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雷素来对女人的挖苦没辙,不过大敌当前,他还打小算盘,自己也觉得脸上发烫。
“到底要不要听她的呢?”丁大雷边走边和徐十法、张九胜等人磨叽。
“我看咱就回牛头山算了,爱咋咋地。”张九胜发表意见。
“虽是这个理,但郎山妮这个计策,八成也有谱啊!鬼子要是撤,战斗力就打折,到时候咱们捞个实惠,不亏!”徐十法沉吟着,看看丁大雷,觉得这一仗值。
“就这么干,人家娘们儿都上了,咱大老爷们儿埋伏还他娘的不中用?老徐,给大家伙选个地方,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丁大雷一拍大腿,就这么决定了。他让手下两个兄弟扛着重机枪先到秦望山躲一躲,那东西没子弹,真是一块废铁。然后他拍拍徐十法的肩膀,做出一个决定:“老徐,你带五十个弟兄,去秋田和蒙城必经之路埋伏。我和文秀才,带十几个兄弟支援一下郎山妮,我担心‘小狼队’根本不是老鬼子安西的对手,要不能把鬼子打退,你埋伏那儿,有个屁用。”
“大哥,那可危险啊!”徐十法揪心地看着丁大雷,仿佛这一去就是永诀。丁大雷真想给他的耳刮子,“怎么我磨叽,你也这样?将熊熊一窝!快给我滚!”
“大哥,你可保重啊!”徐十法眼圈红了,看着丁大雷和文秀才离开,才捋胳膊大手一挥,跑向埋伏地。
郎山妮和牛和尚等人在秋田镇口遇到安西大佐时,这家伙忽然停止杀戮,带人撤出了秋田镇。他不是突然变得仁慈,而是耍了个心眼。安西知道郎山妮他们不会不管老百姓,肯定会回来相救,那时候,他就可将这群土匪一网打尽。果然不出所料,郎山妮的人杀了回来。
安西一眼就认出了忘情谷中的新娘,他清楚地记得她衣襟下摆上那匹仰天长啸的小狼。所以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小母狼。”他示意日本兵不要出击,等待机会。
镇子里的人见郎山妮的“小狼队”又回来了,都拥过来痛哭。望着街上倒在血泊中的五十几个百姓,有的人身首异处,被铡刀铡死的就有十来个。郎山妮的眼睛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但来不及伤痛,她必须在短时间里救出被困百姓,带领“小狼队”冲出安西联队的包围。
“郎队长,我们来了!”丁大雷和文秀才带人接应出困在一个巷子里的郎山妮。郎山妮眼睛一亮,非常高兴,心想没看错丁大雷。
“丁大哥,敌人这次人马多,咱得冲出去。”
“没问题,有你哥在,鬼子算个屌!”
“别吹,你人埋伏了没有?”郎山妮递给他一支驳壳枪问。
“老徐去了,只要咱往那儿退,保证打他个狗日!”
“好,弟兄们,跟我和丁营长冲啊!”郎山妮挥枪向前,丁大雷在后,两支队伍玩命朝前冲锋。
安西人马逐渐缩小包围圈,将镇子中央的空广场控制在机枪扫射的范围内。郎山妮见中了鬼子埋伏,唯有拼命才能冲出去了。她大喊:“弟兄们,鬼子糟蹋咱父老乡亲,困在这儿是死,杀出去也是死,跟他们拼了。”
敌人被打恼了,炮弹雨点般地打来,机枪刮风似的叫,士兵如蚂蚁般往上涌。中午过后,村东北角围墙被炮击开一个缺口,牛和尚抱着刚刚残害镇子上老百姓的那把铡刀,守在缺口上,鬼子进来一个他砍一个,一连砍死十来个,直到受了伤,不得不撤走。
在郎山妮带领下,“小狼队”依靠步枪、大刀、长矛和铁锹,与日本精良武装部队展开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殊死搏斗。黄昏时分,死伤惨重的鬼子冷静下来,开始集中攻打镇子中央一个集市的土围子,那里是“小狼队”的突围点,也是进攻的薄弱处,这里的围墙相对矮和薄。
花冈调来了一门重炮。郎山妮没有经验,而丁大雷却听得出,这个炮响声和先前的不一样,炮弹像下雹子一样往东北角砸。
“山妮,快朝别的方向撤,敌人有重炮!”但是,一声巨大的炮响之后,围墙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阿财被埋在里面,幸亏牛和尚使劲儿给他刨了出来。
刨出阿财后,牛和尚提了两扇门板冲了上去,堵那个口子,一发炮弹打了过来,门板被打得粉碎,围墙里面的三间木匠铺转眼之间变成一个大炸弹坑。牛和尚命大,又扛着门板折回来,还没堵上,门板再次被炸得粉碎。
