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一散,大家先后从里面走了出来。魏尚飞紧挨着钟国梁边走边谈,似乎在解释什么。曾宪和鄙视地望了望魏尚飞,加快脚步走了。司马民望步履沉稳、神态冷静地从魏尚飞身边走过。他身后跟着脸露怒容的谭明和情绪不高的方刚。
司马民望开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谭明和方刚也跟了进来。
“民望同志,省委对胡国民没有同意立案,下一步怎么办?”方刚问道。
谭明气冲冲地说:“怎么办?向中央纪委汇报反映,我相信总有说理的地方!”
“谭书记,冷静一点吧!”方刚说着,给谭明倒上一杯茶递了过去。谭明把手一挡:“我冷静不了!”茶水泼了一地。
司马民望背着双手,在房里踱着小步。他看见谭明在发火,就平静地说:“老谭,生气没有用,魏尚飞就是想激起我们生气、发火,引起多数常委的不满,失去支持。我们要看到,国梁同志和宪和同志还是支持的。有的同志对问题还不太了解,我们一时又不便说透,也难怪他们。”
谭明还是火气未消,慷慨激昂地说:“办案难,难办案,并非难在案子本身,而是在于有些人的权力和人情的干扰。在各种关系网面前,我们纪检监察干部不能成为网上的‘结’,而要做破网的刀。”
“对!我们执纪执法干部应该有一股浩然正气,不能缺钙,得软骨病。”方刚也被谭明的情绪感染了,心情激动地说。
司马民望听了谭明和方刚的话,非常高兴而自豪。他双手叉腰,神态坚毅地说:“我很赞成你们的观点。在公与私、情与法、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中,执纪执法干部应该有自己的浩然正气和胆识。但在具体工作中一定要注意策略和掌握好时机,不然欲速则不达。”
“这次省委常委会,我回去跟戚新国怎么讲?”方刚请示说。“你就把钟国梁同志的最后意见说一说,其他就不要传达了。”司马民望回答道,然后转身对着谭明,“老谭,你把在海北调查发现的有关胡国民问题的线索,抓紧核实一下。至于你个人要向中央纪委反映有关情况,那是你的权利,谁也不能干涉。如果有必要,省纪委也可以正式向中央纪委汇报。”
谭明会心地笑着点了点头……
魏尚飞跟钟国梁申说了一阵,但没有收到应有效果,只好匆匆往家赶。他今天的意见虽然起到了作用,打乱了司马民望原定的计划,但心情并不轻松。特别是市财政挪借的一亿元资金给海北办事处炒地皮,他是脱不了干系的。临近家门时,他脚步沉重地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一进门,徐艳芳就问道:“老魏呀,省委常委临时开紧急会议,是什么紧急事情呀?”
魏尚飞很不耐烦地说:“你老是喜欢打听这些事干什么?”
“怎么啦,你今天是吃了炸药吧,说话这样冲?”徐艳芳在大声地反击。
魏尚飞懒得理她,只顾走进卧房,拨通了电话说:“新国呀,看来朱崇全吐出来了。今天省委常委会上司马民望说了胡国民的问题,提出要立案调查,并点了你挪借一亿元给海北的事。由于我与司马民望针锋相对,胡国民没有被正式立案,但还是要背靠背地进行初查。一亿元的问题,你和胡国民要守住阵脚,想方设法把担子挑起来,推给别人也是没有用的。”
徐艳芳早已跟进了卧房,原本想发作,给魏尚飞_一点颜色看,但一听电话的内容,一颗心也悬了起来,只好住气站在一旁。
戚新国在电话里异常紧张地说:“那怎么办?我们是小竹扁担,挑不了千斤重担呀。”
“你放心,”魏尚飞安慰说,“我决不会袖手旁观,千斤重担大家挑嘛。但你们一定要守住前沿阵地,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坚决不要说。”
戚新国放下电话,就心急火燎地拨通电话说:“国民吗?请马上去江心花园别墅,到我住的套房,有紧急事情商量。”
胡国民匆匆忙忙赶到江心花园别墅,见戚新国心浮气躁地在房里来回走动,就心情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戚新国开口。
戚新国点燃一支烟,忧虑重重地说:“据可靠消息,朱崇想拉我们垫背,已经把我们出卖了。”
胡国民惊恐地说:“那怎么办?魏书记还不肯出面帮忙吗?”
“他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省委常委会上,他为我们的事在据理力争。”戚新国说一半留一半,他不想让胡国民知道全部底细。
胡国民心焦意乱地说:“我们得赶快想办法呀,总不能等着人家来抓吧。我们到国外去行不行?”
