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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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宠阉党熹宗辱祖 结行社夫之救国(1)

话说张元汴作了岳麓书院山长,虽然他崇尚王学,系王学再传弟子中惟一独得真传的高足,但他入主书院,却被湖湘学所震撼。他对照自己所集历朝历代贤臣的事迹,一一的考究开来,竟发现这些被公认的历代贤臣,其行为举止及其思想的基础与湖湘学的主旨,竞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或者说就是湖湘学的翻版,因而对王学的有些观点主动进行了修正与批判,吸取了朱、张湖湘学的精华。

张元忭入主山斋之时,正是明王朝由中兴的鼎盛急转而下、一落千丈之季。由于宦官阉党操持朝政,结党营私,朝廷政令难以畅行,朝政日益腐败,以皇帝为首的宫廷贵族,借各种名目向人民巧取豪夺,逼得人民不是卖妻鬻子,就是流浪他乡。皇室的奢侈无度,致使国库空虚。神宗派宦官为矿监,以勘矿、开矿为名,肆行搜括。遇到良田美宅,则诬称地下有矿脉,任意毁人房屋,掘人祖坟。又派遣宦官为税监到各地征税,名为征税,实为掠夺,不但中小商人被掠夺破产,连穷苦老百姓家里一只鸡、一头猪、一斗米、几两盐都课以重税。这种残酷敲诈,激起人民无数次反抗,终于导致了明末农民大起义的总爆发。以张献忠率领的农民义军,此时已有了相当的规模。继之而起的李白成,由于有大儒牛金星和大将李岩等的帮助,其势力很快就超过了张献忠,攻占了几州几府居然自己称孤道寡起来。朱元璋苦挣苦力争来的大明江山,经历了数百年之后,终于摇摇欲坠,难以为继了。

就在如此国难当头的时刻,湖南衡州府城南回雁峰下王衙坪的王府内,众女眷出出进进,神色慌慌张张的,不一回,一声宏亮的“哇”的哭声,传了出来,接生婆抱起婴儿,见是个小子,惊喜得连声喊叫道:“老爷!是个儿子,又是个儿子!”

王府全家喜得合不拢嘴。此刻虽是国难当头,民不聊生,王府大不比以前,作为一家之主的王朝聘,虽为此深忧,却终因中年又得一子,也就喜不自禁。过了三朝,将娃儿抱出中堂,参拜了祖宗,接受了亲朋好友的恭贺。见娃儿浓眉大眼,哭声洪亮,王朝聘十分高兴,认为此子将来会有些出息,将其名取了个“夫”字,希望他将来能成为“夫子”,“圣人”什么的。

因其两个兄长名“介之”、“参之”,就从了个“之”字,而取名“夫之”。

却说_乇夫之,真像其父所言的一般“有些出息”,自幼就聪颖过人,四岁同其兄参之入了私塾。其时,其长兄介之正蒙馆于故里,夫之从了长兄而学。八岁就从私塾肄业,而被乡里誉为神童。

其父王朝聘,字逸生,乃饱学之士,衡州名儒。尽管百十年来,由于王守仁的努力,使得陆氏的心学得到光大,成了正统之学,所学者甚众。而王朝聘却不赶时髦,所崇仍是程、朱,“根极理要,宗廉洛正传”,学者儒生誉之为武夷先生。他虽崇程、朱,却不拘泥于程、朱,而更多地却崇尚胡宏、张栻的湖湘学。“敦尚践履,不务顽空”,辟佛抑老,誓不与佛老之徒从游,并终生誓不向佛、老之像施一揖,体现了十足的湖湘学风。当时,朝野士大夫们以傍佛老为潮流,为新鲜。独王朝聘立此宣言,也就显得与时不入,卓然而有些独立。

王府是以武立家的,王朝聘的祖先曾作过衡阳的卫指挥,以军功而显家世。到了高祖王宁时,才开始“以文墨教子弟”。曾祖王雍的文名在衡阳还不小呢,曾被州郡推荐到太学读书,毕业后授于武冈州的训守,后又迁为江西南昌的教谕。

这个时候,王家是相当富裕的,但到了王朝聘祖父时,由于受了朱熹耻于理财、不问稼穑的影响,殷实的家业,败得徒有四壁。其父王惟敬由于“素不屑治家产,囊不名一钱”,而且“称贷既广”,尽管如此,但王惟敬对其子孙的教育,却确实相当严格,而且及有规矩的。“崇志节,尚气谊,隐处自怡,出入欢笑,皆有矩度”。传到王朝聘之时,已家徒四壁,后来王朝聘入了国子监,求了个正八品的小官,凭了那一点点的薪金,苦难度日。所以,王夫之虽然出生于大户人家,却确实空有其名,然而“书香门第”却无半点虚伪。

八岁从其兄介之、参之读于私塾肄业,十岁时王朝聘从北京的“国子监”回来,又从王朝聘熟读了《五经》经义。因王朝聘的影响,王夫之从小就受到了朱、张湖湘学的熏陶,对于“致君泽民”“经世济国”有了初步的了解。少年得志,小有才名,得到时任湖广提学佥事王志坚的器重。