“大家伙儿快撤,敌人太多了!”郎山妮一边向着日本兵开枪,一边骑着马,向镇子外面撤去。牛和尚有当年李逵的英武,离开那个口子,捡起日本军官的两柄刀,上下翻飞,砍杀鬼子不少,杀出血路,带着“小狼队”五十个骨干向北,保护大当家的向外突围。
郎山妮枪法如神,挡者必死。但镇子太小,冲锋受限制,都是平地和被炸毁的土坯房,没处躲藏,很多老百姓和“小狼队”队员倒在敌人的枪下。
阿财手里握着一把铁叉,被鬼子追得发急,在镇东一个铁匠炉拐弯处,他不得不站住藏在那里。鬼子一个小队追了过来,大皮靴声由远及近,阿财忽然大喊,将铁叉扎在小队长——一个少尉的胸膛上。然后,阿财跃起,抢过他的手枪,接连射击。别看阿财人长得又黄又瘦,脖子像鹅一样细长,但懂行的人知道,他练过武。阿财肩膀虽然不宽,但胸脯全是疙瘩肉,毕竟跟着刘寿山多年,武艺还是练过的,只是平时他一副睡相,人又喜欢偷懒,才真人不露相,今天可豁出去了。
鬼子被突然打击,有点晕头转向,这时黄腾达从后面过来,用大砍刀砍死两个日本兵,大批鬼子从后面涌上来,朝黄腾达奔去。
幸好此时,“小狼队”队员冲过来好几个,大家相互掩护往后撤。阿财拉着黄腾达,跑到一个院子里,见前面也有鬼子,就双双扎进草垛。敌人追到此,以为他们从墙头越过去,就布置追赶,说话声被两人听得一清二楚。幸亏鬼子没放火烧那堆草,否则两人都会被烧死。
安西没想到“小狼队”居然这么能打,他以为日本人一出现,这群乌合之众就会作鸟兽散。可事实恰恰相反,郎山妮的人可不是泥塑的,他们给鬼子的感觉,是根本没打算突围,非要和日军拼意志、拼个你死我活。
无奈之下,安西不得不将松下大队和直属队大批正规军调来,增援镇子。大批日军赶来,出乎郎山妮意料,她看到敌人越来越多,心里也着急了,如果被困在里面,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她开始猛打猛插,希望凭借她的一杆枪,杀出一条血路,冲破日军合围阵。
见鬼子大部队到来,“小狼队”中有的队员慌了,他们可不是来送死的,很多人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和鬼子干,紧张和胆怯是自然的。很多人开始盲目突击,希望能夺路而逃,可敌人的口子越扎越紧,队员们损失不小,若不是郎山妮镇定,队伍早就被冲散了。
“不要慌!从北面撤,保护好伤员!”郎山妮大喊着,再次杀个回马枪,保护体质弱的兄弟突围。
此时,牛和尚手里提着一口刀,刀片都砍得卷了刃,他眼睛瞪得血红,跟在郎山妮身后,朝北面冲,犹如凶神恶煞。有几个队员吓破了胆,想跳河溜走,被鬼子的神枪手杀死在水里。
城南的小山包上,日军独立山炮小队、步兵迫击炮队,一排排大大小小的炮口悄悄昂起头来,对准“小狼队”突围的方向一齐吼叫起来。
安西大佐指挥部队,对几百号人的“小狼队”队员发起进攻,发誓要一举荡平这股山头“匪军”。
日军蜂拥到镇子出口,号叫着向“小狼队”扑来。但这一招对付正规部队还可以,“小狼队”是纯粹老百姓的武装,根本不按照作战队形和鬼子较量。他们东一个、西一个,捞着机会就给上一家伙,山炮反而炸死了好几个日本人。鬼子见大炮效果不佳,就停止了炮击,但是鬼子缩小包围圈,战至最后才发现被围住的仅仅是一些自愿留下来阻击鬼子的轻伤员。日军想抓活的,但这些勇士誓死不当俘虏,见大势已去,便抱成一团,引爆了缴获的日军手榴弹,壮烈牺牲。郎山妮等人收拢残兵,趁着黄昏,终于拼死闯出了镇子。
夜幕正在悄悄地降临,秋田镇一片恐怖凄凉。与日寇激战的枪声和喊声随日落而渐渐地停止了,但是裹着腥臭味的西北风仍在呼叫,乌云与硝烟加在一起,低低地压向这块血染的土地。秋田小镇内外,被炮弹击中的枯草树木,仍在熊熊燃烧。
火光中,隐约见扛着“膏药旗”的成队日寇,骄横地来回拉锯式搜索。白天的血战,让鬼子也死伤不少,安西怀疑,“小狼队”里有八路军,不然战斗力不会这么强悍。他生怕剿不灭“小狼队”,失去这次机会,就再也抓捕不到这些“夜游神”的踪迹,所以全力以赴追着“小狼队”的影子而去。
上原枫带另一队士兵从镇子北面冲出去五里多地,却看到了十几具日本人的尸体,不由得气急败坏。安西大佐带人向前追,可天色已黑,山林里似有万千伏兵,让安西大佐很担忧会中八路军埋伏,因此只好收拢部队,暂时放弃追击。狡猾的安西大佐查看了地图,轻轻地挥了下手,止住追击队伍。他先派一小队人马,追着“小狼队”逃跑的足迹而去。
