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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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作幕僚左公闯祸 为经世贶生荐才(1)

话说郭嵩焘以一个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说服了曾国藩,从而使得曾国藩在“咸丰帝作弄”的死结中解脱出来,从而答应了郭嵩焘而招兵买马,办起了团练,然而这曾国藩毕竟是一介儒生,这团练到底该怎样办呢?树起了招军旗便引来了吃粮人,望着这眼前黑压压的成百成千的汉子,曾国藩感到自豪,感到踌躇满志,然而怎样去训练他们,去驾驭他们,使他们成为威武之师、熊虎之军呢?曾国藩却是一片茫然。一天独坐书房,正为此事黯白伤神,却听到传报:“胡林翼,胡大人到!”这胡林翼乃曾国藩在岳麓书院的同窗,此刻正在贵州出任知府,此时到访,却为何事呢?

却说胡林翼,实乃湘军将帅中惟一的纨祷子弟,其父胡达源,自岳麓书院肄业以后,一路春风得意,中举人,做进士,很是潇洒,官至少詹事。胡林翼自幼就跟了在京做京官的父亲,家学渊源使胡林翼自幼陶熏匪浅,稍长,胡达源的学问,竟是难以满足胡林翼的渴求了。本来京师大儒名流如云,但胡达源总以为这些大儒名流,终究不太务实,少有经世致用之旨,不让其子从游,乃千里迢迢将胡林翼送回湖南,送到岳麓书院。这时欧阳厚均任书院的院长。这欧阳厚均,却是一代大儒,更重要的,比起京师的那些大儒来,更是思想激进,教导学生以经世致用为旨,并不以科举为事,因此尽得士人敬佩。

胡林翼离开京师,带了家父胡达源的期望,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湖南,登上岳麓书院大厅,却被眼前的静谧惊呆了。他来到岳麓书院正是春天。江南的春天,确似一个十八妙龄的少女,要多美就有多美,要多靓丽就有多靓丽。一场春雨刚刚过去,逗留在绿叶上的雨珠,却是一个个小小的zk银球一般滚动,太阳有如少女之脸,鲜红鲜红的,把整个的岳麓山笼罩在一个金碧辉煌的钚钵之中,流水潺潺,鸟语依依,压根儿没有京城的喧嚣与庸俗。

登上书院,胡林翼顿觉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感。见过欧阳院长,呈递了家父胡达源写给欧阳厚均的手笔,正式拜了欧阳厚均为师。从欧阳厚均学,学业突飞猛进。是年参加省里的乡试,一举成名,次年赴会,吉星高照,作了进士,比起师兄弟曾国藩、左宗棠来不知要幸运多少了。曾国藩中了举人以后,连续两次会试败北,到第三次勉强中试,左宗棠更是与进士无缘。中了进士以后,朝廷授他做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散馆编修,接着又做江南乡试副考官。

胡林翼奉旨做江南乡试的副考官,以佐主考主持江南乡试,这主考姓刘,乃进士出身,其时作江南学政。刘学政虽是进士出身,亦宗程、朱之学,却是看破了大清的弊端,对大清的气数更是不抱长久的希望,竞忘了“灭欲”的宗旨而大敛其财,想就此大捞一把,做晚年退仕后的依托。因此主持江南乡试之时,却并不以“才”而取,倒是依“财”取士了。

江南有一殷实大户叫张百万的,家有良田万顷,商铺数十家,其子唤做张子德,是一个花花公子。张百万虽有千万家私,却终究只是一个地方财主,因此,一心想让其子张子德读书出仕,将来做个什么举人、进士什么的,以振祖德。无奈这张子德却是散漫惯了,因为家里有的是银子花,并不把读书做学问之事放到心上。把张百万的一片心血当作了牛肝马肺,仅发了个蒙,整日里见了书本和那文房四宝,就觉得头疼。张百万无法,往死地里鞭笞了几次,把张子德打得喊爹叫娘,散漫之心,稍有了些收敛。

再说这张百万虽是大富,却实在平庸得很,年幼家贫,也仅仅发了蒙,读了本《三字经》,就弃了学业,而外出挑箩拔担的,做了买卖,慢慢地竟是大发,在城里开了铺子,在家乡广置田土,成了富甲一方的千万富翁。但对于教子延师之事,一点都不清楚,总是人云亦云。谁说某某有学问,某某是秀才,是举人,就奉若神明。因此,他为张子德所延之师,虽说抑或中过秀才、中过举人什么的,也仅是一些平庸之辈。

张百万以“棍棒教育法”收敛了张子德,却聘请人称秦举人的做他的先生。

这秦举人,虽然也算是中过举人的,却确是一个无赖之辈,作了举人之后,参加了数届会试,终是名落孙山。因为读过书,自视清高,对稼穑农事一点不通,稍有的一点家业,也在他的不善打点之中而败得个干干净净。贫困潦倒如此,秦举人却始终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脱不下象征读书人的长衫。

