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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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完颜氏火焚书院 刘安抚梦圆儒生(5)

“禀相爷,下官早已派人携了三千两黄金慰劳邵将军矣。”万俟卨得意地向秦桧做了报告。

“万俟真真有心计。你啊,得好好地向他学。”秦桧称赞了万俟卨,却狠狠地指了张俊,训斥了一番。

离符之战终于打响,金将兀术派了十万大军,围住了李显忠。李显忠左冲右突,杀开了一条血路,但终究没有逃出金兀术的包围。

“禀元帅,金兀术十万大军包围了李将军,势危矣,李将军乞请援兵”。

张浚升帐议事,却有探子禀报。

“传邵将军!”邵宏渊接到传报,赶到大营。

“启元帅,传末将何事?”邵宏渊来到大营,行了大礼,一双贼眼盯住张浚。

“李将军被困,本帅令你速率精兵两万,前往解救!”张浚命令道。

“谨遵元帅钧旨。”邵宏渊退出大营,回到帐内,却自顾喝起酒来,把张浚的将令抛诸脑后,喝得糊里糊涂的。已是日薄西山,邵宏渊才点了三千兵卒,派了一个末将率兵前往。

邵宏渊救兵刚刚出发,却传来了李显忠阵亡的消息。李显忠阵亡后,邵宏渊却携了万俟卨所赠三千两黄金一溜烟地离营而去,从此杳若黄鹤。

听了李显忠阵亡的消息,接着又传来了邵宏渊离营而不知去向,张浚竟是呆了。他痴痴地端坐大营,欲哭无泪,猛吐了两口鲜血,倒了下去。“邵宏渊,邵宏渊匹夫,坏我大事矣!”张浚昏厥过去。

张浚终于没有能够扭转乾坤,他失败了,但他不是败在金人之手,他是败在赵构、秦桧的手里!率了疲惫的兵将,他忧郁地离开离符,回到京师。

张浚的离符败迹,终于又让秦桧捞到了救命的稻草,于是秦桧又在赵构面前大放厥词:“陛下,您真的以为离符之战是失败了乎?非也,是张浚故意安排的,张浚想独谋西蜀,另立朝廷。”

这高宗帝本来就十分耳软,听秦桧这么一阵胡谄,竟是有些相信了。张浚终于罢了相位而贬到长沙。张浚落职离朝之时,高宗依了秦桧之言,派了心腹,对张浚的行李进行了搜查。他希望能抓到张浚独谋西蜀的什么把柄。然而当他们打开行李箱时,竟是傻了眼,这是什么行李耶!除了儒家的经典,就是破烂的衣物了。高宗顿时红了脸,呆呆地立着,却不知所云。秦桧见状,本想溜之大吉,却怕高宗不好下台,用力地扯了扯高宗的龙袍,倒是提醒了高宗:“张浚一贫如洗,传朕口谕,赏张浚黄金三百两,以资嘉勉。”

张浚终于因祸得福,平白无故地得了三百两黄金。

张浚带了张栻郁悒地离开了京城,一路风尘来到了长沙。

在长沙城南一个唤做妙高峰的地方筑室居住下来。于此筑了一个书院,唤做城南书院,移竹栽木,读书下棋,倒也十分悠闲。见是张相爷谪居斯地,长沙大儒亦是相与从游,或讲或学。其间,有一个唤做邹代儒的年轻人引起了张浚的注意。邹代儒的言行,无不充满“经世济国”之意,比其他儒生更有一些激情。于是,张浚单独召见了他。对面相坐,邹代儒却是不卑不亢。张浚很慈祥地看了他一番,微笑着问了他家族及师从的一些情况:“老夫观尔言行,自与众儒有别,老夫好奇,能否告知一二乎?”

张浚开门见山道出了单独召见的缘由。

“老相爷何出此言,小生只不过湖湘儒林一末流耳,敢劳大人抬举?”

“老夫问你,师承何人?”

“小生师承五峰先生。”

“五峰先生?”

张浚用手不断地梳理着花白的胡须,却是一面挖空心思地想这五峰先生。当朝大儒,他都有一面或数面之缘,只是这五峰先生到底何人,他却是第一次听到。

“谁谓五峰?”