“小狼队”撤退的方向是一处山谷的边缘地带,那里树影重重,在晚上看起来有种特别的阴森。安西向上原枫挥了下手,上原枫便带队跃出。他们是特种兵,善于夜间捕捉战机。上原枫带士兵从山谷另一侧,像猴子一样向上攀爬——这处山谷虽然很大,可绝壁不多,他可以通过这种特别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山顶密林深处,获取“小狼队”等人撤退的行踪。
山谷里静悄悄的,郎山妮等人钻进这里,如鸟入林。百十号人瞬间被山谷的草木吞没,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安西派出的几十个鬼子刚来到山谷口,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随即几个日本兵就被地雷炸得哭爹喊妈。地雷威力并不大,但炸掉胳膊腿,却让鬼子队伍受不了。石块四散落地,鬼子兵被炸伤七八个,很多人都过来掩护,一下子,整个队伍就失去了战斗力。
看到布置的地雷发挥了作用,丁大雷对徐十法跷起大拇指。“咋样,咱雷爷是真爷们儿吧?”丁大雷得意扬扬地对郎山妮说,还没忘记打开酒壶,喝上一大口酒。可是喝下去之后,才闻到了血腥气,借助月光一看,似乎是血。他衣服上满是血迹,胸口处的衣服烟熏火燎似的破了一个大洞。
郎山妮也对丁大雷刮目相看,没想到他们那伙人还有土制地雷。趁着鬼子惊魂未定的空当,她带人杀了个回马枪,准备进入山谷的鬼子只好救走伤兵,狼狈而逃。郎山妮和丁大雷等人趁热打铁,缴获了十几杆枪,止住脚步。
“我们应该乘胜追击。”丁大雷喊。
“撤。”郎山妮可不会再干蠢事。
“为什么要撤?鬼子败了!”
“还会回来的。”郎山妮对敌情的判断从不含糊,“没看敌人撤得这么快吗?”
“怎么可能呢?”丁大雷觉得不过瘾,但郎山妮想见好就收。她望了望镇子的天空,心头忧伤起来,好一阵子,人们才看见她落泪。郎山妮将驳壳枪插进腰带,低声问浑身是血的牛和尚:“牛大哥,镇子那些伤员都……”
“都死了,我听到最后一声爆炸,许是自杀了。”牛和尚闷声闷气地说,“死了干净,落到小日本手里,更惨。”
郎山妮的泪模糊了视线。她故意躲开牛和尚,朝前面走,心里涌起万般凄凉。春芽跟上来,悄声对小姐说:“小姐,牛头山三个金刚,好像发疟子了!”
“什么?”
“去看看吧,他们刚从埋伏的地方回来,人就不行了。”
郎山妮皱紧眉头,发疟子那可不得了,疟疾这病来得快,传染也快,她必须当机立断。
李大脚和两个弟兄浑身发抖,脸上大汗淋漓,看样子生病有一阵子了,只是没人当回事。郎山妮她们来看的时候,仨人都在地上打滚。李大脚的脸部肌肉开始抽搐,受疼痛折磨只好蹲到地上。
一枝花知道这病,是疟疾。疟疾一般是蚊叮造成的,从感染至病发,潜伏期约为七至三十天,最长的达十个月。疟疾的典型症状是连续发冷、发烧、冒汗、头痛、肌肉痛。患疟疾最严重的后果是胡言乱语,意识混乱,患者会抽筋,甚至可于第二天死亡。她赶紧让大家伙散开。原来,这个病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会死人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一枝花赶紧让弟兄们把李大脚他们抬走。哨兵也更加警惕,如果这个时候鬼子攻上来,“小狼队”就有覆灭的危险,因此牛和尚带人冲上高处,倾听山下的动静。
上原枫爬到山顶上,举起望远镜。这时候天还没太黑,他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埋伏于山路上的徐十法等人,只是没料到土匪们会埋地雷,因此刚才疏忽了几分钟,他部下就被炸得人仰马翻。上原枫气急败坏地挥起步枪,子弹带着风声向这边的人击来。徐十法的两个队员被子弹射中,倒在地上。徐十法这才心慌,因为不知道鬼子有多少人,不敢轻易还击,就让人背着倒在地上的弟兄撤到山洞里去。
郎山妮听到枪响,知道有鬼子特种兵埋伏在高处,就用枪逼住了上原枫。上原枫领教过郎山妮的枪法,知道她的厉害,只好忍气吞声,这里是绝壁,迟疑了就可能被活捉。他赶紧带几个人从南坡溜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