却说这王志坚,昆山人,乃万历年间进士,为当朝一代鸿儒。他在听了乡里父老对王夫之的种种传说之后,十分好奇,他根本不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能吃透那深奥的《五经》、《四书》。于是弃了公事,专程赶到衡阳,登门拜晤了王朝聘,对年少的王夫之进行了测试。王志坚想试试王夫之的思维,信口出了一句上联,要他对,那上联是:“赏菊客归,众手摘残彭泽景。”

“彭泽”指的是晋代大诗人陶渊明,因他曾当过彭泽县的县令,世人称之为“陶彭泽”。又因为他写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千古绝句,这彭泽又成了菊花的代称。这上联的意思是:一群赏菊的客人归来,大家手里都摘有菊花使得陶渊明所欣赏的菊花景致都弄得残损零乱了。王夫之心里暗暗自喜,这是松江文人考状元钱福的一句上联,当时夫之不假思索,立即对出下联:“卖花人过,一肩挑尽洛阳春。”

洛阳的牡丹是有名的,而牡丹又是花中之王,洛阳的春天主要靠牡丹来装点,卖花人从这里走过,把洛阳的春色都挑跑了。

随后又测试了许多儒理,王夫之竟对答如流。王志坚所崇也是朱学,从他测试的结果看,不禁暗暗吃惊。年少的王夫之,对于他的提问,对答如流;让其作文阐述儒理,立意之高远,行文之流畅,文笔之老练,不亚大儒。特别是那经世济国的湖湘之气,充斥字里行间,更是让他大为惊叹。于是认定,所传非虚,此子有大志于天下,“是经世济国之才也”,于是作荐而入县学。

入了县学,夫之大开了眼界,饱览了县学藏书,学业更是大进。县学的两次考试,独占鳌头,成了年少的饱学之士。

尽管如此,命运之神似乎并不偏爱于他,而且好像有意地捉弄。十五岁那年,他偕了兄长介之、参之,到武昌应了乡试,却名落孙山。十八岁再登科举考场,亦同第一次的结果而告终。两次科举的失利,对于少年得志的王夫之来说,打击确实是大了一点,确实是太残酷了些。于是他有些悲愤,继而又有一些迷惘,在忧郁而返的途中,追及此事,于是赋诗《荡妇高楼月》云:白云不觉飞,但见东月去。

望海浸迢遥,瞥眼多疑误。

妄梦恋金微,君今在何处?

他太需要一个功名了,因为他清楚,尽管他胸怀经天纬地之才,有安邦定国之志,然而,没有这一步跳龙门,他终究只是一个儒生,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享誉乡里的大儒而已。没有这一步跳龙门,他终究只是一匹老死槽枥的“千里马”呀。

两次科考的失败,使他有过悲哀,有过迷惘,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丧失斗志,他在努力寻找新的起点,由于朋友的帮助,他来到了岳麓书院。

且说岳麓书院,自张元汴作了山长,登坛讲学,振兴了湖湘正学以后,不久隐去。他的学生,当年岳麓的巨子吴道行,续任了山长。

吴道行,字见可,潭州善化人氏,早年师宗朱、张,后张元汴主讲岳麓,讲王氏心学,却并不排斥朱、张之学,埘朱、张所创湖湘正学大加宏扬,乃弃门第之见。相与从游,亦是尽得张氏所传精粹,参加廷试,中进士,后作潭州知府,重修书院与圣庙,题匾“圣道中天”于圣庙,立“万代瞻仰”牌坊于大成殿。

吴道行作知府之时,明朝已是千孔百疮了。东边的女真族人,已经发展壮大,而且屡屡犯边,因山海关隘的阻碍,尚不能得逞,国内也是狼烟四起,到处义旗高举。吴道行等大臣,向朝廷递了奏章,希望崇祯皇帝能够对女真族旗人的发展壮大引起重视,希望朝廷派兵加以镇压,以绝后患,但并不为朝廷重视。朝廷的意见,是要镇压了农民起义以后,才予以考虑。于是政见不一,而且朝中阉党的排斥与打击,吴道行有些失意,对朝廷失去了信心。他清楚国内的农民起义,毕竟只是内部的矛盾,加以安抚,是可以招降调和的;而关外的劲敌,一旦羽翼长成,铁蹄踢开关门,其势将无可匹敌。

但熹宗没有看到这一点,却把大量的兵力调集来镇压农民的起义,如此一来,更是让义军与官兵的矛盾激化,而让关外的劲敌坐收渔翁之利。于是愤然提了辞呈,回归岳麓隐居,受兵备道石维岳的聘请,作了岳麓书院山长。张元汴的主教,使得岳麓书院传统的湖湘正学绝而复苏,继而振兴,但终究王学在岳麓的历史亦有百十年之久,王学的空疏误国末流在岳麓书院仍有些市场。朝政如此,士大夫更是以空谈、崇虚为事。

