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佛教史话(三教史话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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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4)

4.神灭神不灭

慧远继承了先师道安的遗风,在民族文化的基础上传播佛教,而且比较喜欢说一切有部的法性说。

他和罗什有过书信往来,向罗什请教佛理的时候,表达了他自己的看法和困惑。这些文献后来集成《大乘大义章》。慧远跟罗什最大的分歧,在“神灭神不灭”等重要问题上表现出来。

罗什到长安的时候,慧远派弟子回信致意,并送上袈裟等礼物。罗什回函,称慧远为东方护法菩萨。其后,罗什要回故乡,慧远即去信表示遗憾,并写下自己研究佛学的十几点困惑,请求罗什予以指教。慧远最关心的问题就是法身、神我、灵魂是否存在、是否永恒不灭。他本人是坚信这一点的,但是在论证上有时又感到难以自圆其说。

最初的小乘经典阿含诸经中,世尊对这一类问题都是“置答”的,认为它们都是戏论,问题本身就没有提对。后来世尊在其他场合则有种种方便说法,龙树把它们归纳到中观之论。罗什是中观学家,他认为:无论“有、无、非有非无”都是戏论,只有作为方便说法才为佛家大乘所认可。

而慧远可能受到小乘佛教“说一切有部”法胜的名著《阿毗昙心论》的深刻影响,执著地追求一种确定不移的真理、不死的灵魂、不变的法性。

不过《高僧传·慧远传》中称,起先,中土没有涅槃常住之说,只是说寿命长远而已。慧远却感叹道: “佛是至极则无变,无变之理岂有穷耶!”因此写了《法性论》。罗什见了,赞叹道:“边国人没有经典,就跟佛理暗合,岂不妙哉!”好像罗什挺赞成似的。但有人认为,依《大乘大义章》看,他们的分歧很大。虽然后来有法显翻译的《涅槃经》,提出佛性或涅槃常乐我净,使人觉得这是对鸠摩罗什的婉转的批评,可是就是在《涅槃经》里,如来也并没有死执佛性是“常”,说“常”只是为了对治那种以为“无常”就是绝对真理的观点;而为了对治“佛性是常”,如来在《涅粲经》中又说“佛性非常非无常”,其实这话同样不可死执。我们知道,后来禅宗六祖慧能正是用“佛性无常”来解释《涅槃经》“佛性是常”的命题的。慧能的“对法”或辩证法运用自如,在对于佛性的理解上跟鸠摩罗什并无二致,似乎跟慧远不同。

这使我们想起了释迦牟尼涅槃前留下的一首偈子,头两句是——

“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

东土有众生,可以付大乘——花荣南北

南北争列国

废佛兴佛忙

一、开怀才捧出,横溢是花香

魏晋以来的列国争战到南北朝(420~589)达到高潮,民族大融合和文化大交融比春秋战国更加广泛深刻。

本土的儒道文化进入裂变新生期,跟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变革互为表里;外来的佛教文化呼啸而来,大批胡人口操一派胡言,却用有点生硬的汉语译经说法,各路大师犹如横空出世,令人耳目一新。出国求法的潮流此伏彼起,甚至达到舍生忘死的程度。佛典的汉译此时多已“功成名就”,围绕经典的理解问题风起云涌,人们为至关重要的佛性问题嚼烂了舌头、写断了笔头。一种外来文化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实属空前。

如今,没有几个人再为佛教是否属于中国的东西而犯愁,反倒是许多人以佛家正宗自居,谈论佛教后来如何回馈印度的问题。可是在当时,人们却为“以夏变夷”还是“以夷变夏”伤透脑筋,一些人欢呼新生,一些人如掘祖坟。不过,历史却是这样走过来的:伴随着春秋原典的不断更新和佛教文化的深入骨髓,中国人的称谓也从“秦人”、“汉人”变为“唐人”,走向一个从未有过的全盛时代,并长期领先于当时的世界。而中华民族不只在文化上,就连血液和遗传基因都打下了异民族的深深烙印。总的说来,奋发向上的中华民族正如一个蹭蹭往上长个儿的年轻小伙,面对来自异国他乡的菜肴,胃口极好。

随着南北朝各种对立的演进,两晋之际北方转重儒家,北方王宫贵族纷纷南下,其原有的玄学随之南行,影响所及,使东晋佛教“北寿南远”

时罗什门人重学理、慧远僧团重修行的“北理南行”格局,来了一个大倒转,形成北方重实践、南方重义理的佛学基本态势。而道教在南方以陆修静、陶弘景为代表,在北方以寇谦之为代表,形成了系统的理论,展开活动。儒家在佛道二家的狭缝之中,经受了严重的考验和震荡,竭力通过吸取新的营养来维护自己的正统地位。

