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雨乾坤
19734300000031

第31章

锦江市纪委书记张毅的书房,狭窄简陋,给人一种明显的挤压感。书柜里摆着马、恩、列、斯、毛、邓等著作和纪检监察业务书籍。彭德怀、海瑞、林则徐等人的传记,堆在办公桌的一头。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桌旁,张毅微阖双眼、仰着头斜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手指夹着点燃的香烟,轻烟袅袅。烟灰已半寸多长。

桌前垂着他写的自勉条幅:“反腐惩恶险象生,扶正祛邪卫士睛,出师未捷身受辱,评说自有正义人。”新写的条幅与张毅身后墙上“制怒”的横幅对照相映。

李秀兰推门进来说:“怎么,还未吃早饭?已经快中午了。”她见张毅没有任何反映,就边收拾桌上的烟灰缸边说:“你的事我从心底里是不信的,但方刚也那样认为,我就有些生疑,你是不是一杯水主义作怪,在外口干,抑制不住自己?”

张毅这时才从沙发上挺起身来:“什么一杯水两杯水,根本没有那回事!那天晚上我去郊区看朋友,没碰着人。”

李秀兰在房里打扫卫生,又随口问道:“你去看朋友,方刚说要向荣陪你一同去,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张毅看出妻子也有疑心,只得摊牌说:“你应该知道我去看的朋友是林芝嘛。我不想让一个小伙子知道我过去的一些事。谁知道她一家人会出去旅游?”

“你真的是去看林芝,是完全应该的。”李秀兰通情达理地说,“我知道你们的感情,本来要结婚了,因为她家庭出身不好,组织上不同意。她怕影响你的前途,就含着泪嫁给了郊区一个农民。”

张毅难过得流泪说:“我求你,别提这些事好不好?我对林芝一直有一种负债感。”

李秀兰劝慰说:“这也不能怪你,是当时极左路线造成的。

她现在一家人能够出去旅游,生活条件肯定比我们好。”

张毅长长嘘了一口气,叹息道:“我是志不得伸,愿不得行,情不得了,气不得舒啊。坏人在台上唱戏,我被停职怄气,叫我怎么想嘛!”

“事已至此,气也没有用。气坏了身子自己吃亏,别人高兴。你身正不怕影子斜,让组织去审查吧。”贤淑的妻子在劝慰丈夫。

张毅站起来,心情烦躁地转动着身子说:“我可以抛弃一切,但不能抛弃事业。也不知我的笔迹鉴定结果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笔迹鉴定的结果出来了,但作用不大。”司马民望在自己的办公室跟谭明、方刚、黄达生说,他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心情沉重,“笔迹鉴定的结论认为,字数太少,只有‘张毅’两个字,连年月日都没有,是不是张毅的笔迹,既不能认定,也不便否定。你们看怎么办?”

“我的意见还需要进一步核查。”谭明态度非常明朗。

司马民望又指着老黄:“达生同志,你是直接参与调查的,又是案检室的老主任,你的看法呢?”

黄达生看了看方刚,说出了埋在自己心里的想法:“我们上次的调查,从思维定势上说还值得考虑。我们的调查组取证主要是立足于认定张毅嫖娼来进行的。而对否定张毅嫖娼的调查取证做得不够。我赞成谭书记的意见,再核查一下。”

“达生同志,我是与你一起调查的,该找的证人都找了,该收集的书证都收集了,还怎么核查?怎么改变思维定势?我建议,提请省纪委常委立即讨论,拿出处理意见,免得人家说闲话。”方刚对谭明和黄达生的发言有些反感。

“我看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建议另外派人核查,是要改变一下思维定势。”谭明坚持自己的意见。

方刚有些冲动地说:“谭书记怀疑我们调查太马虎喽。这样说,我倒赞成谭书记带人去核查,书记的水平高些嘛。”

谭明脸上露出了很不高兴的神色:“你这是什么话?研究案子嘛,大家都可以发表不同的意见,切忌掺杂个人因素。不能因为是自己查的案子别人去复核就反感。”

“这个案子,我是秉公办理的,没有任何个人因素。”方刚涨红了脸说,“我倒觉得司马书记有点带个人感情,总想把良好的主观愿望强加于客观存在的事实。张毅嫖娼是明摆着的事实,不能因为他是纪委书记,平时工作很出色,就希望这不是事实。”

司马民望态度冷静,左手指在桌上交替划动着说:“方刚同志今天能把意见摆到桌面上来很好。但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这个案子背后有文章,但纪检监察干部办案不能凭第六感觉,要凭事实。”他说着站了起来,挥了挥手,“这样吧,这个案子我亲自去海北核查,请方刚同志一同参加。为随时询问情况,让张毅同志也一起去,你们赞成不赞成?”