为了戒绝这种王学末流,而使书院完全回归到当年朱、张的轨道上来,吴道行不仅自己登坛讲学,而且到处聘请大儒登坛。

是年腊月,湖广学道高世泰,在祭拜了南岳之后,寻幽纵履,来到岳麓山,应了吴道行之约,登坛大讲了程、朱正学。这高世泰乃当年东林学派巨子高攀龙之子,当年高攀龙与被魏忠贤迫害而罢居故里的顾宪成一起,创办了一个书院,唤做东林书院。这东林书院所传授的乃正统的程、朱理学,主张经世致用,反对王学空谈,同时议论国事,对魏忠贤极为不恭,这岂不是自找麻烦,自讨苦吃了。魏忠贤意欲置顾宪成于死地,苦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今有此一节,魏忠贤抓了把柄,讲顾宪成结党谩骂朝廷,不恭不敬,有欺君之罪,顾宪成被腰斩了,高攀龙被迫跳河自尽,东林书院自然就片瓦不存。

再说这魏忠贤,乃何问隶宁人,初名进京,号完吾。他本是个目不识丁、嗜赌成性的二流子,娶妻冯氏,生一女。

在一次赌博中输得精光,走投无路,一气之下逃进了皇室,并改名换姓号李进忠。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开始在司礼秉笔太监孙进门下,管理甲字库。以后又巴结王安门手下的太监魏朝。跟了魏朝所姓,改名魏进忠后赐名魏忠贤。不久做了熹宗生母王才人的典膳。魏忠贤与魏朝结为兄弟,时宫中称“大魏”、“二魏”。

熹宗朱由校自幼生母就去世了,年仅十八岁的客氏就成了其乳母。客氏本是定兴人侯二的妻子,客氏对朱由校颇为用心,百般殷勤,细心照顾,甚至把朱由校梳头掉下来的头发,剪掉的指甲,都精心收藏。朱由校的膳食,也必须她亲自调治。入宫两年后,侯二就死了,身居禁宫的客氏耐不住寂寞,私下与魏朝结为相好。魏朝常外出办事,难以陪客氏度夜,客氏便又与魏忠贤勾搭。熹宗接位后不久的一个晚上,魏朝与魏忠贤为争客氏,在乾清宫暖阁打了起来,吵闹声传到熹宗御所,熹宗命将二人传到榻前,弄清原由之后,就面对客氏说:“朕由你自己选择。”

客氏见熹宗开了金口,于是说:“奴家喜欢魏大人忠贤。

熹宗怒对魏朝斥道:“朕命你滚。”

从此,客氏与魏忠贤成了正式夫妻。魏朝被贬凤阳,魏忠贤又派密使将其杀害。客氏与魏忠贤用尽心机,一味地去获取熹宗的宠爱。不久,客氏得封奉圣夫人,魏忠贤得迁司礼监秉笔太监。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熹宗亲赐“忠贤”为其名字。

王安对魏忠贤挤走魏朝不满,并多加责备。魏忠贤与客氏对王安大为痛恨,于是唆使给事霍维华弹劾王安专权。王安被降作净军发去南海了,看守墙铺。魏忠贤又派太监刘朝任南海提督,借机杀害王安。魏忠贤身边的两个障碍被清除了,于是逐渐侵蚀朝政,不断攫取权力。客氏也从中推波助澜,不久,京城就流传着一首歌谣:“委鬼当朝立,茄花遍地红。”委鬼合起来是个魏字,茄音近客,茄花即指客氏。越传越神,又有:“八千女鬼乱朝政”之谣。“八干女鬼”合起来也是一个魏字。

熹宗是一个贪玩的皇帝,他不好读书,喜欢油漆木工,常常自做些家具木器,有时还玩机巧把戏,每当熹宗玩得高兴时,魏忠贤就拿出一批奏章请他审批,惹得熹宗大为烦恼,熹宗便随口说:“我都知道了,你拿下去,好好处理吧。”

于是魏忠贤就通过代皇帝批答奏章,把大权紧紧抓在手里。

魏忠贤在内廷一手遮天,在外廷气焰日益嚣张,逐渐形成了一批死党——阉党。当时著名的有五虎、五彪、十狗、四十孙之辈。“五虎”指文臣崔吴秀、吴享夫、李夔龙、田吉、倪文焕;“五彪”指武臣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十狗”指周应庆、曹钦程等人。当时,从朝廷内阁、六阁臣、四方总督、巡抚等无不是魏阉死党之天下。阉党对魏忠贤尽吹牛拍马之能事,有人称他为“九千岁”,事无巨细,皆派人请示魏忠贤。

魏忠贤权势恶性膨胀,遂更加肆无忌惮口含天宪,作威作福,控制特务组织,肆无忌惮地作恶。民间对他稍有訾议,就会被杀,甚至剥皮割舌,被他杀的人不可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