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道教史话(三教史话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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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年此地频偷眼,二月春风最断肠(1) ——汉代至三国时期众术

并竞阶段的道教

危冠切浮云,长剑出天外。细故何足虑,高度跨一世。

非子为我御,逍遥游荒裔。顾谢西王母,吾将从此逝。岂与蓬户士,弹琴诵言誓?

——阮籍《怀》五十八

春秋战国、秦至西汉时期,由于科学技术的落后,各种方术和鬼神崇拜在民间很有市场。秦的覆亡,就直接原因来说主要是农民起义,但真正的原因是整个社会秩序的混乱。战国时期各种学术思想都争相为统一天下服务,但除了法家帮助秦成功外,其它各家都没有获得充分施展的政治舞台。秦王朝的很快覆亡说明法家思想的局限性很大。刘汉王朝建立之后,在形势的催逼下,不得不实行与民休息的政策。不过这也是统治阶层总结了他们之前的统治者的经验教训,最后选择了黄老道家思想作为治理天下的指导思想。但到了汉武帝时期,清静无为的黄老政策也表现出了不少弊端,土地兼并加剧引起了政治形势的变化,政治秩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现象,需要中央政府发挥强有力的调节控制作用,单纯运用黄老道家思想治理天下已经不合适宜了。注重稳定社会秩序的儒家思想响应这种需要开始逐步抬头。从统治者的角度而言,稳定社会秩序固然要依靠理性的教化,但作用毕竟有限。此时,民间颇有市场的鬼神迷信现象引起了统治者的关注。“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易·观·彖》)和先秦墨家的“天志”、“明鬼”的思想得到了统治者的一定程度的认同,他们开始大搞祭祀各方神灵的活动。在这诸方面因素的影响下,产生了董仲舒(公元前179~公元前104年)哲学。这种本为儒家思想的哲学结合了一定的神道设教的成分,如天人感应、阴阳灾异和善恶报应,比较切合当时的政治形势的需要,因而被统治者采纳。董仲舒哲学本来就有比较鲜明的宗教神秘主义倾向,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发展到西汉末期,很快与秦代就已经产生,到西汉末年盛行的谶纬迷信相结合,进一步强化了神道设教的威力,也为各种鬼神迷信、方术的泛滥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为宗教的滋生制造了很好的温床。

“谶”,是一种用隐秘的语言来“预决吉凶”的迷信。早在秦朝末年,陈胜、吴广的农民起义就已经利用了这种方术。后来它在民间一直流传着。东汉光武帝刘秀,大肆利用西汉末期已流行的谶文来夺得了皇位。继承董仲舒把儒学宗教化的一批儒生,也造出了孔子有“董仲舒乱(整理)

我书”的谶记,来神化孔丘和吹捧董仲舒。于是对董仲舒的哲学理论作进一步发挥而编造出来的一大批“纬书”相继出笼。“纬”是相对于“经##而言的,是由儒生们根据统治者的意志,用天人感应、阴阳灾异的学说对儒家经典进行穿凿、附会、演绎而成的神秘说教。例如六经加《孝经》就有七纬,《易纬》有《乾凿度》、《稽览图》等,《书纬》又有《考灵耀》、《刑德放》等,共有三十六种之多。“谶记”和“纬书”流行于两汉之际,成为统治阶级愚弄欺骗人民、互相争权夺利的一种有效工具。刘秀坐上皇帝宝座后,便于中元元年(56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纪·下》),正式把谶纬神学定为官方哲学。谶纬神学中有关天人感应目的论以及社会政治伦理的思想,后来在汉章帝于公元79年亲自主持的白虎观会议上得到确认,并被进一步系统化为《白虎通义》一书,作为皇帝钦定的法典,颁布全国施行。

《白虎通义》引证了很多“谶”、“纬”,把它们与董仲舒思想揉合起来,加以发挥,形成一套符合统治者需要的貌似理论的思想体系。在宇宙和人类社会的起源问题上,《白虎通义》步董仲舒后尘而扩展了阴阳五行学说,主张无形的元气产生有形的事物,有了自然界,接着出现了人类社会,而这一切的本源都是主宰万物的“天”。在这个世界观的框架中,阴阳五行的运动变化和万事万物的生死荣枯都是天意的安排。三纲、六纪以至妇女三从等伦理教条是符合阴阳五行原理的,它们都是有意志的天地、阴阳、五行的自然体现,天经地义,如果违背了,天就要降下灾害来惩罚。为了扩大这些教条的威力,增强人们遵从这些教条的自觉性,以《白虎通义》为代表的谶纬思想中,几乎动用了一切可动用的神道设教的伎俩。如星占吉凶,司过之神、三尸监督人行善祛恶,祛鬼的巫术,黄帝、昆仑山与西王母的神话传说等等,都是日后道教吸收的内容。