谭明和黄达生都点头表示赞成。方刚也只好勉强表态说:“我少数服从多数,按书记的意见办吧。”

司马民望和方刚来到了海北市后街派出所内找贾所长调查。黄晶晶在做记录,小苏旁听。,司马民望以一般调查人员的身份问道:“贾所长,请你谈谈当时讯问张毅的具体情况好吗?”

贾所长从气质和风度上看出,问话人的职务可能比方厅长高。他谨慎地据实回答说:“张毅到派出所之后,并不紧张。

我还以为他是社会上一般嫖娼的人,罚点款就算了。但他说,他是来锦江市驻海北办事处办理公务的。还让我们看了他的身份证。”

“他交了罚款吗?”

“是他打电话,叫办事处主任魏国来替他交的。”

“我们把张毅带来了,你当面再辨认辨认怎么样?”

贾所长点了点头:“行。”

方刚在司马民望问话时,一言未发。这时才起身出外把张毅叫了进来。

贾所长在仔细观察站在那里的张毅。然后说:“你坐吧。”

张毅按照贾所长的吩咐坐了下来。于是贾所长对张毅开始了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

“张毅,弯弓张,陈毅的毅。”

“哪里人?”

“辽宁省本溪人。”

“在哪里工作?”

“锦江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请你说一句‘我没带那么多的钱’。”

“我没带那么多的钱。”

“行了。”贾所长停止了问话。他向司马和方刚招了招手说:“请你们进里屋去好吗?”

司马民望点了点头。他和方刚、黄晶晶随贾所长来到了里面的一问房。

贾所长郑重其事地说:“从外貌看,就是这个张毅。但气质风度与上次的张毅不一样。一个举止庄重,语言文雅;一个为人浅薄,粗俗鄙陋,像是久闯江湖的。他们的口音也不完全一样。”

司马民望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贾所长的手说:“谢谢你。”

司马民望、方刚、黄晶晶、小苏和张毅找到了一家小餐馆吃饭。这时一位便衣公安把那个暗娼安排在邻桌,坐在张毅的对面。暗娼老是在看张毅,撩人的目光似乎在对张毅打招呼。

张毅吃完饭,只顾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好像根本没见过这个女人。

司马民望回到客房内,与方刚一起在找暗娼个别谈话。黄晶晶在做记录。

“是这个男人吗?”司马民望问道。

“从相貌看是他,但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上次他的眼睛色迷迷的,行为猥琐。这次他显得坦荡无邪,举止正派。”暗娼谈出了自己的感受。

“还有什么不同?”司马民望继续问道。

“他抽烟有个怪动作。他每次抽烟,都要把过滤嘴往茶杯里浸一下,再在另一头一吹,从过滤嘴中吹出一串水泡,然后才点火。我非常讨厌他这个动作。”暗娼说到这里,拿出烟做示范。

“你与他上床,发现他有什么特别记号没有?”

“他一进门就抽烟,要我脱光衣服,让他好好欣赏。上床时,也不准关灯。我发现他右大腿内侧有块二指大的胎记。我开始以为是脏东西,就用手去擦,他说是胎记,擦不掉的。”

这时,司马民望朝着方刚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方刚摇了摇头。

司马民望指着黄晶晶说:“你把笔录递给她看一看,有没有出人。”

黄晶晶把笔录递给暗娼。暗娼看了一遍说:“没有出入。”

“没有出入,你就签字吧。”黄晶晶指着笔录上签字的地方。

暗娼签了字,被带了出去。

司马民望站起来问方刚:“你现在对张毅这个案子有什么新的看法?”

方刚有些疑惑地说:“看来有两个张毅,除了我们的张毅之外,还有一个假张毅。”

司马民望侧眼望着方刚微笑着:“哦,你认为有两个张毅?

具体谈谈你的想法吧。”

“从调查情况看,真张毅端庄稳重,生活作风正派。假张毅粗俗鄙陋,猥琐下流。他们的口音也不完全一样。特别是假张毅抽烟有个怪动作,真张毅没有。”方刚说着望着司马民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检查一下我们的张毅有没有胎记,就完全可以证实了。”

司马民望开怀大笑:“那可不行。我检查了也不能算数呀。要是我说没有,又怕人家说我从主观愿望出发哟。”

方刚羞愧地说:“别取笑了好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

司马民望收敛了笑容:“张毅这个案子省委几个书记都很关心,这还得请医生检查,写出证明。”

“真假张毅的外貌为什么那样相像,一般人都分不出来?”