帝王崇佛是南北朝佛教迅速发展的重要原因。南朝的宋文帝(424~453)、梁武帝(502~549)、简文帝(550~551),北朝的北魏文成帝(452~465)等,都是著名的崇佛帝王。南朝到梁(502~556)的时候,寺院共有2846所,比东晋猛增1000余所;僧尼82700人,比东晋剧增三倍多。帝王崇佛甚至导致僧人把帝王直接看作“当今如来”,加以礼敬,这里儒佛二家实质上已难以区分。

二、飓风吼海啸,骇浪惊慈航

另一方面,无节制的扩张所带来的鱼龙混杂等弊端,以及新旧、中外文化和政治经济利益的冲突,乃至佛教内部的不同意见,也导致此时期多次大规模排佛。仅北周武帝建德三年(574)的排佛,就勒令还俗僧道200多万;577年,周武帝灭北齐,又没收寺庙4万所,还俗僧人300万。佛法航船经受了冲天海啸般的严峻考验。

著名的排佛事件,佛家称之为“法难”,中国佛教史上共有四次,叫做“三武一宗之厄”。其中有两次都发生在北朝。

一次是北魏太武帝灭佛,一次是北周武帝灭佛。

北魏从道武帝(386~409)建都平城(山西太原)开始,鲜卑拓拔氏历经几代不断向中原迸发,在统一黄河流域的过程中,也接受了佛教。太武帝(423~452)作为锐意武功、平定祸乱为先的一代帝王,跟其他北魏帝王一样,逐步接受了中原的先进文化和制度,对儒道佛都曾学习尊崇和倡导。开头太武帝信奉佛教,后来在寇谦之的弟子、大臣崔浩的推荐下,改为遵奉天师道,拜嵩山的寇谦之为天师,并改元为“太平真君”。接着就多次下诏灭佛,以儒家正统自居,将佛教视为外来妄诞之说、违背人情,历数佛教破坏政教礼仪、导致历代丧乱,应当予以彻底取缔。这自然有僧尼信众自身的不是,不能说诏书全是妄言。值得注意的是,老庄也一并在斥责之列。而寇谦之本人是否赞成灭佛,人们却有不同的看法。由此也可看出老庄和道教、天师道的复杂关系,而寇谦之又把大量的佛儒内容吸收进天师道。但结果是,根据446年的诏令,一切佛像胡经,全部打碎烧毁;所有沙门无论老少,统统活埋击杀。佛教遭到前所未有的惨重打击。到448年,寇谦之死,450年崔浩被诛,452年太武帝被太监杀死,文成帝即位,才下令复兴佛教。

北周武帝544、577年灭佛,跟北魏不同。第一个不同,是不杀僧人,只毁像破塔烧经,强迫僧人还俗,寺庙归于王公贵族;第二个不同,是佛家和道家都在扫荡之列;第三个不同,是奉儒家为正宗,以此会通儒佛道三教,其灭佛准确地说不是“灭除”,二是“整顿”,不过太过火;最醒目的是第四个不同,僧人卫元嵩上奏朝廷,从大乘佛教“大慈为本”的精神出发,批评当时佛教界大行像法、大造佛像寺庙佛塔、劳民伤财、空谈慈悲、不做实事、贪婪腐败等等坏处,主张废除佛像佛塔;彻底改革佛教,将世俗社会建设成真正的盛行大乘佛教的理想社会,不分道俗,不论亲疏,就以城隍为寺塔,以周主为如来,以城邑作僧坊,和夫妻为圣众等等。认为这就是振兴佛法,否则就是灭佛法。周武帝灭佛受到卫元嵩奏折的强烈影响。不过,后来道宣(596—667)在他的《续高僧传》中,认为卫元嵩的本意不在灭佛,而是受到龙树《大智度论》中关于天王佛不穿僧衣、不乞钵食、以“俗形”成佛等事的影响。道宣批评的只是卫元嵩道理上讲得可以,做起事来就不一定那样。因为那是大乘之说,一般人不容易做到,必须一道一俗,两个轮子同时滚动才好。其实前此就有高僧慧远给桓玄整顿佛教的措施出谋划策,排佛不一定对佛教不利。《金刚经》说:“所言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是值得深思的。

周武帝“整顿佛教”,将数百年来一切佛塔扫地以净,还俗300万人,退寺庙4万座尽赐王公。可是到578年周武帝去世,宣帝继位,佛教很快就复兴了。

滔滔出国潮

悠悠达摩船

一、学子别父老,舍命西游去

出国“留学”从朱士行首开其例之后,逐步形成潮流,到晋宋之际,出现高潮。先后有慧睿一人、智猛一行15人、道泰一行29人、法勇和僧猛一行25人等不畏路途困顿艰辛和生命危险,纷纷出国求法,带回宝贵的经典和异域文明。最有名的,是南方的法显、智严、宝云等人;北方是宋云、惠生等人。