“谈何容易!”戚新国毫不掩饰地说,“没有上千万的资财,你能在国外生活?我们这些从政的人有什么谋生手段?郑彪已经被弄起来了,魏国也跑了,从哪里搞证件?说不定我们早被人家盯上了,能跑得脱吗?”
“我们在香港的那两个女人,能不能让她们想想办法?”胡国民眼睛一亮说,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
戚新国把烟头丢进烟灰缸说:“你不要做梦了。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何况她们。”
胡国民颓然地往沙发上一靠:“我们现在真是进了笼子的鸟,只有等着人家来捉了。”
“现在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戚新国也沮丧地说,“呃,给魏国那一亿元的借款,魏尚飞的批条哪去了?”
“当时要魏尚飞写批条,我只是想卡他一下,他真的写了条子以后,我也没在意,不知道随手放到哪里去了。也许在家里丢进了字纸篓。”胡国民露出无奈的神色。
戚新国担忧地说:“要是找不到魏尚飞的批条,我俩的担子就重了。”
“最近我又找过,办公室没有,家里也没有。”
“你也太粗心!”戚新国瘫软地坐到沙发上说,“现在找不到批条,魏尚飞是绝对不会认账的。到时,只有我们两人替他背了。”
胡国民看到戚新国垂头丧气,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难道我们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戚新国又突然精神一振,他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喷出说:“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如果你做好了林岚的工作,事情也许会有转机。”这就是戚新国想的要胡国民走的另一步棋。
胡国民茫然地问:“做她的工作有什么用?”
“这还不清楚?请她求司马民望网开一面呀。”
“上一次我亲自找过司马民望,他根本不买账。”
“你找司马民望有什么用?这只能使他更加反感。”戚新国提醒说,“你比我更清楚,林岚是司马民望昔日的恋人,她对司马民望有情有义有恩。林岚的这份情义他一直是埋在心里的。林岚的妹妹又是他的嫩妻娇娃。如果林岚肯出面求情,林虹再吹吹枕头风,司马民望就是铁石心肠,能不软下来吗?”
胡国民为难地说:“林岚平时对我冷若冰霜,一点笑脸也没有,恐怕她不会出面。”
“这全怪你平时在外寻欢作乐,把人家冷落在一边,她能热得起来吗?说实话,她嫁给你又不是心甘情愿的。”戚新国数落着胡国民。“你别讲了,现在一切都晚了。”胡国民悲叹地摇了摇头。
戚新国站起来说:“现在可能还不晚。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情海深。你好好下功夫哄哄她,女人是容易心软的,她也许看在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上,会找司马民望求情的。”
“我试试看吧。”胡国民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司马民望发现胡国民的重大经济问题线索,内心也说不清是酸还是辣,是苦还是甜。他一方面确实非常高兴,因为抓住了胡国民的问题,这对锦江系列案是一个大的突破。但另一方面,他又迷惘怅然。司马民望非常清楚,胡国民一出问题,林岚的家就遭到不幸,他实在不愿林岚再冰上加霜。两种不同的感情在他灵魂深处矛盾着,啮咬着他的心。晚上,司马民望心情郁闷地推开家门,林虹迎上来接过公文包说:“有人告诉我,你们纪委要立案查处胡国民?”
司马民望警惕地问道:“谁告诉你的?”
林虹神色坦然地回答说:“是徐艳芳打电话来说的。”
“他们的动作很快嘛,工作已经做到我家里来了。”
林虹神色茫然地问道:“什么工作做到我们家来了?”
“唉!”司马民望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家与胡国民家的感情纠葛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有人就想利用这一点来影响胡国民问题的查处。”
林虹把公文包放进卧室出来说:“这算什么呀,胡国民出了问题,人家不说,你也应该告诉我呀。难道你现在一点也不关心姐姐了?”
司马民望神色凄然地摇了摇头说:“我怎么跟你说呢。查处胡国民,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是高兴还是痛苦。胡国民出了问题,我心里确实很难过。”
林虹疑惑不解地说:“省委不是没有同意立案吗?你既然难过,还深查细究干什么?虽然说,姐姐过去对不起你,不该在你坐牢的时候跟胡国民结婚。但她对你母亲,确实尽到了孝道。她老人家病危住院,姐姐一直守护在医院里。”
司马民望眼圈红润地说:“林虹,你不要误会。对你姐姐,我一直很内疚。我心里清楚,她为了替我母亲治病,为了让你上学,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几年前,母亲快去世时还在叨念她说,要是没有林岚,我哪能看到儿子平反出狱呀,哪能看到儿子当大官呀。”
林虹端上一杯茶递给丈夫说:“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我知道你对姐姐还是一片深情厚意。不过说实在的,要是胡国民真的出了事,姐姐的日子怎么过呀。”
“你今天怎么了?”司马民望带着火气说,“我伤口越痛,你越往上面撒盐!”
