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郎山妮和丁大雷他们准备拼命到最后的时刻,危急关头,一支素无交往的八路军队伍接应而来。郎山妮听不懂号声,也不明白为什么鬼子忽然掉头撤走,只估摸着,敌人后面出事了,城外有大队人马开来,不由得纳闷。
严团长带领独立团一营,很快突破敌人外围防线,冲进城中,安西大佐率部抵御,但未想到,八路军虽然进攻如潮,却不是真来攻城,他们是来救人的。安西联队兵力分散,紧急调防,得不偿失,反而让严团长钻了空子,围住了花冈一郎的一个中队。
郎山妮虽然没看到八路军,可暗自想,能帮她的人,除了八路军,根本不会有别人。国民党军队部队在山东没有势力,有限的抗日救亡国民党军队也是小打小闹,难成气候,而更多的国民党军队敌后残余部队,也都和日伪军眉来眼去,谁都不想被削弱,因此从一九三八年台儿庄战役之后,山东和苏北地界,就没出现过国民党军队大规模抵抗鬼子的战例。
山东伪军多如牛毛,一九三九年,尚有八万,而到了一九四一年,就接近二十万,山东只剩下东北军第五十一军于学忠部以及地方少量部队,总数不到三万人在坚持抗战。伪第二方面军总司令孙良诚原为国民党军队第三十九集团军之副总司令,在鲁西定陶、菏泽地区率部投敌;伪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吴化文,原为国民党军队新编第四师师长,今年春季在鲁中新泰、莱芜地区投敌。还有孙殿英、荣子恒……在抗战最艰苦的年代,这些原国民党军队部队的杂牌军,如今都成了日本鬼子的帮凶。
郎山妮日子本不好过,夹在多股势力中求生存,就更难发展。她多次拒绝几个国民党军队地方武装的邀请,冷落过国民党军队省党部的说客,拒绝任何形式的收编,因此非常孤立,只是对于八路军,她还从未正面接触过。但那次她成亲的路上,曾得到八路军的帮助,这些事,她不会忘。郎山妮指挥活着的人冲上去,和独立团的先锋连两面夹击,花冈一郎和上原枫坚持不住,很快就溃退到县城核心碉堡群。
上原枫气急败坏,他的神枪此刻也不灵光了,因为天太黑,腿上有伤,他不敢冲到第一线。上原枫是军人,不是猎人,他凭经验和枪感才成为日军中出色的狙击手,但那也局限于能发现目标。而对于八路军和大多数“小狼队”的人来说,黑夜就是他们的暗河,这些“泥鳅”隐身能力极强。
无奈之下,上原枫只好和花冈边打边撤。安西大佐回到县城中心的指挥所,非常恼火,没想到就要收网,给“小狼队”最后一击的关键时候,中共部队从中间插了一杠,让郎山妮复活了。他知道八路军是正规部队,不敢怠慢,只好全力以赴抵抗八路军一个营的进攻。只是,上原枫不甘心,仍然留下一个小队和郎山妮周旋,希望能最后解决心腹大患。
郎山妮知道敌人狗急跳墙,她也不想就这么突围,弟兄们死伤不少,回去怎么向老少爷们儿和父老乡亲交代!所以,她拼命朝上原枫这边进攻,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又战死不少人。上原枫不敢再纠缠了,他担心被这女人困住,最终会给八路军“包饺子”,所以指挥部下突围。
这次,郎山妮在上原枫的身上留下了一个记号——在上原枫心思紊乱想要撤退的时机,她一枪打中了上原枫。这个凶恶的鬼子从房子上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上原枫勉强站起来,摸摸伤口,还是大腿。这次比徐十法射得狠,虽然伤在大腿根部肌肉,子弹与骨头擦边,不碍大事,可也疼痛难忍。上原枫拄着枪站起身,望向郎山妮的方向。那一刻,东方破晓,双方能够模模糊糊分辨出彼此,这算第一次照面。
郎山妮也看见了他,但并未开第二枪,不是因为手软,而是知道对面那高个鬼子也是个顽强人物,他既然能站起来,就说明伤不重,这对郎山妮是个小小打击,毕竟刚才那一枪还欠准头。上原枫真真切切佩服郎山妮棋高一着,刚才他和她对决,自己一时大意,居然被人家捞到了机会,他觉得汗颜。