他喜欢作一些情诗艳赋,一些无聊的纨祷子弟,竟是争相传阅,把秦举人吹得圣人一般。

且说这张百万,本来就不懂什么是圣贤之言,什么是情诗艳赋,见了纨祷子弟的吹捧,却把秦举人奉为圣人而延做了西宾。秦举人已是穷得快发疯了,见了张百万之聘,岂不大有知遇之恩的感觉。他入了张府做了西宾,却并不讲“五经四书”、圣贤之道,专拣一些张子德感兴趣的野史、稗闻、轶事相教,专拣自己所作情诗艳赋相传。这张子德见秦举人所教,竟与其他先生所教截然相反,并不言子日诗云,又不做道德文章,十分符合口味,一时“学业大进”。所作情诗艳赋,比起秦举人所作更是露骨,更有一些风月笔墨。见是张子德所作,那些极想巴结张百万的“短衣帮”——想在张百万处打些秋风之士,更是大肆吹捧,把张子德所作之情诗艳赋,眷录到折扇之上到处吹嘘,把张子德吹成了江南的才子。

张百万听了大喜,让秦举人发了大财不在话下,更是把张子德做了宝贝一样看待起来。

再说这刘学政乃当年秦举人拔贡时座师,秦举人中举以后,无缘折桂步蟾,倒让刘学政大大的伤感了一回,在刘学政的眼里,这秦举人乃是十分有才之士。因此,尽管他作了进士,做了翰林院的庶吉士却一直没有忘记这位穷举人。

听说是当年的座师重掌教坛主持这江南的乡试,秦举人可真是高兴得跳起来了。他内心十分清楚,尽管自己的弟子张子德已经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了,但真要是去参加乡试什么的,要想中个举人确是绝无希望。于是,他找到了刘学政,从张子德处要了数几两银票,拜见了座师。见是秦举人造访,刘学政于书房单独接见,重叙了师生之谊。秦举人以数千两银票孝敬了座师,彻夜的书房长谈,秦举人也就从刘学政之处抄录了一份乡试的卷子。秦举人以这份卷子,卖了数千两纹银。

乡试如期举行,张子德却以乡试第一名中了解元,其他一些花花公子,却都因为花了银子而得到了秦举人的“指导”,居然都已高中。尽管张子德已被誉为“江南才子”,但是真正的读书人却清楚,张子德的学问,终究只能欺骗青楼妓女,只能欺骗纨祷子弟而已。然而于中举人、做进士却实在差得太远,因此就让人有些怀疑。

张子德自师从秦举人后,情诗艳赋,竟是作得十分的出色,被公子哥们奉为经典,自己也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有些忘乎所以。因为有的是银子花,成了烟花青楼的常客,整日里浸泡于脂粉堆里,打情骂俏的,风流得要死。这回做了解元,更是把牛皮吹得山响。江南的士子见张子德作了解元,心中一分怀疑,于是心生一计,几个士子合作做东,请张子德叙了同年,于一个叫做万花楼的地方,请了数个烟花女子,喝起花酒来。把张子德灌得大醉,又很是肉麻地将张子德吹捧了一番。

这张子德本来就是个十足的马大哈,没一点城府,见这些士子如此与己“相契”,如此吹捧自己,乃引为知己。酒后失言,竟是把秦举人之事,都告诉了这些士子。

“讲实话吧,其实并非兄弟才高……才高……才高什么鸟呀,乃业师……业师秦……秦……秦……秦举人之功尔。”

张子德被灌得满脸通红,很是神秘兮兮地说:“这……这事……可千万说不得的,我……我已答答应秦举人的,你……你……你们不清楚,这刘……刘大人,可是秦……秦举人拔贡的座……座师呢。”

张子德一面吩咐了众人这事“千万说不得的”,却一面很是得意地说了:“秦……秦举人,发……发……发财啦,他卖……卖……卖卷,得……得……得了万把两银……银……银子呢。“成富……富举人了。”

张子德说了,又吹了秦举人一番。谁料这些士子,当面叫人哥哥,背后推人下坡坡。他们掌握了张子德的证据,集体具状,呈送巡抚、总督,将这江南乡搅得天翻地覆。

清廷对于吏治不十分看重,要是捐钱,捐个千儿八百两的,买个什么挂名知县、知府的并不十分稀奇。然而却把这乡试、会试看得十分严肃。一日,朝廷接到巡抚、总督转奏江南科考舞弊的奏折后,十分重视,立即责成总督、巡抚着手严查,派了钦差协助查案。在朝廷强大的压力下,案子水落石出,秦举人自然身首异处,做了无头之鬼。张子德被剥夺了解元资格,充军新疆,刘学政与张子德一般落了个身败名裂。只是副主考胡林翼却是十分的不值,刘学政所做的一切,都是暗地里操作的,他胡林翼又怎么会清楚呢?朝廷却给他作了“失察主考官舞弊”,而降一级使用的处分,岂不是冤枉?

