎山妮点点头,觉得可以说:“没问题,他来了,就是我们的人。丁营长的意见呢?”郎山妮这回聪明了,如果不征求他同意,日后少不了他下绊子。
“行,我同意!”丁大雷听了也十分高兴。他觉得这个计策不吃亏,终于可以有人压制郎山妮的嚣张了,他愿意听差。
严团长带手下精锐士兵与“小狼队”继续切磋了拼刺刀的技巧,黄昏时分回部队驻地。但严团长还是担心,“小狼队”的士兵非常散漫,信奉大仙,这样的队伍不好管。群众性的抗日组织战斗力比较强悍,如果能够经过正规的训练,就会取得骄人战绩,只是需要耐心。
可派谁过去担当政委呢?这是头疼的事,严团长和柴政委怎么想,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侦察一排排长顾小辉这时来团部,汇报集训情况,他的出现让严团长心头一亮。顾小辉还真合适,他思想要求进步,作战勇敢,比较喜爱学习,对部下很严格,只是年龄稍微有点儿小,但严团长相信他可以胜任。
“老柴,你觉得他怎样?”
“就怕人家说,这是个兵娃子。”
“我也担忧。但是‘小狼队’的情况特殊,你若真派个看起来有大将风度的人去,免不了会受到排挤和提防。眼下能派人了解他们的队伍,亲密双方关系才是头等大事。顾小辉岁数小,但作战经验不差,完全可以胜任。”
“好吧,那我就和他谈谈。”柴政委卷上一支烟,见严团长借故出去,就将顾小辉叫到跟前,征求他的意见。
接到任务时,顾小辉心里十分不情愿,怎么都无法忘记哥哥顾小波的牺牲,都因为那个“扫把星”。顾小辉很不愿意接受命令,他梗着脖子,眼睛朝房檐看。
“我不想离开大部队。”
“顾小辉同志,你哥哥牺牲,我很难过,可那是过去的事,你明白吗?”柴征看看顾小辉的脸,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不会忘记过去,但那是私人感情,不能拿到抗日统一战线上来。‘小狼队’虽然还是一支热血老百姓的武装,但如果这样下去,被鬼子蚕食,不能保证里面不会有人投敌。这次蒙城一仗,他们牺牲很大,有人已经动摇,所以他们这个时候最需要帮助。记住,你代表的是八路军。”
“可是,我真不愿意和那个什么山妮在一起,看到她,我就想起我哥来了!”顾小辉的嘴巴一撇,有点委屈的样子。
“小辉啊,你不会因为觉得自己太过年轻,怕担不好工作才这样说吧?”
“那不是。”
“你确实年轻,可你是八路军队伍里的老战士。‘小狼队’虽然战斗力很强,但存在欠缺,所以才决定派你去担任指导员。虽然这职务有点儿不正规,但你的任务是引导他们、帮助他们,进行生存训练。”
柴政委严肃地说:“这是群众威信问题,你必须拿出八路军的样子,遵守纪律,发动群众,团结一切抗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