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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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谭壮飞市曹殉义 王葵园维新作梗(1)

话说张之洞接到王先谦等湖南乡绅的公呈后,读了《湘报》上所刊登的文章,他觉得十分棘手,一方面他确实有些支持维新,另一方面呢,觉得《湘报》上的文章,确实有些过火,有些太直白了,“君主立宪,这岂不是要推翻帝制,让皇上放权?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呀!”张之洞仔细地权衡了一番,终于允许陈宝箴停办《湘报》。《湘报》的停刊,有如闷棍打得谭嗣同不知所措了。

“维新,维新,怎么个维法?又是怎么个新法耶?”口舌断了,食之安进?谭嗣同茫然了,康有为十分心痛,于是向光绪上折,保荐了谭嗣同。

“谭复生,仁人壮士也,乃已故湖北巡抚继洵之子……”

见康有为保荐,光绪大喜,即降旨湖南,命谭嗣同进京,做了个四品京官。

再说康有为,联合进京的举人,搞了个“公车上书”以后,自以为可达天聪,可谁知,自己的一片苦心,却让朝中的大臣匿销了,并没有转呈到光绪皇帝手里。后来,康有为中了进士,受命做了工部主事,有机会见到光绪了,更是三天一条陈,五天一奏章地向光绪进言,终因位卑言轻而没有引起光绪的重视。这回见李鸿章签约出租了大片国土的主权,光绪有些痛心,康有为抓住时机,又乘机上书,请求变法。奏云:

“四邻交逼,胶警复乘,万国报馆,竞议瓜分中国。及时变法,犹可补牢。”

奏疏传到光绪帝手里,光绪瞧了又瞧,觉得十分新鲜,不禁击掌叹赏。于是15原折交下部议,各部大臣有说可行的,有说不行的。其时有几个康有为同党的大臣,默窥皇上有志维新,纷纷上折奏陈,或请开设经济特科,或请颁发昭信股票,或请先立京师学堂,或请文科改试策论、武科改试枪炮。光绪帝言言采纳,事事听从,变法各诏,次第下颁。于是变法很快在北京、上海进入了高潮。

谭嗣同(1863—

1898),湖南浏阳人也,字复生,号壮飞。其父日继洵,字敬甫,进士出身,官至湖北巡抚。同治四年二月十三,谭嗣同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大官的家里。这一天正是早春万物复苏百花待放之际,天下着大雨,狂风怒吼,雷电交加,满天的乌云笼罩了天空,像真有翻天覆地之势。

说来也怪,这谭嗣同一出生,顿时也就风停雨住,雷息电止,满天的乌云尽散,竟有万丈阳光自薄云而出。敬甫见小儿的出生有如此的征兆,认定这新出生的小儿,定是有些来历,不禁大喜。随着岁月的流逝,年幼的谭嗣同却表现了与众不同的聪颖与顽皮,四岁随父读书,竟是将那深奥的《四书》、《五经》读得滚瓜烂熟,背诵如流。其父见了,更是暗暗地高兴,一心想把谭嗣同培养成曾文正一流的人物,及稍长,亦是示出曾国藩的行状日记及曾国藩的著述,让其攻读。谭嗣同从曾文正的日记及著述中读到了曾国藩治国、治军的方略,了解到曾国藩的为人,他极服曾文正,认为曾文正的洋务思想确是找到了济邦安国的一条道路,亦是从曾氏的著述中确立了初步的洋务思想。正是谭嗣同准备以曾文iE作为榜样,以科举敲开仕途之门,以求拜相封侯之际,一场可怕的天花却让他几乎丧生。他感染了天花,昏睡了三天三夜,迷迷糊糊总是高烧不退,遍请京城名医,一剂又一剂的汤药灌下了肚,却总难以见效。随着兄长、妹妹的相继夭折,其母亦因天花殒命。谭敬甫见家庭如此败落,妻死子亡,悲哀已极,家庭的破碎几乎让他一蹶不起,而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守在谭嗣同的床头,不时用手去抚摸他的额头,用凉水毛巾覆盖,却终是难以退烧。该想的办法都已想了,能做的都做了,所有的法子都已使尽,京城的大夫再无人应诊。谭敬甫绝望了,望了谭嗣同通红的脸和紧闭的双眼,摸了摸他火烫的额头,探了探他微弱的脉息。谭敬甫清楚,只要这一点点微弱的呼吸一旦停止,他谭敬甫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尽管京城的名医都已请遍,但他尚不死心,他相信奇迹,亦相信命运,谭嗣同出时的征兆,他记忆犹新,他相信谭嗣同“有些来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老天也好像在考验这谭嗣同似的,让他昏睡了三天三夜之后,竟然突然退烧,慢慢地恢复了健康。谭嗣同终于从阎王的手里挣脱了那沉沉的枷锁,回到了这个世上,这谭敬甫激动得不得了。尽管有过亡妻丧子的悲哀,老天却终究垂恩,总算保住了他谭家的一脉香火。于是他将大难不死的谭嗣同改名复生,以纪念这次因天花而造成的悲哀。