“五峰者,胡宏也。”

邹代儒见张浚如此关切,也就直呼了恩师大名。本来自避秦桧的追捕,胡宏一到南岳,就已隐姓埋名,世人多知“五峰”,少有知胡宏者。见邹代儒透了谜底,张浚不禁大腿一拍:

“高,高啊,五峰,胡五峰!”张浚的失态,却把邹代儒吓了一大跳。

“糟了,人说张相爷乃秦桧仇敌,会不会如五峰所言,真的屈膝矣?”邹代儒很警惕地离开妙高峰,回到南岳,向胡宏报告了张浚的一切。

却说张浚在邹代儒的口里打听到“五峰先生”就是胡宏的消息后,激动得手舞足蹈而夜不能寐。匆匆地唤了张栻过来:“枝儿,过来!”他看了看张栻,见张械神采飘逸,风流倜傥,十分欣慰,不禁自言自语:“吾儿有望矣,吾儿有幸”

见张浚不停地自言白语,又是兴高采烈,倒让张栻纳闷起来。自从连州与大宝论道以来,后来尽管皇恩浩荡,父亲亦是入京官复原职并再次参倒秦桧出将入相,但他一直没有见到过父亲如此失过态,张栻哭泣着跪在父亲的脚下。

“吾儿别哭,为父高兴,为父找了一个名师。不,不,为父替尔找了一个名师矣!”

听父亲说了原委,张栻也破涕为笑:“为儿谨遵父亲教诲,愿闻其详。”

“过几天,不,就是明天,汝可前往南岳找五峰先生”张栻依了家父之言,天尚未拔亮,就雇了小船,沿着湘江直上,不久便到了衡阳,来到南岳,叩了胡宏的山门。据说是张浚张相爷的公子求见,这胡宏竟是大发起雷霆之怒,吩咐童子:

“就说先生有事,概不见客。”

其实胡宏又有何事耶?只因早年秦桧书召张浚,被张浚父子痛骂了一顿,秦桧想了一策,倒让高宗下旨将张浚从连州召同京城,并放出口风,说张栻拜了他秦桧为师,胡宏听了不知是计,只道张浚父子耐不得清贫,变节投降了,当然以后发生了许多的故事,因胡宏隐居南岳,过上了“两眼不观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生活,对这些故事,终是知之甚少,所以就像对待秦桧一样对待张浚了。张栻满怀信心而来,却吃了闭门羹,心中终究不是滋味,也就抑悒而返回到妙高峰,把南岳的遭遇一一地告诉了张浚。张浚十分地不解。其实张浚根本不清楚,他所崇尚的五峰先生,此刻正深深地误解着他呢!

第一次拜师吃了闭门羹并没有让张栻灰心。过了几天,他又来到了胡宏的荆门前,同第一次一样,仍然是童子传话:“先生有事,拒不见客。”

有了两次投师失败的教训,张栻很是认真地进行了一番思考。没有急于第三次上门,而是把自己以前所摘录的颜回的语录及自己对这些语录的阐释统统地收了拢来,加以审视、校对而编辑成集。张栻是极其崇拜颜回的,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颜回式的圣人。于是将自己选编的这本集子取名《希颜录》。

他揣了集子,烧了香汤,沐浴全身后第三次来到了南岳。其时已是严冬,呼呼地刮了几天北风以后,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这回,因为湘江不好行船,张栻是走旱路来的。清早来到了胡宏的门前,只见柴门紧闭,人迹罕至。张栻式不敢打扰,只在雪地里呆呆地立着,这老天似乎有意与他为难一般,你偏是倔强,雪偏是越飘越大,地上积雪亦是越来越深,越来越厚了。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又到傍晚,草堂渐渐地透出昏暗的灯光了。在雪光中,灯光显得多么的惨淡!张栻只觉得有一些头昏目眩,开始尚觉双脚冰凉,慢慢地竟是失去了知觉。

这双脚好像并不属于自己了。

“先生,那个唤做张栻的,已在门前的雪地里站了一天了。”童子很同情地向胡宏做了报告。“大雪已经埋过了膝盖。”

其时胡宏正坐在一团木炭火旁,听了童子的报告,流露出十分的无奈。他没有想到,这个相爷的公子,一个纨祷子弟,会有如此的倔强。沉思了一回,他吩咐童子:“开门,请他进来。”

童子开了门,立在门口高呼:“张栻,先生有请——”听了童子的呼喊,张栻只觉得浑身一热,两眶热泪竟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拔腿就想前行,无奈双腿竟是不听使唤,身子往前挪动,双腿却仍在原处,扑通一声,他倒在雪地上

张栻被架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双腿却像树棍一样的僵硬,只是不停地口呼:“师父,五峰先生!”