鬼子人太少了,已无法对郎山妮构成威胁,包围只是十分钟前的态势,现在八路军已穿插到日军后面,与“小狼队”一前一后,对日军形成夹击之势。上原枫脸上露出平静的凄惨之色,他抱着枪,回身坐下,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士兵,他想着必须自救。
郎山妮可没那么多愁善感。她是猎手,猎物潜身,说明已到穷途末路,她不会给对手机会。上原枫刚刚换上子弹,郎山妮就从侧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发一枪,击中了上原枫的胳膊。上原枫被激怒了,他也不顾一切,既然双方到了这步杀阵,忍耐还不如勃发。他突然抬起枪,瞬间回身,就对郎山妮刚才站立的方向射击,可惜,子弹射中了一棵树。他的对手不是正规军,也不是偏执的狙击手,郎山妮是条狡猾的母狼,她打完就溜了。
安西大佐指挥队伍向郎山妮藏身的地方围拢,断然不顾独立团已在外围袭扰他的总部。他知道,上原枫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出来。郎山妮紧靠在一处房檐的下面,再次瞄准前来进攻的敌人。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指挥日军前进的安西身上。
子弹不多,现在,谁能撑到最后,谁就会起死回生。她调整一下呼吸,再一次端起枪,对着安西鬼子就是一枪。这一枪没有射中安西,却让他吃了一惊,他蹲下来,目光射向郎山妮藏身的地方。郎山妮的第二枪又射了过来,安西身边的鬼子参谋被射中。安西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赶紧下令,让一百多鬼子朝县城中心的老巢撤。
严团长带领的独立团一营这次打得出其不意,不仅救下“小狼队”,还给了鬼子一击。严团长命令部队围攻蒙城中心,但他知道,安西已龟缩队伍,凭借守备队炮楼和高大的围墙,部队继续进攻会损失很大。所以,他一边观察,一边权衡利弊,调兵遣将。
安西收拢残兵败将,狼狈撤回,本来收拾“小狼队”胜券在握,可半路杀出八路,安西不得不自保。他命令部下拿出三挺重机枪,两门钢炮,封锁进攻部队,一面向周围的日军部队松下大队告急。
严团长因势利导,调整战略,决定放弃进攻鬼子的中心据点,因为攻坚战不是八路军的长处,若被鬼子吸引在县城,一旦日军增援部队到达,里应外合,则腹背受敌,所以他命令部队掩护“小狼队”撤退。
郎山妮的人终于突破困境,与严团长的一营交汇在一起,从东门撤出,严团长带郎山妮的“小狼队”和丁大雷等人来到蒙城外。鬼子的增援部队在路上,这时让他们回秦望山会遇到敌人,因此,严团长邀请他们去了三十里外的八路军驻地。
突围以后的郎山妮步履沉重,心中充满了复杂情感。她心里既喜悦,又难过。她十分感谢严团长临危帮助,使“小狼队”脱离全军覆没的险境,但这次伤了元气,牺牲了很多兄弟,她自觉回去不好向父老乡亲交代。好在严团长没有一点架子,对郎山妮和丁大雷等人非常尊敬和热情,这一路上,总算打消了他们的不安和窘迫。避开鬼子飞机,八路军一营和“小狼队”来到了临时驻地。
“请大家坐下。”严团长客气地说,“郎大队长,我们早就听说过‘小狼队’的大名,这次有缘见到你们打鬼子,非常佩服。只是,鬼子扫荡,抗日更加艰难,我们今后不妨相互照应。如果不嫌弃八路军的队伍穷,我正式邀请‘小狼队’加入八路军,一起打鬼子,如何?”
严团长开门见山,让郎山妮出乎意料。还没等郎山妮回答,丁大雷就站起来,满脸不高兴:“严团长,您的救命之恩,我丁大雷这辈子不会忘,但您没听过牛头山的名号吗?”
