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佛教史话(三教史话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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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6)

三、归来携群英,京都好译场

当时太宗正驾临洛阳,不在长安。玄奘面对八方的关照和慰问,一概不予回答,只是闭馆独坐,以免引起非议。他要首先等待晋见皇上,禀报留学见闻等事。唐太宗在洛阳深宫之中接见了玄奘。玄奘献上各国奇宝异物,汇报情况。皇上跟玄奘谈到深夜,不知疲倦。因为第二天有战事,太宗请玄奘同行。玄奘推辞说:“旅途太辛苦了,还有翻译的事情等着我做,请皇上许我留下。”太宗就命令房玄龄专门派人照顾玄奘,并要求玄奘写出游历见闻,又力劝玄奘还俗从政,玄奘极力辞谢。

从此,玄奘在朝廷的资助下,召集各地名僧20多人,在长安弘福寺组织译场,开展规模巨大的译经事业。当年5月就译出《菩萨藏》等经。第二年口授《大唐西域记》12卷,历述17年中,亲临110国,听闻28国的伟大经历,详细介绍当时印度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宗教盛衰,使该书成为中国和世界文化史上最伟大的名著之一,被译成多国文字。据说印度近现代的考古发掘工作,有很多是借助于《大唐西域记》的记载而发现线索的。

玄奘带回梵经520夹,657部,花19年时间,译出75部1335卷,大约只占全部种类的八分之一。有关上座部、大众部的许多经律论,以及一些因明、声明著作,都没有译出,极为可惜。重点译介的是大乘瑜珈行派和小乘说一切有部的经论,对般若经类也花了很大功夫,将《大般若经》16会600卷全部译完。那时正是龙朔3年(663),玄奘译完《大般若经》,感到身体虚弱,支持不住,就不再翻译,一心行道。他在西域劳顿多年,所以60岁前后常有病痛。麟德元年(664)初,他在玉华宫病倒。玄奘一生崇信弥勒佛,精心研究弥勒所说的《瑜珈师地论》以及相关的瑜珈行派著作,病后更是一心称念弥勒,忏悔旧业,愿意往生弥勒所住的兜率天中,聆听弥勒说法。一天他对门人说:“有为之法,必归磨灭。泡幻形质,何得久停。行年65了,必定死在玉华宫。对经论有疑问的,就快问吧。”

大家吃惊地说:“年纪并不老迈啊,何出此言?”玄奘说;“这事我自己清楚。”于是前往佛像礼忏。

过了几天,玄奘又告门人说:“玄奘一定要死了。经上说,此身可恶,犹如死狗。我死了后,藏到宫寺后面山中静处就行。”从此卧床不起,开眼闭眼,总是看到大莲花洁白无瑕,又看见佛菩萨相好庄严,心里就明白一定会生在佛前了。就把门人叫来,问平生所译的经论,读读目录看有多少?门人一一读完,玄奘感到欣慰。然后吩咐把所有门人都叫来,说是“无常就要到了,马上来相见。”玄奘跟门人辞别后,给皇上留下遗表,然后默念弥勒,让旁人念“南无弥勒,如来,应供,等正觉,愿与含识,速奉慈颜。南无弥勒如来,所居内众,愿舍命已,必生其中。”于是右肋累足,右手支头,左手在股上,铿然不动。有人问:“见到什么相没有?”玄奘马上制止:“不要问,不要妨碍我的正念。”这样专心正念,求生弥勒天宫,到665年2月5日半夜,有弟子问:“和尚必定会生在弥勒面前吗?”

玄奘说:“必定得生!”说完欣然圆寂。过后两个月,颜色如常,还有种种灵验之事。

玄奘的翻译是我国译经史上的灿烂明珠,从他开始,往后佛典的翻译都称为新译,以前的都叫做旧译。由于玄奘的梵文造诣精深,由他主持译场,解决了梵汉转译中梵师和本土笔受者之间的隔阂或矛盾,纠正了旧译的许多错误,开辟了中国佛典翻译的新纪元。他的译经基本概括了当时印度佛学的全貌,也许只有密宗典籍在他的视野之外。

他还应印度僧人的要求,将据说是马鸣所著的《大乘起信论》由汉语译成梵语,传回印度。童子王托他介绍老子,他回国后,译出《老子》梵文本,流传于迦摩缕多国。

当时道士蔡晃、成英都竞相引用佛家中观来附会老子道德经,玄奘说:“佛教和道教相差天远,为什么用佛言来解释道家玄义?”

