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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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二儒偕同游南岳 数月唱和况风流(3)

“石鼓”亦同“岳麓”一般,几经沉浮,几度兴废,喘息而延至今。是时胡宏兄弟父子,因避秦桧之祸,隐居南岳数十载,潜心苦读,而创南宋理学派系之湖湘学,亦曾讲学石鼓,石鼓代有人出。张栻见朱熹观石鼓之景而有流连忘返之意,乃请朱熹作《石鼓书院记》。朱熹欣然应诺,遂一凝神,挥笔而就,记曰:“当今之科举,士读书之目的,多为猎取功名利禄,以求一职半官。而且大多数士子以存侥幸,而不肯发奋用功。今郡县之学置博士弟子员,皆未当其德行道义之素,其所授又皆世俗之书,进取之业,使人见利而不见义。”朱意指出了科举之弊,正是由于郡县之学,生员未考其德行道义之素,所以设立书院,将义理之学、修养之道作为教育的中心,以求正人心,补郡县之学科举之阙火,“求燕闲清旷之地,以共读其所闻而不可得”,“毋以今日学校科举之意乱焉,又以讽晓在位,使知今日学校科举之教,其害将有不可胜言者,不可以视为适然,而莫以救也”。他反对科举,告诫诸生:愿于下学之功有所未究,是以诵其言者,不知所以从事之方,而无以蹈其实。然今亦何以他求为哉?亦日:“养其全于未发之前,察其几于将发之际,善则扩之,恶则克之,其如此而已矣。”自从岳麓书院中和之辩以后,朱熹本来是以卫道的心情前来,然而他没有征服张栻,却已悄然接受了张械的部分观点,“养其全于未发之前,察其几于将发之际,善则扩之,恶则克之”,不正是张栻所提的“操而存之,存而养之,养而充之,以至于大,大而不已,与天同矣”的翻版么?朱熹作了此记,胡实便命人刻勒于石,立于书院之中。见朱熹作了《石鼓书院记》,对石鼓书院的地理位置,为什么要设书院以及书院教学与郡县教学的区别作了一一记述,又对书院诸生提了自身修养的几点要求,特别是朱文提出的“养其全于未发之前,察其几于将发之际,善则扩之,恶则克之”,正与自己的已发未发观点相符,与自己所提的修养功夫异曲同功,张栻非常高兴,于是手书韩昌黎的合江诗,亦命人勒石立于“缘净阁”中。然后,凭吊武侯祠,作文以赞武侯助刘备兴汉的功勋。回想当年,武侯诸葛,深居隆中,以天下兴亡为己任,谋图天下三国鼎立之事,然而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七擒孟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终“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对照当朝,以诸葛武侯与其父张浚相比,更是有些感慨。甚觉武侯之事与其父张浚有些历史的吻合,都有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又多苦其志,却终究天道难酬,事业未竟,而身死他乡。朱、张拜跪吊祭了武侯,张栻录写了武侯所作《出师表》以赠书院。

或游或居,或吟诗或撰文,他们的活动很是充实。虽是隆冬,大雪纷飞不已,天气异样寒冷,但他们却充满志趣,充满激情。游了石鼓山,题赠了《石鼓书院》,沿了上山的线路,一路说笑返同,行至途中突然狂风大作,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无法再行。见一岩洞,朱字草书“草衣”二字于岩洞之上,朱、张正纳闷,见洞门大开,走出一个形容古怪的老僧,须发如银,眉长垂睫,年纪当八九十矣,步履却极轻捷,那老僧走到朱、张跟前一一行礼。朱、张看了僧人,想必很是有些来历,于是以礼相还。僧人启齿说:“贫僧昨夜偶得一梦,见天降金光,罩了岩洞,冥冥之中,似有佛祖提示,说今天有千古圣人光临,贫僧惊醒,见是一梦,不太相信,然而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不得不信了。

果然,二圣到了,阿弥陀佛,我草衣岩活该发达了。”老僧很是激动。

“老神僧言重了,小儒冒昧造访,打扰老神僧清修,真是有些罪过。”

朱、张道过歉,跟着老僧步入岩中。老僧命弟子添了干柴,烧了大火,沏了上好的茶水,围着火,慢慢地品着茶。

朱熹边品茶边说:“和尚师傅藏着的茶叶真不差,俺们应当道谢!”

老和尚微笑道:“一杯清茶,何必相谢,况且茶叶是土中所出,清水取诸地泉都是檀门土地上,借花献佛了。”朱熹一行,静静地听老僧说话。朱熹是不信神鬼之说的,但他却觉得今天的草衣岩之行,确实是有些缘分的,好像是上苍冥冥之中有了安排似的。狂风暴雪,迟不来早不来,恰恰此时才来,而在这茫茫荒芜之地偏偏却有了这么一方洞穴。他感激老僧的深情厚谊,感激造化的神奇,喝了滚烫的茶水,围着熊熊大火,所有的寒气都在此驱得干干净净。见了这“草衣”二字,很是有些趣味,于是启齿相问:“小儒亦曾混迹佛老之中,学了些佛老参禅,今见‘草衣’二字,搜肠刮肚的,却终是无法参悟,老神僧能否与小儒说个玄机,以解小儒之惑?”