谭敬甫自妻亡子丧之后,很是悲哀了数载,亦是一心一意地调教年幼的谭嗣同。时间久了,亡妻丧子之哀慢慢地成为了记忆,这记忆又慢慢地被时间的流逝而刷洗得干干净净,于是春心大发,老当益壮,也就续娶,替谭嗣同找了个后娘。

说起谭嗣同的这个后娘,虽是貌美绝伦,亭亭玉立,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姣美的外貌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狠恶。她因为谭嗣同不是己生,把谭嗣同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肆意地打骂虐待。谭敬甫虽然对谭嗣同有些偏爱,却终究长年在外任职而无法顾及家庭的一切。谭嗣同终于由一个充满溺爱、充满温馨的官宦家庭的纨祷子弟,变成了家庭的多余人。到后来谭敬甫也终于禁不住后妻的枕头之风的吹拂,父子离心,于是应验了中国的俗话“有后母就有后父”。谭嗣同失去了母爱,既而又失去父爱,他的人生之路,由充满鲜花、充满阳光而变得暗淡起来。他看到了中国封建社会两千年来所传的“美德”了,“三纲五常”的虚假,于是在他年幼的内心,萌发了叛逆之苗。“遍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任受。”他憎恨这种封建的伦理,继而对儒学的“仁义礼智”也就由崇拜而化成了怀疑,化成了仇视,他一改过去死守书房之志,拜专以“锄强扶弱”的大侠王五为师,学习拳击与剑术。

谭嗣同因为家庭的歧视而对传统之学产生了厌恶,因此弃了儒业而改拜王五为师。这王五呢乃回族人,名正谊,为人十分热心正直,有一身上乘的武功,特别是手中的那把大刀,一旦舞了起来,真是水泼不进。本来正值国难,实乃用人之季,朝廷亦曾多次诏其入京任武职。这王五见了清廷的腐败,官场的尔虞我诈,相互倾轧,就对大清王朝失去信心,多次拒旨违诏,不愿与满清同流。其时天下已经渐乱,这王五竟是凭了一身的功夫,一把大刀,干起了锄强扶弱的义举,在社会上有了侠义之名,而唤做了大刀王五。那些流氓无赖,只要听到这大刀王五的大名,几乎没有不战战兢兢。王五没有读过多少书,因此对于文字却是少有通晓,自从与谭嗣同结交,在谭嗣同的身上看到了一股令其羡慕的儒雅之气。谭嗣同激进的思想、叛逆的精神,几乎让王五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尽管他们是师徒,却实在是契友,是弟兄。自从拜了大刀王五学拳击剑术之后,谭嗣同的行踪就不再拘泥于京师、湖南的浏阳了。他跟了王五广览天下胜势,亦“目睹了哀鸿遍野、灾民流离之状”,不禁产生了“风景不殊,山河顿异,城郭犹是,人民复非”的感慨,于是发誓要做一些有益于国家振兴的事业,把自己改号“壮飞”。

谭敬甫见谭嗣同已是壮年,却终不以科举为是,而是跟了王五,做一些打抱不平之事,很是心焦。对于王五,谭敬甫是不屑于齿的,于是花了银子,找了关系,替谭嗣同捐了个候补知府的官衔,并且一再催促,让其赴南京候补。其意自然十分清楚,就是让他脱离王五,而与官宦绅仕接触。

中法战争失败以后,中国的情形更加恶化,志在救国救民的康有为强烈要求改变现状,奋发图强,一八八八年他趁入京参加顺天乡试的机会,第一次向光绪皇帝上书,陈述变法图强的紧迫性,指出在面临“强邻四逼于外,奸民蓄乱于内”的严峻形势下,“一旦有变其何以支”,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成法,力图自强。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康、梁变法的消息一传到湖南,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其时,陈宝箴做湖南巡抚,江标做学政,这陈宝箴虽是进士出身,所宗亦是程、朱理学,然而国难如此,不能不让他对传统的文化产生了怀疑。因此他也“一意振兴新学”,抱了此心来到湖南。因为巡抚陈宝箴的支持,学政江标的极力维护,湖南的维新运动开展得比其他各省都好。湖南的维新人物,或写信,或亲往谭嗣同处,力邀谭嗣同回省来主持维新的工作。