法显一行四人,出于个人的信仰,在晋隆安三年(399)从长安出发,途中遇智严和宝云等,一同西进。游历斯里兰卡和印度等29国,历尽艰险,其中慧景死在小雪山,宝云等中途返回;道整滞留中天竺不归,只有法显一人完成了这一求法的伟大长征,于413年胜利回到建康,共访学15年,带回《长阿含》、《杂阿含》、《杂阿毗昙心论》、《方等泥洹经》等经典。回国后他写出著名的《佛国记》。他和别人共同译出的《大般泥洹经》,对中国佛教的佛性论思潮起到至关重要的引发作用。

惠生和宋云518年的出国则是北魏的一种政府派出行为。惠生是洛阳崇立寺的僧人,宋云是敦煌人。当时北魏孝明帝年仅9岁,胡太后听政,信奉佛教,派惠生、宋云出国求法,并传播中华文明。二人应命从洛阳出发,历经于阗、波斯等十数国,4年之中,迎请佛经170部,都是大乘经典;同时也弘扬了国威和华夏文明,甚至使外国(乌苌国)君王以为华夏就是佛土,发愿下辈子投生中国。

二、高师观气象,缘熟东渡来

跟国人西行求法大潮相呼应,外国僧人来华传法也涛生浪涌,水涨船高。其中,印度僧人最多,其次是罽宾、师子国、扶南国人。南方的建康是南朝的来华僧人聚集的中心;在北方,北魏洛阳的永明寺是当时世界佛教最兴盛的圣地,竟接纳百国沙门3000多人,盛况空前。外宾来华,看见中国经济文化之发达,大为惊叹。菩提达摩盛赞洛阳永宁寺“实在是天宫,地上所没有的!”而外僧的精密思辨和渊博学识也使中国人大为佩服,改变了先前认为“夷狄贪婪不仁”的偏见。

他们来华有两条主要通道,一条是陆路,从中亚和印度越过葱岭,到塔里木盆地的南路或北路,经阳关、玉门转入河西走廊,进入内地;或者从中亚和印度取道天山北边和伊犁河流域,再转到内地。一条是水路,从广州乃至青岛等沿海城市登陆,再分赴全国各地。

来华的名僧众多,译经的盛况,胜过以前任何时期。除许多新译之外,也有很多重译的。如厨宾人求那跋摩(功德凯),一个人诵经100万余言,译经10部18卷。两晋时期译经主要靠罗什一家坐镇长安,南北朝的译经集团却是四处开花,声势更为浩大。主要的译经集团有四个——

1.南朝佛驮跋陀罗和求那跋陀罗译经集团:佛陀跋陀罗(觉贤,359~429),北印度人,译《大方广华严经》、《达摩多罗禅经》、《大般泥洹经》等经13部25卷;求那跋陀罗(功德贤),中印度人,译出《杂阿含经》、《楞伽经》等25部134卷。

2.北朝菩提流支译经集团:菩提流支,北印度人,在洛阳译经30部101卷,主要译作有《入楞伽经》等。

3.南朝真谛译经集团:拘那陀罗(真谛),西印度人,翻译《十七地论》、《摄大乘论》、《唯识论》等经论49部142卷,自作义疏19部134卷,共68部276卷。

4.凉州昙无谶译经集团:昙无谶(385~433),印度人,翻译佛典《大方等大集经》、《菩萨戒本》、《大般涅槃经》等19部131卷,60多万字,其中《大般涅槃经》“人人有佛性,个个可成佛”的观点,最具有大乘气象,也最对中国人的胃口,对当时和后世影响极大,风靡全国。

除了上述译经名僧之外,还有一位什么经也不译、在当时影响不是最大、给后世的震撼却是最为深广久远的印度僧人——菩提达摩。

因为他在少林寺面壁打坐9年,被称作壁观婆罗门。达摩是得道之人,他来中国,完全以其无上道行取胜。其佛理融通无碍,运用自如;机锋转语,方便接引;更以绝妙禅法,以心传心,付与弟子,独创中土禅宗。法脉传承计有六大祖师,五大派系,所谓“一花开五叶”的美谈,正是指此。禅宗对中国往后历史的影响,可以从这个情况看出——后来许多人说起中国佛教,立即想到禅宗;说起禅宗,以为就是中国佛教。

在佛教典籍潮水般涌人中国的时候,菩提达摩看到赤县神州有大乘气象,机缘成熟,可以到东土来创立他的“教外别传”的一宗了。中国佛教走到这里,已经可以从理论介绍学习,转向运用、驾驭和超越理论,升华到身体力行的修行阶段,达到理行合一。“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到这里开始显示它的力量。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行。而在行的过程中,师傅一句话对机,胜过弟子所读千万卷书,使人豁然大悟,证得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