“快,添些木炭,把火拨旺。”胡宏慌了手脚。

“倒热水来?不能太热,让他擦擦。”

胡宏一面吩咐家人和童子,却一面将张栻扶到木炭火旁。

如此折腾大约半个时辰,张栻终于恢复知觉。他只觉得双腿有些刺骨的疼痛,却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连累恩师,真不好意思矣。”他讷讷地说,眼里满含泪水。“小生谨闻先生道德学问,十分景仰,故数次投奔,多有打扰,乞望先生收录为徒。”说完,张栻就要跪拜,却被胡宏制止。

“使不得,使不得,秦相爷的爱徒,草民岂敢见教耶?”

胡宏却是一脸的不屑与鄙夷,“公子,暂且留宿于草堂,明天一早,速速离去要紧。”

听了胡宏之言,张栻满腹狐疑,他听不懂胡宏的话。

“先生,刚才所言何指?什么秦相爷之爱徒,小生真的不懂。”

“公子不懂?”

“真的不懂!”

“当年公子随父贬居连州,没有收到秦桧的书信么?”

“收到过,秦桧召小生相见,欲授小生官职。”

“这就对啦,这不成了秦相爷之爱徒乎?秦相爷自己是认了的,还会有假?”胡宏完全挑破数次求见而不见的原因,张栻真乃悲喜交集。他跪伏于地,将个中原缘一一地告诉胡宏,说毕又指天发誓:“小生所言,若有半句虚假以骗恩师,定遭天打雷劈!”

这胡宏本来是十分崇拜张浚的,在他的心目中,张浚本来是南宋王朝顶天立地的第一伟岸之人,然而连州的耻而复荣,京城盛传的故事,使他对张浚的印象一改初衷。胡宏听了张栻诉说的原委,他相信了张栻对张浚重新敬仰起来。一个不眠之夜的抵足长谈,张栻从遭贬连州,在连州与大宝的论道,到奉旨返京,到扳倒秦桧,再到离符之战再一次遭贬长沙,一一地娓娓道来,胡宏从张栻的身上,好像看到了张浚的影子,好像又看到了一个伟岸的民族精英的灵魂。清早起来,胡宏也就吩咐家人,备了三牲祭品,时蔬果鲜,作文告祭了至圣先师、列祖列宗,正式让张栻拜师。

且说张栻自从师胡宏以后,师徒二人十分融洽,朝夕讲经论道,形影不离。胡宏所崇本为二程理学,隐居南岳以后,却把湖南的湘楚文化融入了二程的理学之中,从而另辟蹊径,独树一帜,而开创了以“性”为世界本源的“湖湘学”。胡宏手旨出:“性也者,天地所以立也万物皆性所有。非性无物。”

这种以“性”为世界本源的观点,在张卡式听来十分新颖,十分有趣。张栻秉承父业,对《易》有特别研究,他把家传的“易”学与胡宏的“性”学结合起来,掺入民族的因素,更是让胡宏的湖湘学得以完美。他由“太极”推及于“性”,“有太极则有物,性外无物”,由“性”推及“有无”,由“有无”推及惟实,从而形成“传道而济斯民”的“仕途经济模式”。张栻给传统的理学“崇尚空谈”注入了“惟实”的内容。看到张栻学业的突飞猛进,胡宏十分高兴,于是把张栻在湖湘大儒中推介:“圣历有人,吾道幸矣。”

张栻师从胡宏,承胡宏湖湘学衣钵,学成归来,以父荫作了右承务郎的京官。以后外任做严州、袁州等地知州,堪称社稷鲠臣。以后主教岳麓书院,更是以“致君泽民,经世济国”作为育人的模式,从而使得岳麓书院鼎盛辉煌,誉冠神州。这真是“立大志立雪荆门,求真理绵泽后昆”。

正是:

赤胆忠心只为公,硕儒岂与奸佞同。

辗转京都湘楚地,拜师济世衡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