“呵呵,听说过。”严团长爽朗地大笑起来,“我刚才可能太直率,可我们是诚心诚意邀请丁营长和兄弟们加入我们,打鬼子不是一家事,只要咱山东所有抗日武装联合起来,不愁鬼子不败。”
“严团长的心思,我理解。但牛头山的人生来穿不了军装,受不了八路军军纪的约束,团长好意,我们只能心领了。”丁大雷断然拒绝严团长的邀请。
“那么你呢?”严团长郑重其事地看着郎山妮。郎山妮略微地思索了一下,告诉严团长,“不好意思了,我和丁营长的比试还没结果,暂时还不能加入你们。”
“什么比试?”严团长诧异地看着双方。郎山妮就将她和丁大雷的那段故事讲出来,严团长听了也深感遗憾,“那好吧!我们随时欢迎。”严团长惋惜地说:“啥时候遇到难处,就告诉我,我们在附近有武工队,还有堡垒户,都可以传递消息。”
“团长,真不好意思,我们是江湖绿林,最讲究信用。既然我和丁大哥的事没了结,就是豁出命也要兑现。不管是安西还是上原枫,只要打死其中一个,两支队伍就可以成为一家人,我也不在乎什么大当家的这把椅子,如果丁营长胜了,我甘愿当二把舵主。”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看你们各自的本领了。”严团长也忽然冷淡下来。郎山妮脸一红,知道八路军正规部队,能收留这些土匪和流民的队伍,已经是给面子了,可她搬出和丁大雷打赌的事,其实也是挡箭牌。她还有别的心思,这心思只有春芽知道。
春芽挨着郎山妮,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内心感叹起来:“小姐啊,您还在记挂着刘杰明吧?这么久没他消息了,你这是傻啊。你这是怕离开家乡后,跟了共产党,再也不自由,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了是吧。”
“唉!”春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狼队”精锐回来的只有几十个人,很多都挂了彩,在八路军驻地修养了十天,很多轻伤员都恢复了健康。这期间,严团长请郎山妮与丁大雷参观八路军训练。郎山妮在训练场上拢目一看,不由暗自赞叹,和人家八路军比,她的那些人真不行,丁大雷虽然没说什么,但也自愧不如。
告别八路军,大家拱手道别。严团长还给了郎山妮他们一些给养和子弹,郎山妮和丁大雷虽然脸上热,但心里很难为情,抗日到了今天,还靠人家接济,实在不像话。在回秦望山的路上,丁大雷一直走在郎山妮旁边,不停和郎山妮搭话儿。
“这次啊,咱们立场一致,真难得啊!我没想到,你和我一样,没加入他们。”
“你真这样想吗?”郎山妮停下脚步,满脸悲痛之色。谁都没有料到,郎山妮突然抬起手,狠狠地向丁大雷的脸抽去。啪,沉重的一记就落在了丁大雷的脸上,郎山妮又抽出鞭子狠狠地向丁大雷抽去。
“哎,你疯了!”
“我疯,还是你疯?”郎山妮哭叫起来,远没有大当家的风范,倒像个撒泼的小妹妹。她大喊大叫:“如果不是严团长救,咱的人一个都不剩,你这有勇无谋的家伙,配当头领吗?你害惨了我弟兄,我怎么向家属交代!你告诉我,我怎么和弟兄们家属交代?”
郎山妮一边痛骂丁大雷,一边抹眼泪。丁大雷怔住,但没还手。还是第一次看郎山妮像个女人掉泪,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任凭郎山妮耍性子。他自认有愧,罪孽不浅。“打吧,因为我,你们五十多人,还有我的二十多个弟兄,命都搭在城里了,我……”他无话可说。
阿财和一枝花看到郎山妮动怒,连忙将鞭子抢下来。一枝花也落泪了,安慰说:“丁大雷是有错,可他不贪生怕死,是汉子,总给人家一个台阶吧。”
“要给你给!”郎山妮气愤地跑到野地里,边跑边抹着眼泪。这么多年来,春芽还是第一次看到郎山妮这样悲伤流泪。春芽的心突然疼起来,她理解郎山妮,那些活生生的兄弟就这么死了,虽然战死沙场是一种光荣,可他们的牺牲是被动的,真有些不值,都是丁大雷惹的祸,这怎能不让郎山妮心痛。丁大雷默默无语,好半天,才跟着抹泪的郎山妮赶回秦望山。
丁大雷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他必须选择了,要么退出,自己的队伍死生有命,可连累人家,就不仗义了;要么就跟人家入伙,不然总是夹生饭。秦望山上,丁大雷将酒葫芦里的酒倒在地上,流泪说:“兄弟们对不住了,是我丁大雷鲁莽,我敬你们了。”丁大雷看看身边的徐十法和张九胜:“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跟‘小狼队’干?”
“大哥,看看咱还有几个弟兄?和谁干,都一样吃饭打鬼子。”徐十法看看张九胜,俩人心都凉了,“你说了算吧。”
“比试还没结束,我想继续,但是人家八路仗义,我想救命恩人那方面要是出个人,当‘小狼队’的领导,这样我们就和‘小狼队’平级,以后咱也就不惹祸了。”丁大雷嘟哝说。
“这办法对大家都有面子,不错。”徐十法叹了口气,用烟袋锅子指了指后面,文秀才和李大脚也点头。大家主意都定了,丁大雷决定找郎山妮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