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道教史话(三教史话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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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秀似谷中花媚日,清如潭底月圆时(9)

第三,“是故存言者,非得象也;存象者,非得意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言也。##(同上)这里进一步强调,言不是象,象不是意,执着于爻辞、卦辞,你所理解的象就不会是本来的象,执着于象,你所理解的意就不会是本来的意。拘泥于言、象,言象的价值就会丧失。也就是说,不可把言、象的作用夸大。

第四,“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同上)这是最后的结论。王弼主张,言、象只是把人引向对实在的顿悟。过了河,船就没有用了。如果过了河还牢牢牵着船不放,就无法离开河边去办事。言、象一旦把人导向对意义的领略,言、象的功能就完成了。

可见,王弼综合前人的思想,对言意之辩作了发展。不仅如此,他把“寄言出意”、“得意忘言”作为注经解经的重要方法,推衍出了一系列新的观点,促成了思想界的一场大革命,开玄学空灵卓妙的新风。

竹林之中

“任自然##正始时期的玄学是通过注解《老子》,展开有无之辩,致力于名教与自然的结合。进入竹林时期,则重在发挥《庄子》思想,翼图超越名教而纯任自然。嵇康(223~262年),字叔夜,谯郡(今安徽宿县)人。他早岁即孤,才高气傲,广闻博览,尤好老庄与古琴,自称“非汤武而薄周孔”(《与山巨源绝交书》),钟会斥责他“言论放荡,非毁典谟,帝王者所不宜容”(《晋书本传》)。嵇康作过曹魏政权的“中散大夫”,是曹氏宗室的女婿。司马氏当政后,他隐居不仕,与阮籍、刘伶、向秀、山涛等结为“竹林之游”,又曾在太学中活动,评议时政,尤其对司马氏集团假名教之名行党同伐异,诛杀异己、图谋篡代之实强烈不满,终于惨死在司马氏的屠刀下。阮籍则善于与权贵周旋,以纵酒、放荡来掩饰心中的苦闷,得以全身免祸。

在自然观上,阮籍认为,纷纭复杂的事物都是“一气盛衰”的产物。

天地万物的常态是和谐的,这就是自然。所以说:“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阮籍,《达庄论》)阮籍认为,“人生天地之中,体自然之形。身者,阴阳之精气也。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游魂之变欲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驭者也。”(《达庄论》)物我是一体的,人生天地之间,形体和精神都是自然的体现。嵇康也与阮籍(210~263年)互相发明,论证天地万物出于元气,认为“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明胆论》)“浩浩太素,阳曜阴凝;二仪陶化,人伦肇兴。”(《太师箴》)这即是说,元气本身包含着阴阳两个对立面;由于阴阳二气的结合变化,从而衍生出天地万物来。人类最初也是由阴阳二气陶冶而成的。

稽康对养生也作了探讨。在形神关系问题上,嵇康主张形神相须,反对形神相离,主张“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养生论》)。他认为,养生要形神并举,“使形神相亲,表里俱济”。就养形来说,是要“呼吸吐纳,服食养身”。就养神来说,要“清虚静态,少私寡欲”。他更重视的是养神。养生的目的不只是“尽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的长寿,但不是成仙。因为神仙虽然存在,但“神仙似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养生的目的在于获致“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无为自得,体妙心玄”的境界。

在言意关系上,嵇康认为:

夫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证。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声无哀乐论》)

这是说,人们在推理和判断的时候,首先要认识事物自身的“理”,在此基础上参考“古义”。反对“以己为度”的主观臆断。嵇康和王充一样,鄙视儒生“以周礼为关键”、“立六经以为准”(《养生论》)这种因循守旧的思想方法,认为只有放开眼界,独立思考,才能“通变达微”,开拓创新。

正是以这种大无畏的创新精神,稽康、阮籍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主张。

阮籍认为,人性本于自然,理想的社会是没有君臣、礼法的原始时代。后来,君主产生,暴虐就产生,大臣出现,盗贼随之出来。礼法是束缚人民,欺骗人民,隐瞒真情的东西。嵇康走得更远。他深受道教隐士孙登的影响,主张纯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抨击儒家经典所宣扬的礼法名教,认为它们本身是束缚人性、违反自然的,甚至是社会上一切伪善、欺诈等种种恶浊现象的根源。这种“名教”绝非出于“自然”,相反是“自然之情”遭到破坏的结果,是“大道陵迟”的衰世产物: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抑引则违其愿,从欲则得自然;然则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经;全性之本,不须犯情之礼律。

故仁义务于理伪,非养性之要术;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

(《难自然好学论》)

