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又要过年了。她把折叠床搬到小店门口的人行道上,摆上鞭炮、对联、油盐调料。
风很硬,霸道地吹着折叠床上的纸张塑料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她拿起一袋盐压住对联,又拿起一袋醋压住塑料袋,嘴里回答着别人问某件东西的价格。
他坐在她背后的小店门口,看着她做这一切,好像都是她应该做的。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是这样。
二月
年终于过完了,他们的争吵也停止了。
争吵的焦点是每天晚上谁要住在店里。她说:我害怕,真有小偷怎么办?他说:烦死了。年年过年都要看店,一天都不能歇,骡子马还能歇几天呢。
几乎每天傍晚,这样的争吵都要进行,好像成了习惯,不吵,这个夜晚就过不去。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谁愿意天天这样吵下去呢?既然没有,那就还是吵吧。
三月
他和房东打了一架。起因很简单,几块钱的水费。
房东来收房租,他给了,房东要加8块钱水费,他说租房时说好的,含水电费的。房东说,水电费是日常生活用的水电费,可他们在这里开商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洗,自然要另收费。他说:我是开商店又不是开饭店,能洗什么啊?
这时,她端了一大盆小鱼出来,想坐在门口收拾出来,裹上面炸了卖给附近学校的小学生。房东指着那盆小鱼:看,还说没有,这是什么?
看到她端盆出来,他已经火冒三丈了,听到房东指着那盆小鱼说事,他一脚踢翻了大盆,死的活的小鱼四散流去。
她手足无措地站着,看他和房东打在一起。
四月
因为和房东打架,房子被收回了,他们不得不另找房子,搬家,搬商店。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搬家了。自从两个人先后下岗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做过买房的梦。
他不知道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和他们最初设想的是距离越来越远。
孩子已经十二了,十二年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们只打算租两三年房的,可谁知,竟然一直租到现在。
五月
她妈病了。她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让她赶紧回去,她问什么病,她哥不说。她知道,哥是等着她拿钱给妈看病呢。可新换了房子,交了租金后,她手里的现金只有2000块钱了,还要进货。银行里存的3万块钱,那是将来给儿子上大学攒的,说什么也不能动。
他说:你妈病得真不是时候。
她说:你妈生病还挑耐间啊?
他说:那你说怎么办?
她说:我哪儿知道。
六月
大学同学打电话说要开同学会,问他去不去。他说:不去,没时间。
她问他干吗不去,他说:破同学会有什么意思?早晚还不是那几个人烧包。
他很不愿意想起大学时代,他觉得那简直就是讽刺。
七月
儿子放假了。小学毕业了。
给儿子选择一所好学校,成为他们沉重的心理负担。
争吵又开始了。
八月
她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人,找同学、托朋友,想让儿子进实验中学。
入学要辖区内户口本、房产证,她一样也没有。他们的户口、儿子的户口还都在原单位的集体户口本上,没有自己的房子,户口往哪儿迁呢?
她骑着自行车在骄阳下奔走,她说:大人苦点没啥,孩子可不能再受罪。
还好,校长同意儿子参加入学考试。还好,儿子很争气,考了前十名。
得到消息的那天,她破天荒地早早关了店门,她要给儿子做好吃的——炸茄盒。
一只煤火炉,一个小铁锅,她朝锅里放茄盒,他负责把炸好的夹出来,儿子端一个小碗炸好一个吃一个。
三个人像一个牢靠的三角形,汗津津地围在一起。
九月
儿子领回了新校服,她说:质量太差,这就敢要一百八,杀人啊。儿子从她手中夺过校服:不懂不要瞎说。
她呵呵笑笑:样子好看就行。也并不是校服质量不好,只是她舍不得那180块钱。
他说:瞧你那抠门样。
她还是呵呵笑笑:不抠你天天喝风啊?听到她蹩脚的幽默,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