林虹看出司马民望心情烦躁,就和颜悦色地说:“好好好,我再不说了,你坐下来好好休息,我去看玲玲弹钢琴。”
司马民望斜躺在沙发上。女儿房里传出了优雅的琴声。随着琴声,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
在丛山峻岭中的侗家山寨,落日的余辉映照着一栋栋侗族建筑风格的农民住房。山路上,一群散学回家的孩子蹦蹦跳跳。他们回头挥手喊着:“老师再见!”站在山坡上的一男两女三个青年也在向孩子们挥手喊道:“同学们再见!”
男的就是司马民望。他是省委机关下放的干部。女的就是林岚、林虹俩姐妹。她们是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山寨里的孩子需要读书,他们三人就当了老师。司马民望白天教书,晚上就帮助她们姐妹补习功课。随着时间的推移,司马民望与林岚萌发了爱的幼苗。
站在山上的林虹见山路上的孩子们先后进入了自己的家门,就对司马民望和林岚说:“我先回去做饭,你们散散步吧。”说着,挤眉弄眼地笑着跑走了。林虹真是羡慕姐姐福好命好,碰上了称心如意的郎君。
司马民望和林岚边走边谈,路在脚下走,话从心底掏。路旁是一丛丛野花、红的、白的、黄的,竞相开放。他们来到了山花盛开的小溪边,炽热的目光在碰撞,在交流,不约而同地坐了下来。纯洁而深厚的爱的磁力,将这一对恋人紧紧吸在了一起……
爱情的幼苗很快长大、开花、结果。司马民望和林岚满怀喜悦地领取了结婚证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村寨赶。林岚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今天是我们结婚登记的日子,你要永远记住啊。”
司马民望爱怜地望着林岚那红扑扑的脸蛋说:“快走吧,今天乡亲们要按侗族的习惯给我们举行婚礼。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林岚娇嗔地说:“你急什么?林虹早约好了一帮姑娘和小伙子帮忙布置新房了。”……
侗寨的风雨桥前。农民们放着震天响的地铳,不少人吹着芦笙,围绕着一个竖在地上的特大芦笙东摇西摆地跳舞。姑娘们穿着艳丽的民族服装,唱着侗歌,拉着彩带,站在桥头。
司马民望穿戴着侗族传统的新郎服饰,被小伙子们簇拥着来到桥头。姑娘们唱着敬酒歌,连敬了他三碗米酒。司马民望被姑娘和小伙子推搡着,穿过风雨桥,经过高耸的鼓楼,来到歌舞坪。
歌舞坪上,姑娘和小伙子跳起欢快的侗族舞蹈,将司马民望和穿戴着侗族传统新娘服饰的林岚围在中间,载歌载舞。然后,小伙子们把司马民望抬到歌舞坪中,抛向空中,接住再抛,这样反复数次。同时,姑娘们向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抛撒着喜糖、红枣、花生。大家开心地笑着、叫着,争抢着……
这时,穿着白色服装的四名人保组人员突然出现在婚礼场上。其中一个为头的大声地问道:“谁是司马民望?”司马民望从歌舞场上走下来说:“我。”
为头的亮出逮捕证说:“司马民望,你犯有现行反革命罪,被捕了。”司马民望呆呆地站着,被戴上了手铐。
在场的人露出了惊疑、恐惧、不满和愤慨的各种表情。
司马民望被押上路。林虹去追赶,被斥责,被推搡。林岚瘫坐在歌舞坪上。她发疯似的哭喊着:“民望!民望!”司马民望回头望着林岚那悲痛欲绝的情景,眼泪在脸上流淌。他狠心地扭过头朝弯曲的山路走去。
刚走几步,司马民望突然大声吼道:“等一下!”
人保组人员被司马民望的怒吼镇住了,都停了下来。
司马民望吩咐道:“林虹,从我口袋里把怀表拿去,你们要按时给孩子们上课。”
林虹在犹豫。
司马民望生气地说:“快点!我用不着了。”
林虹只得无奈地从司马民望口袋里摸出一块古铜色的外国老式怀表。人保组人员抢过去一看,见没有别的什么,就退给了林虹。
司马民望走上山坡,突然回头对涌出山寨的男女老少大声喊道:“乡亲们,拜托你们照顾林岚姐妹。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