黄晶晶疑惑不解地问道。

司马民望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我听谭明说,张毅有个孪生弟弟。”

“我们再去问问张毅怎么样?”方刚提议说。

司马民望点了点头。

司马民望、方刚和黄晶晶来到了张毅的住房。方刚内疚地说:“张毅同志,实在对不起,由于我的调查工作不深入,害得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诚恳地向你赔礼道歉。我回去还要请求组织给我处分。”

张毅舒坦地说:“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是人家蓄谋已久设计的圈套。”

司马民望岔开话问道:“张毅,你有没有孪生兄弟?”

“我有一个孪生兄弟。我是哥哥,叫大儿;他是弟弟,叫小儿。”张毅回答说,“我们俩确实长得一个样。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弄错。为了区别,爸爸就把我剃成了光头。可惜,十岁那年,我两兄弟上街去玩,弟弟走散丢失了,再也没有找到。”

说到这里,张毅的神色黯然。

“假张毅也许是你弟弟,找到他就好办了。”方刚宽慰说。

“从哪里去找他呢?”张毅感到茫然。

张毅嫖娼的问题被否定,司马民望心里非常高兴。他提议说:“我们回去上火车的时间还早,去街市上走一走,轻松轻松。”

司马民望等人来到了海北花卉市场。店内和摊位上的各种花卉,千姿百态,娇媚动人。有骨朵满枝的,有串串如铃的,有绽蕾吐艳的,有灿烂盛开的,如绣似锦,琳琅满目。

方刚、张毅、小苏和黄晶晶跟随司马民望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穿行,一边观赏花卉,一边指点评说。

司马民望停在一个摊位旁,对一盆浑身是刺的仙人鞭发生了浓厚兴趣。这盆花造型奇特。深绿色的仙人鞭一簇接一簇,峻峭挺拔,犹如千沟万壑,群峰竞秀。那一个一个的小山头上,红色的花,黄色的花,在竞相开放,争芳斗艳。还有不少花蕾,含苞待放。

司马民望问摊主:“这盆花多少钱?”

“一百五十元。”摊主笑着答道。

“这么贵?”司马民望觉得一百五十元是个大数字。

“这不是普通的花,而是精心制作的盆景。”摊主在尽量说明这盆花的特别之处。

“六十元怎么样?”司马民望在讨价还价。

“你想要,就一百元吧。”摊主在价格上让了一步。

司马民望似乎很慷慨地说:“那就八十元吧。”

“看来你们是外地拿工资的干部,八十元就八十元。”摊主显得很照看顾客的样子,就拍板成交。

司马民望正要掏钱,张毅和方刚都要争着付钱。

“你们要付钱,我就不买了。”司马民望一副认真的样子。

张毅和方刚不好太勉强,就由司马民望自己付了钱。

黄晶晶对摊主说:“请你弄一个大纸盒装起来,免得在火车上碰坏了。”

摊主笑了笑说:“好。”

摊主将捆扎好的大纸盒交给司马民望:“您好走!”

“这种卖力气的活,还是我来吧。”张毅要帮司马民望拿纸盒。

司马民望躲闪着:“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别碰坏我的。”

“你放心,我会细心照顾它,保证不少一枝一花送到你家里。”

小苏笑了笑:“这是我的职责范围,你们都别争了。”他从司马手中拿过了装花的纸盒。

司马民望像小孩似的嘿嘿笑了……

张毅的事情基本清楚了,司马民望一行马上返回。

一下火车,司马民望就通知召开省纪委常委会。他在会上情绪兴奋地说:“这次我们去海北复查,弄清了事实真相。张毅同志并没有嫖娼,而是有人冒充张毅嫖娼,蓄谋陷害。具体情况请方刚同志介绍。”

“我上次和黄达生去调查,由于工作不深人不细致,使张毅同志蒙受了冤屈。”方刚显得很内疚地说,“我现在正式向常委作出检讨,并请求给予纪律处分……”

谭明急于想了解事情真相,就插话说:“先别谈什么处分不处分,请介绍核查的具体情况吧。”

方刚立即汇报正题:“司马书记和我重新找派出所贾所长和暗娼作了调查,并让他们与张毅同志见了面。他们认为我们的张毅与嫖娼的张毅风度气质不一样。口音也不一样。特别是暗娼提供了两个扎实的证据,”她向坐在旁边的常委要了一支烟,“假张毅抽烟有个怪动作,我给大家示范一下。”她依照假张毅的动作抽烟,抽了一口,呛得咳嗽不止,在座的人都笑了。

方刚把烟弄灭继续汇报说:“我们的张毅抽烟从来没有这种动作。暗娼还说,张毅的大腿内侧有一块二指大的胎记,我们的张毅没有。我们请医生作了检查,这是医生的证明。”她把医生的证明交给常委们传阅,“从这两点证据来看,就完全可以否定张毅同志嫖娼的问题。嫖娼被抓获的张毅肯定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