祸不单行。第二年官少詹事的父亲胡达源,因病去世,依制他回到了家乡为父丁忧,办理了父亲的丧事,结庐于父墓之旁,一边守孝,一边苦读。

再说左宗棠,其时已在岳麓书院肄业,中了乡试举人,进京赴了数次会试,却终是败北而居乡里。这胡、左两家本就是世交,左宗棠之父早年就读于岳麓书院与胡达源系同窗契友,只是胡达源后来中了举人,作了进士,左父却只作了秀才,终于没有飞黄腾达之望,而家居作了农人。见胡林翼守孝于家,左宗棠经常登门拜晤,长谈达旦。左宗棠虽然僻居乡里,却是心装世界,他接受了贺长龄激进的思想,更为魏源的“睁眼看世界”的思想同化。因此同胡林翼交谈,总让胡林翼激动不已,以为左宗棠乃旷世之才,同左宗棠结为了儿女亲家。

胡林翼守制期满,回京复命,朝廷授他做了贵州知府。其时左宗棠因为主讲醴陵渌江书院,应了醴陵知县之约,为同乡省亲的清廷重臣两江总督陶澍的公馆承担文墨事宜,为陶公馆做了门联,因此引起了陶澍的注意,而被陶澍聘为西宾。在胡林翼的心目中,这左宗棠又岂止一介西宾之才。左宗棠是猛虎,是蛟龙,是旷世奇才,只是没有找到深山,没有找到大海而已。于是胡林翼向湖广总督程橘采作书,大言左宗棠“有异才,品学为湘中士类第一”。

其时左宗棠正半教半读于陶府,陶府丰富的藏书,及陶澍的奏章、折子让左宗棠大开了眼界。程橘采依了胡林翼所言,置了重礼,千里迢迢到了安化,亲登陶府,拜晤了左宗棠,并与之进行了彻夜的长谈。听程橘采所言,知其并无什么大志,因此并不为左宗棠所敬重,于是,他很是委婉地谢绝了程橘采之聘。见左宗棠不愿离开陶府而出山,实在可惜。胡林翼又致书湖南巡抚张亮基,言左宗棠“廉介刚方,秉性良实,忠肝义胆,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国章,切实讲求,精通时务”,希望张亮基能予重视。

胡林翼作书张亮基后,恐左宗棠会像对待程橘采一般拒绝,于是千里迢迢赶到安化陶府。这陶府却是胡林翼的岳家,陶澍乃其岳父。其时陶澍已经作古,左宗棠作其小舅子陶桄的恩师,见姐夫千里造访,陶桄清楚,实为恩师左宗棠而来,因此十分不乐意。

陶桄,乃将门虎子,有其父陶澍一般雄才大略,小小年纪却是胸有大志,从左宗棠学,眼界大开。左宗棠渊博的学问,激进开明的思想,放眼看世界的胸怀,让陶桄敬佩不已。

虽为师生,却为知己。见姐夫千里而来,尽是做些挖墙脚之事,很有怪罪之意。小舅子所流露的情绪,胡林翼当然十分清楚。同时胡林翼更清楚,有左宗棠的辅佐、教诲,小舅子陶桄的成龙成虎,也有可能指日可待,但这对左宗棠公平么?

为报岳父大人的知遇之恩,却让一个人才淹没乡里,让一匹千里马老死厩中,岂不可惜!而且国朝千孔百疮,实乃用人之际,实乃左宗棠建功立业、千年难逢的机会呀!“赞俣治权,文若佐许,武乡治蜀,军略图秦,其得力全在得人”耶。在陶府见了左宗棠,胡林翼毫不客气地大讲了左宗棠不愿出山的不是。

“尔以为如此,守了私馆,辅了恩公之子,就是图报了恩公知遇之恩了,就是大仁大义了,岂不知何为大仁?何为大义耶?宗棠啊宗棠,尔真不知我心,尔辜负我的一片苦心了。”

胡林翼的一番陈词,把左宗棠说得面红耳赤而有些无地自容。

“当今之势,外夷问津于沿海,太平军问鼎于天下,涤生奉旨团练于湘,天下风起云涌,如此之势,乃大丈夫建功立业之际,尔甘作一老儒哉?洪秀全已兵临湖南,朝廷惊惶失措,急令巡抚张亮基备战。这张亮基实乃儒生,于行伍兵革之事,实在知之甚少,因此思尔有如饥渴,却把行伍兵革之计,全赖于尔,这岂不是大丈夫拜相封侯、建万世功名之时耶?”

胡林翼的劝说,以及对时局的分析,终于让左宗棠动心,放弃了图报陶澍、甘作陶桄人梯的想法。应了张亮基之聘而作了张亮基之幕僚,张亮基作山东巡抚,力邀同往,却被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挖了过来,而成了骆秉章主政湖南的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