追求长生不死的思想是古已有之的人们控制自己生命的一种向往。以养生术和医药学的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成就为基础,在南方的楚国、北方的燕齐,都出现了服药不死、摄养长生的思想。如嫦娥服食西王母的不死之药而飞升到月宫中的传说,很早就已经盛行于民间。在此基础上产生了方仙道,信仰神仙,崇拜黄帝,祠灶祭神,主张服食丹药成仙。这些思想,上一章已经提及,先秦至汉代道家的多部著作中都有很鲜明的表现,甚至有了理论上的分析研究。秦始皇、汉武帝都是方仙道思想的热烈崇拜者和实践者,他们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实际效果,但为方仙道的盛行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这样的氛围中,在上层社会,以黄老道家为本融汇刑名法术、阴阳五行、养生之术的倾向比较突出。这种倾向一直持续到东汉,出现了神化、祭祀老子的活动,产生了《老子河上公章句》。在民间,产生了专讲炼丹的《淮南枕中鸿宝苑秘书》,出现了署名刘向,宣扬神仙存在和神仙可学,记载了西汉成帝之前七十个神仙事迹的《列仙传》,紧接着又出现了《太平经》。

《太平经》与太平道

西汉成帝时,在社会危机比较明显的情况下,齐人甘忠可宣称天帝派赤精子下凡向他传教,伪造了《天官历包元太平经》12卷。这书虽然上达朝廷,但未被采纳,甘忠可的脑袋也搬了家。东汉顺帝时期,出现了170卷的《太平清领书》即《太平经》,由宫崇献于朝廷,同样未被采纳。桓帝时襄楷再次把这书献给朝廷,也未被采纳。这说明《太平经》是自西汉开始至东汉顺帝时期,诸多好道者在民间接续不断地增饰而成的一部卷帙浩大、内容庞杂、行文参差不齐的大部头的书。

汉代人的思想以视野开阔、观念滞重而著称。这一时期博物之风比较盛行,但人们的观念也深受阴阳五行等思想框架的束缚。《太平经》的内容就是从“大天之下,八十一域,万一千国,各自有文书……今尽收录聚之”而来的(《太平经钞》壬部),而把这些内容组织成书的同样也是阴阳五行等观念框架。

《太平经》认为,道是天地万物的本源,它通过元气生化万物。元气混凝为一,即是天;分而生阴,就是地;阴阳相合就产生了人;余下的气形成万物。所以,要“尊天贵地重人”(王明,《太平经合校》第726页)。《太平经》非常强调阴阳之间的关系,并把这作为一般的哲理和方法论原则。它认为,一分为二是“道之根柄”,阴阳相合才能产生、构成事物,即“一阴一阳,各出半力,合为一,乃后共成一”(《太平经合校》第176页)。它既强调阴阳的相“好”,即相互吸引、相互补充,也强调阴阳之间的相“摩蛎”,即相互排斥、相互斗争、物极必反,但以前者为主。

在它看来,阴阳相“好”意味着它们之间有一个“中和之气”存在,由此《太平经》又引申出一分为三的观点:“夫天地人本同一元气,分为三体,各有自祖始”(《太平经合校》第236页)。这样,一分为二就发展成了一分为三。由于一分为三比一分为二能更清楚地表达事物两两之间的统一、和谐,所以《太平经》更看重一分为三。它的庞杂内容皆贯穿了一个核心,即“以三一为宗”、“三合相通”。所谓“三一”,即天道、地道、人道三者合一。这个思想来源于《周易·说卦传》所说的:“是以立天之道,日阴与阳;立地之道,日柔与刚;立人之道,日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太平经》的中心内容就是讲述怎样把这种天、地、人三道合一而致太平。

那“太平”是什么意思呢?《太平经》指出:“平者,乃言其治太平均,凡事悉理,无复奸私也。”完全按照事物的性质和运动变化的规律去进行调节、控制,没有私心,不偏袒,对人一视同仁,平等待人,这是“平”。这是就治理国家而言。《太平经》还把这上升到哲理的高度说:“天气悦下,地气悦上,二气相通,而为中和之气,相受共养万物,无复有害,故日太平。”它从这种自然主义的哲学观念推展到社会、政治中,认为社会生活中必须“立平,立乐,灾异除,不失铢分”(《太平经合校》第36页)。君主效法天地,无为自然,以民为本,实行道德仁治,少用、慎用刑罚,提拔人才,知人善任,大公无私,公平待人,君臣民同心互爱,“人各自衣食其力”(《太平经合校》第36页),各尽其责,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地尽其利,货尽其流,物尽其用,君民同乐,有福同享,财富平均,无灾无难,人际关系和乐顺畅。这样的“太平”盛世,是《太平经》所设计的一个理想社会的蓝图。