蔡晃说:“中观之论我很尊重的,以前学过,觉得跟老子有相通之处,所以引用来解释老子。过去僧肇写论,也是大引老子庄子,大家都不以为怪。佛理跟道理相似,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玄奘说:“佛教初传中国的时候,文字和意义都深奥难解,稍微附会一下老子,象《肇论》那样,也可以。但是那样搞不是终究的办法。老子五千言,有中国的贤明之士何晏、王弼等数十家作注,怎么不引用他们的注解?反倒要旁通佛典?岂不是越走越远了吗?”

译完以后,成英想把序言一并译出,说:“老子幽微深奥,没有序言,怎么能懂?”玄奘说:“看看老子治身治国之文,文辞已经完备了。如果再用磨牙齿咽口水写出来的序言,那么鄙陋的文辞,恐怕西方人看了,会有损于我国的尊严啊。”成英等人见玄奘不肯,就汇报到宰相府。中书令马周问:“西域有没有像老庄这样的道士?”玄奘回答说:“西域有96种道人,都希望超生。他们的师徒传承,都有毛病,陷在‘有’里面出不来。

至于其他如顺势派的四大学说等,中国没有过。假如把老子序也译过去,恐怕被他们当作笑话看。”硬是不肯译。

除了翻译,玄奘也有一些著作。可惜除了由他口述、辩机记录的《大唐西域记》最为著名广为传播之外,其他重要的论著都没有留下,如在印度作的《会宗论》和《制恶见论》、《三身论》等,都是名篇。回国后他着力翻译,没有时间著述。

四、宗门神足四,窥基是第一

玄奘译经所带的倾向性,使他的门徒逐渐形成一个宗派,最著名的弟子有神昉、嘉尚、普光、窥基,号称“玄门四神足”。在窥基的协作下,玄奘综合唯识十家论师的注疏,编成《成唯识论》,一般认为这是玄奘思想的代表作,后来所称的法相宗或唯识宗(慈恩宗),虽然一般以玄奘的的弟子窥基作代表,但是《成唯识论》却是法相宗的理论基础。

窥基(632~682)是玄奘最得意弟子,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有40颗牙齿,是如来32妙相之一。

开首在协助玄奘翻译天亲菩萨的《唯识三十颂》和十大论师的注疏的时候,玄门四神足都参加了。译了一段时间,窥基主动要求退场。玄奘很奇怪,问他为什么退场?窥基说:“晚上梦见金容,早晨骑上白马,这样虽然可以得到法门的糟粕,却失掉了玄源的纯粹。我不愿意在杂糅上面建立功勋。假如能够慎重取舍,裁成一本,我可以领命受任。”于是建议玄奘师傅不要全部翻译唯识十大论师的所有注疏,不如以护法的注疏为中心,旁及其余十家,凡有相同之处,一概删掉,编译出书。玄奘采纳了窥基的建议,就辞掉其他三神足,带领窥基一人共同翻译编辑了著名的《成唯识论》,为法相宗的建立奠定了理论基础,人们都夸玄奘量才授任。后来窥基又作《成唯识论述记》10卷57万字,阐发《成唯识论》要旨。

玄奘和窥基的师徒关系有一个传说,很有意思。

开头是师傅找徒弟。贞观22年,窥基17岁时,有一次在路上被玄奘看见了,玄奘“一见钟情”,心想:“这个人如此眉秀目朗,举止豪爽,真像是将门之子!要是有缘度他做弟子,我法就有传人了。”于是去跟窥基的父亲尉迟公说起出家的事。

父亲说:“这种人粗悍得很,没法子调教。”似乎不愿意。他父亲本来是朝廷的将军,玄奘就说:“这孩子器度不凡,不是将军您,谁也生不出这种后生,不是贫僧我,也无人能识得他的才华。”父亲就答应了。

可是窥基却坚决不干。经再三激劝,窥基提出条件说:“许我三件事,我就出家。第一,不断情欲;第二,不禁荤血;第三,不能过午不食。”

玄奘说:“好好,都依你的。”于是安排车驾,共有三辆。第一辆装满经书,第二辆自己驾驭,第三辆是家伎女仆,时称“三车和尚”。人们说这是玄奘“先以欲勾牵,后令人佛智。”是大乘菩萨的方便法门。不过窥基自己后来却否认有这种事情。

可是在此之前还有一段因缘。玄奘去西天取经,路过喜马拉雅山。那时窥基已修到罗汉果位,正在喜马拉雅山的雪山中人定。玄奘把他从雪堆里弄出来,告诉他马上投胎到东土大唐的皇家。可是窥基搞错了门,投生到尉迟公家里。十几年后玄奘取经回来,去找他,一眼就看上了他,他却不认得玄奘了。这叫做“隔阴迷”,一投胎,上辈子的事情全忘了。