应陈宝箴及其同仁的邀请,谭嗣同终于辞去了南京候补知府的官职,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湖南。

谭嗣同在长沙拜晤了陈宝箴以后,会同江标在长沙创办了新式的学堂,唤做时务学堂,主编宣传维新运动的机关报纸《湘报》,创办南学会,把湖南的维新运动推向了高潮。

却说岳麓书院院长王先谦,在甲午海战失败以后,亦为国耻感到一些悲哀,联系前朝曾文正公的洋务思想,也就认为维新有些势在必然。于是在岳麓书院进行了部分的改革,新置了西洋的有关书籍,开设了算学、译学等新课程。而且鼓励岳麓的学子去听梁启超、谭嗣同的维新演讲,鼓励学子阅读《湘报》。他自己也加入了南学会。然而,他应陈宝箴之约,听了梁启超在时务学堂的一次演讲后,听梁启超大讲了“民主平等”的问题后,只觉得心跳忐忑,冷汗直冒,两股颤抖。他不清楚,原来真正的维新,并不是在学校里增设一两门新课而已,而是涉及国本、国基的大事。特别是谭嗣同关于两千年专制文化的论述,更把王先谦吓得两眼发昏而不能自己,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要不是他的学生们搀扶,他王先谦可真回不成岳麓书院了。王先谦终于明白了所谓维新变法真正的内涵了,其实根本不是曾国藩、左宗棠所谓的洋务;维新崇洋,并不是崇洋人的“长技”,而是欲从洋人的政教,甚至把曾文正的所谓洋务说成了末流的末流。在王先谦看来,这岂不是背叛圣教,甘做无君无父之乱党么?与洪秀全的叛乱,与捻军的叛乱又有何别?在王先谦真正弄懂了维新的真谛以后,也就一反了过去之态,他不能容许谭嗣同他们在湖南如此“胡作非为”,如此“放肆”。他认为作为一院之长,一代儒人,他有责任卫护孔孟之道、程朱之理,他不能让孔圣人成为攻击的对象。与此同时,一起应邀参听梁启超、谭嗣同演讲的斋长宾凤阳亦与其恩师有同样的想法。

这宾风阳,确是一介儒生,只是他太急于功利了,总想通过科举以达到实现自己仕途的目的。见梁启超、谭嗣同所言变法,竟是要推翻政教,提出什么民主平等的口号,要求废除科举,而兴所谓的西洋之学。如此,岂不是要将他宾凤阳美好的前程完全葬送?葬送了自己的前程犹是小事,这样“无君无父”的社会,又岂不是乱糟糟的一片混乱了?于是宾凤阳联合了彭祖尧等岳麓学子,搜肠刮肚地研究了一夜,终于找出了许多的理由来,指出湖南之地本来“民风朴素”,为一“安静世界”,“名教纲常”、“忠孝节义”。然而自从这时务学堂创办以来,梁启超、谭嗣同于此大放厥词,煽动民众,倡什么“民主”“平等”之议,使学生误入歧途,成为“无君无父之乱党”。“康梁用以惑世者,民权耳,平等耳,试问权既下移,国谁与治,民可自主,君亦何为,是率天下而乱也”,表现了一副十足的奴才相。宾凤阳把自己所炮制的抗议书,作了《上王益吾院长书》,意思是以此迫使王先谦出面反对康梁变法。自从听了梁启超、谭嗣同的演讲,王先谦终于明白了维新的真谛,却是要实行“民主”,实行“平等”,而不是自己所提出的和倡导的“实学”。本来入主岳麓书院后,王先谦确实有过维新的思想,他说过:“中国学人大痛,在一空字。日本维新,从制造入;中国求新,从议论入,所务在名,所利在国,言沈天下,而无实以继之,则亦仍然一空,终古风济而已。”但是当真正的维新开始后,他却吓得发昏了。自己本来对于梁启超、谭嗣同的演讲b分的反感,更有宾凤阳彭祖尧的上书,岂不有如火上添油?王先谦联络了在籍的乡绅叶德辉、刘凤苍等,做了所谓的《湘绅公呈》,呈送了湖南巡抚陈宝箴。他们在所谓的《湘绅公呈》中,大肆攻击梁启超、谭嗣同为“康门谬种”、“学子胸无主宰,不知其阴行邪说,反以为时务实然,丧其本真争相趋时,语言悖乱,有如中狂”。叶德辉更是谩骂康有为“人迹悖乱,人所共知”,骂梁启超更是“阐扬师说,贼我湘人,叛圣教,灭伦常,惑世诬民”。要求陈宝箴解除梁启超时务学堂中文总教习之职,停办《湘报》,把《湘报》的言论诬为“中国之巨蠹,不意光天化日之中,有此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