朱熹说后把目光紧盯着老僧,见老僧银须童颜,流光溢彩,很是有些羡慕。见朱熹相问,老僧哈哈大笑了一回,即正色道:

“寺小僧贫,岂敢污二圣之耳,不过要说这‘草衣’二字,却真还有些来历。”老僧有了兴趣后便娓娓道来:“唐末五代时,由于战乱,寺庙尽毁,僧人为避战祸,免遭无辜的杀身之灾,纷纷避居,蜀时僧人奉初禅师,云游至此,见此洞隐蔽异常,有心于此,动手作了修饰,采柴编织作了荆门,于此落脚。因手头拮据,外出化缘,仅得食充饥,无钱购置僧袍,又以草编织袈衣,苦难如此却终不改其志,乃命是岩为‘草衣岩’。奉初禅师圆寂以后,因禅师乃一代高僧,有从者步了高僧后尘,对洞进行复修,做了山rJ,于洞内立了佛像,香火一直不断,传至贫僧已有数十代矣。尽管岩洞简陋,却代有高僧。”

老僧说毕,却是十分自信地看了朱熹、张栻,不久起身入内,取一领草织袈裟出来,众人见了,很是有些肃然。”

这哪是什么袈裟,明显就是一把茅草也。比当年达摩祖师所遗术棉袈裟更差。老僧像捧了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展示了一同,旋即入内,却把这把茅草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老僧从内室出来后歉意地笑了笑。“老神僧所言,真让小儒开了眼界,茅塞顿悟矣。”朱熹起身谢道。

慌得老僧连忙:作揖:“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洞外狂风暴雪,昏天暗日,洞内却谈笑风生,或谈经或悟道,其乐融融,宠辱皆忘。围着炉火,已是深夜,却睡意全无。早晨用过早餐,一夜狂风已经停止,朱熹深情地别过老僧,与张栻联骑而去,直奔云峰寺而行。行至途中,忽红日中天,彩虹高挂,蔚然壮观。立马回首,见南岳诸景历历在目,诸峰矗立,更是玉砌一般,阳光下闪烁发光,朱、张更是大快心目。至云峰寺,早有师孟率了众儒前来与之饯别。却说这师孟,乃赵宋王孙,系燕懿王七世子孙,其时正监南岳庙,他对朱、张二人极为崇仰,闻二儒同游南岳,而今即将别去,率了胡广仲、伯蓬、季立等名儒在云峰寺等候。

入寺见过众儒,朱、张讲了同游南岳的感受,对南岳诸景赞誉有加,对众儒冒雪前来饯别送行表示了谢意。朱熹还端了酒杯,环绕了一圈,互道了珍重,与众儒饯别。有感岳麓会讲,体会犹深,南岳同游,得益匪浅,朱熹不禁诗兴大发,于是即席赋诗以赠张栻:我行二千里,访子南山阴,不忧天风寒,况惮湘水深。

辞家中秋旦,税驾九月初。

问此为何时,严冬岁云俎,苏君步玉趾,送我登南山。

南山高不极,雪深路漫漫。

泥行复几程,今夕宿槠洲,明当分背去,惆怅不得留。

诵君赠我诗,三叹憎绸缪。

厚意不敢忘,为君商声讴。

昔我抱冰炭,从君识乾坤。

始知太极蕴,要妙难名论。

谓有宁有迹,谓无复何存。

惟应酬酢处,特达见本根。

万化自此流,千圣同兹原。

旷然远莫御,惕若初不烦。

云何学力微,未胜物欲昏。

涓涓始欲达,已初黄流吞。

岂知一寸胶,救此千丈浑。

勉哉共无晕史,此语寄相敦。

自乾道三年八月从福建崇安启程,九月八日抵达长沙,至今乃十二月二十二,三月有余,其间与张栻或论道于岳麓,或游览于山水,或唱酬于南岳,尽得宾主之谊,对张栻的深情厚谊,朱熹自然非常感激。如今即将分手,各自东西,朱熹有些惆怅,有些留恋。云峰寺饯别,朱熹向东而行,自槠州,历宜春,泛清江,泊豫章,涉饶信之境,绕数千里,首尾二十八日,然后至于崇安。张栻自此西还而至长沙。朱熹回到崇安,忆起张栻的深厚之情,作诗以记,诗云:忆昔秋风里,寻盟湘水停。

胜游朝挽袂,妙语夜连床。

别去多遗恨,归来识大方。

惟应微密处,犹欲细商量。

积雨芳菲暗,新晴叶豁然。

园林媚幽独,窗户惬清研。

晤语心何远,书题音未宣。

悬知今夜月,同楚无云边。

他回忆了与张栻之间三个多月来亲密无间的友谊,以及因为有些观点的不同而相互争议的情况。

自从南岳归来,由于当时的吏部侍郎陈俊卿及刘珙的推荐,朱熹开始得到朝廷的重用,被授枢密院编修官,朱熹亦是有些踌躇满志。“咋尝一至湖湘,出资交游,论讲之益。

归来忽被除命,既不敢辞而拜命矣”。说他刚刚至湖湘,出游,会讲,收益多多,回来就被任命做了京官,亦是人生的一大快事了。自从离了湖湘之后,朱熹一直官运亨通,遇了些学术上的问题,就写信与张栻讨论。南岳一别,朱、张竟是成永诀,虽是通信不断,却再无谋面。十年后,张栻由于积劳成疾,竟是辞世。张拭的英年早逝,当然给朱熹造成了无限的悲伤,他从此失去了一位挚友、一位贤兄,后来他主政湖南,多次凭吊张栻,多次讲到与张栻同游南岳的感受,他编辑整理张栻的言论、文集,主讲岳麓书院,以竟张枝未竟之业。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正是:

皑皑白雪掩翠绿,悠悠信步衡岳游。

磨镜台前悟大道,朱张圣迹万古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