玄奘找到窥基,让他先住在弘福寺,后来随玄奘搬进大慈恩寺。高宗永徽5年(654),窥基被度为大僧,应选学习五印度的语言。两年后,窥基25岁,应诏参加译经,从此一直跟着玄奘,译了9年佛经。玄奘658年迁入西明寺的时候,有50位大德被选派同往,其中一个叫做圆测的,也是俊朗之器。玄奘在那里讲唯识论,圆测大概是不在其列,就以金钱贿赂讲堂的看门人,化了装悄悄潜入讲堂听法。圆测是个聪明人,很快就理解了大意,于是写出论疏,在西明寺里叫板集僧,开起了唯识论讲座,好多僧人都去听。窥基听说此事后,深感惭愧,觉得自己不如圆测。玄奘安慰勉励他说:“测公虽然造疏,但是不懂因明。”窥基从此跟玄奘学习陈那的因明论,很有成就;纵横立破,著书立说,无人能比。又请奘师专门给他一个人讲《瑜珈师地论》,这一回又让圆测偷听了去,圆测又到外头抢先讲了《地论》。佛门也真是好玩。不过玄奘有言在先:“五性宗法,只有你窥基才能流通,别人不行。”

五性宗法是唯识宗的独到之处,大意是仿照印度的种姓,把众生成佛的可能性分成五种,即定性声闻、定性缘觉、定性菩萨、无性、不定性。

玄奘到印度走一遭,17年的心血,主要就是为了解决众生成佛可能性的问题。众生是现有佛性功德,还是将有佛性功德?谁能成佛,谁不能成佛?

是都能成佛,还是一部分能够成佛?可能他在印度就已经有了答案,回来后再加以整理,归结为“五性宗法”,这是法相宗得以独立成宗的主要依据,玄奘就以这个跟华严宗、天台宗等宗派抗衡,也跟菩提流支和真谛为首的旧唯识学对抗。既然五性宗法如此重要,它简直就等于法相宗,所以的确就有人称玄奘一宗为五性宗。可能玄奘在这里给窥基吃的小灶,是圆测和其他人偷听不到的,或者偷听了也没有用,掌握不了,或者不很赞成,因此玄奘才那么说。玄奘说,阿赖耶识是染净合一的,需要通过修持,把染污的种子转弱,清净的种子增强,最后有些人转识成智,转阿赖耶识成为佛智,也就是成佛。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佛,因为染净种子多种多样,根据人所分有的染净种子的差别,人分成五种,其中——定性声闻、定性缘觉和无性这三种众生,虽然都有作好人、生天上的有漏种子,但是都没有可以成佛的无漏种子,所以都不可能成佛。这叫做“三无”。另外就是“二有”,一是定性菩萨有可以成佛的无漏种子,二是不定这一类里面有些众生具备无漏种子,这两种众生可以成佛。信仰旧唯识学“自性清净无染说”的人,喜欢《涅檗经》、《华严经》主张的“人人有佛性”“人人可成佛”的人,赞同儒家“人皆可以为尧舜”的人,自然都很不愿意听到玄奘的这种声音。法相宗之所以垮得比较快,除了很多人觉得法相唯识的概念抽象细密难懂之外,可能这个“三无二有”的五性宗法也是很难懂——或者难以接受的,会使很多人失望,甚至绝望。

可是,就是如来自己,在《涅槃经》中也说过一阐提不能成佛。不过如来只是一种权说,就是要让某些人绝望。有时候人就是要绝望,才能产生巨大的渴望;反过来也是一样,它们互为表里,相互蕴含转化。鲁迅曾经引用裴多菲的诗句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而照中观论的逻辑,所谓绝望和希望,都是戏论;哪里有什么绝望,哪里有什么希望呢?比如说,希望和绝望,都还是在“我见”里面没有逃出来,还在那里“我”希望、“我”绝望地喊。菩萨无我,谈什么希望绝望?一切众生本来无我,即便他们在那里呼天喊地,又哪里真有什么“我希望、我绝望”?所以大乘经典里面大谈菩萨不发菩提心、是名真发菩提心。

不管玄奘是不是权说,窥基既然得了上师真传,理所当然成了法相宗的代表。或称玄奘为法相宗祖师,称窥基为宗师。

不过尽管玄奘单传窥基,圆测还是可以跟窥基一样宣传五性宗法,虽然并不是照本宣科,而是颇有自己的看法。圆测后来受武则天的皈依,可见他在朝廷影响之大。

664年玄奘在玉华宫译场去世后,译经事业中断,窥基又回到大慈恩寺,专门从事注疏,成为著名的“百部疏主”。后人了解玄奘的思想,主要通过窥基的疏注。奘师去世后,窥基也曾有一段时间驾着三辆车子前呼后拥地到五台山、太行山等地游历弘法,据说“三车和尚”的称呼是从这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