为此,它对照这个理想社会的蓝图,针砭时弊,宣称太平气将要到来,将代替“废气”,天地人都将“更始”。它认为,这是天道的必然,不可阻挡。由于“神人主天,真人主地,仙人主风雨,道人主教化吉凶,圣人主治百姓,贤人辅助圣人”,“此皆助天治也”(《太平经合校》第289页),所以,明白这道理的就是道师,顺应这过程而付诸于行动的是帝王。

《太平经》的作者虽然把希望寄托在帝王身上,只以帝王师自居,但他们也深知革故鼎新主要得靠他们发动最广大的老百姓。所以,《太平经》说,良师除献计献策于帝王之外,还要聚居道术之士,以“十数人”的“有功者”为领导骨干,以善道教化人民,祛邪布正,除旧鼎新。

从天、地、人三道合一出发,《太平经》不只是谈论社会政治问题,它还引申出了精、气、神“三气共一为神根”,“爱气尊神重精”,从而延年益寿,跻位仙真的思想。神仙就是“得道”的人。它认为神仙是存在的,“不死成仙”是人人都可以通过学习而成就的。《太平经》告诫修道者“独存其心”,“以心为主”(《太平经合校》第·469、470页)。与元气、天、地、四时、五行、阴阳、文、万物、财货相对应,太平经把人划分为无形委气神人、大神人、神人、真人、仙人、道人、圣人、贤人、民人、奴婢九个从高到低的等级。处于低等级的人可以通过积学修炼逐步提高位级。本着“神以道全,形以术延”(《太平经合校》第736页)的观念,它提出了守一、内视、存想、胎息、守气、服气、服符等修炼的方术。它还介绍了针炙的方法,列了一些草木药方。至于成仙的形式,《太平经》讲了两种,即白日升天和尸解。关于学、修这些方术,《太平经》反复强调要有真知,把握真道,“各守真实”(第68页)。获得真知的方法,在它看来,由于事物都是“缘类而生”的,所以把握事物可以“以类相从”、“以类聚之”,“各以类相求索”(第319页),“以一推万,足以明天下之道”(第447页)。有了“真知”,还要真行,以“效事”、“应”、“成功”、“征验”来验证。

从道生化万物,尤其是产生了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的宇宙发生论出发,《太平经》重视人的生命,提出了“事阴不得过阳”、“事死不得过生##(《太平经合校》第51页)的观点,这是针对当时强调忠孝的虚伪的儒家名教而发的。不过它也没有完全否定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如主张“事下过上”仍然是“过之大者也”(《太平经合校》第49页),“天下之事,孝忠诚信为大”(《太平经合校》第543页)。而且,《太平经》还为增强人们遵循伦理道德规范禅精竭力地设想了很多方法,尤其重视神道设教的方法。对神,《太平经》本来认为:“夫神,乃无形象变化无穷极之物也##(《太平经合校》第439页),但出于神道设教的目的,它又宣称:“神者,上与天同形同理,故天称神,能使神也。神也者,皇天之吏也”(《太平经合校》第371页)。这样一来,神就从表达微妙变化的概念变成了代表天意来与人沟通的人格神。《太平经》认为,天“乐生”,“好善”,人也必须这样。这是因为人是天生出来的,天与人能相互感应。人行善,天就出瑞应,人作恶,天就降灾祸。人行善还是作恶,在冥冥之中有神随时进行着监督。神是沟通天和人的中介之一。人的生死薄就操在神的手中,行善寿命就增加,作恶寿命就缩短。但社会上毕竟有不少行善反而遭灾,作恶反而得福的事实存在,为了解释这些现象,《太平经》提出了承负说。认为致力于行善反而遭遇灾祸的人,是承负他的先辈的过失,是他的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灾害正好作用于这个人。那些作恶反而顺顺畅畅,平安如意地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是他们的先辈行善而积畜了很多善功,这些善功正好对这个人给予报答。如果真是这样,那人们行善与作恶的积极性就不大了。所以,《太平经》提出,如果自己能积累善功而超过先辈的万万倍,那么,哪怕先辈尚有余殃,也不会作用于自己。为此,《太平经》提出了种种解承负的方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