因为名教务于“理伪”,而人性则要求一种“不扰”、“不逼”的自然生活。所以要“越名教而任自然”,达致“物情顺道”、“越名任心”(《释私论》)的境界。

以道合儒

唱“独化##郭象(252~312年),字子玄。据《晋书》本传说,他年少时就聪明睿智,嗜好老庄,能言善辩,滔滔不绝。

郭象既是在朝廷“任职当权,熏灼内外”,权倾一时的高级官员,又是著名的清谈家。他的思想首先承袭了以向秀(227~277年)为代表的儒道融合派。其中,王弼“以儒合道”,强调“圣人体无”;向秀又“以道合儒”强调“(圣人)无心以顺有”,其宗旨都在“儒道双运”,调和“自然”和“名教”的矛盾。向秀以庄学为宗,把“儒道合”的思想推进了一步。郭象全面继承了向秀的思想,并“述而广之”。现存《庄子注》一书,实际上是向、郭两人思想的融合。其次,郭象承袭了以裴颁(267~300年)为代表的“崇有”派。裴颁的《崇有》、《贵无》二论,就其贬道尊儒而言,郭象或许并不完全赞同;而其“无”不能生“有”而“有”系“自生”观点,则为郭象所直接承袭并大加发挥。裴颁、郭象都可称作“崇有”派。郭象的思想,就是以万物“自生独化”为依据“明内圣外王之道”,融合名教与自然,有为与无为。

郭象提出了“万物独化”的观点:

“世或谓罔两待景(影),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请问:夫造物者有邪?无邪?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故明众形之自物而后始可与言造物耳。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者也。”(《齐物论注》)

在郭象看来,万有世界不是从“无”化生的,因为“无”不能生“有”;同时,也并不是什么主宰者所造,因为任何“有”皆有限存在,既为有限者就不能创造他物。那么很显然,“将使万物各反所宗于体中而不待乎外”,万物是独自地、孤立地、无所凭依地生成变化的。但宇宙间的每一个物都不可缺少,“故天地万物凡所有者,不可一日而相无也。一物不具,则生者无由得生,一理不至,则天年无缘得终”(《大宗师注》)。

事物之间的相因、和谐是在玄冥之境中进行的,因而并不影响事物的独化、自为。物若各自本其性,自足其性,那么,物与物之间就没有什么差别了。人对物的“知”,也要本着这个原则,“聪明之用,各有本分##(《骈拇注》),个人的天赋使得自己懂得的,就是自己本该懂得的,其它的就不用强迫自己去弄清弄懂,“所不知者,皆性分以外也,故止于所知之内而至也”(《齐物论注》)。

郭象认为,万有众形,都不过是“迹”(现象),现象背后还有“所以迹”(本质),这种“所以迹”只有求之于言意之外的无言无意的境域才能获得。这种最高的神秘的认识,称之为“冥”。他认为达到了“冥##的境界,“言”和“意”、“有”和“无”、“迹”和“所以迹”,全都忘了,此乃所谓“冥而忘迹”。而“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大宗师注》),就可以超绝是非、玄同彼我、泯去善恶、忘掉贵贱,完全坠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郭象把这种境界描绘为“忘己”、“无我”,“性是自得”,“乐命自愉”的最高境界。

从这种境界论出发,郭象用“大小俱足”来论证“自然”和“名教##的合一。既然“万物独化”、“物各自生”,一切现实存在物都“自足其性”,又都“不可相无”,也就是全部符合“天理自然”的,因而也是不可改变的。社会中的长幼尊卑,亦莫非天理自然,也是符合人性的,因为,自然的原生性即天所给予人的本性,就是人性。他说:臣妾之才而不安臣妾之任,则失矣。故知君臣上下,手足内外,乃天理自然,岂真人之所为哉?……凡得真性,用其自为者,虽复皂隶,犹不顾毁誉而自安其业;故知与不知,皆自若也。(《齐物论注》)

悟到“自然”与“名教”合一的真理,而成为“体无”的圣人,即可以在现实的礼法名教中适性而“逍遥自得”:

夫理有至极,外内相冥,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内者也,未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者也。故圣人常游外以冥内,无心以顺有,故虽终日挥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大宗师注》)

“游外”是笃名教,“冥内”是任自然,前者是体,后者是用;前者是本,后者是末;前者为“外王”,后者为“内圣”。只要“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无论什么事均可适性而为,因为“率性而动,故谓之无为”(《天地注》),无为就能逍遥自得。“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逍遥游注》)。大隐居朝,中隐居市,小隐居山林,这一后世影响颇大的观念即由此而来。

“贵无”和“崇有”合一,体与用、本与末合一,“自然”和“名教##合一,“内圣”和“外王”合一,便是郭象营造的“游外以冥内,无心以顺有”的圣人境界,而玄学也在这种境界中划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