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存在·真理·语言(海德格尔美学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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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作为道说的诗与思(4)

与诗的语言的多义性一样,思也是非单一的,不受制于单一的规则与形式,“诗作是从一种模糊的两义性来说话的。但诗意的道说的这种多义性并不分解为不确定的歧义性”。(UzS,S.75)多义性是诗思对话可能的重要前提,但这与不确定的歧义性无关。与诗不能受制于单一语法规则一样,思想也不能限制在逻辑之中。因为,“一切程式都是危险的”。(UzS,S.81)一切程式都使道说出来的东西成为不成熟的肤浅之见,并纳入某既定框架,从而有损于思。思必须回归到本性之处,“因此,必需这样的一种思,这种思必须思考前面所说的绘画、诗歌和数学—物理理论从中获得其规定的那种东西,那么,在这里我们就得放弃任何直接理解的要求”。(ZSD,S.1)思关切一切门类艺术与科学学科之规定性,并对之深思熟虑,这里要放弃那种就事论事和画地为牢的作法。

海德格尔把运思与作诗在语言上作了结合,“当然,更大的、今天的人们所不想承认的危险在于,我们思得太少,并且拒斥这样一种观点:在语言上取得本真经验只可能是运思的经验,而这首先是因为一切伟大的诗的崇高作诗始终在一种思想中游移”。(UzS,S.173)语言上的经验是思之经验,诗在思中运作。诗与思各处于何处呢?“诗与思两者相互需要,就其极端情形而言,两者一向以其方式处于近邻的关系之中”。(UzS,S.173)由于长期之偏见,思想等同于理性,相关于计算。因此,诗与思的近邻关系难以得到理解。只有不再把思理解为任何知识之工具,这种诗与思的近邻才能得到认同。

一种思越是深入到存在者之根源,就越具有思想的特性,因为“思想的追问始终是对第一性的和终极的根据的寻求”。(UzS,S.175)这基于本性及其现身自古以来就被规定为根据,而寻求本性就是探究与建立根据。但“思之诗性仍被遮蔽”。(PLT,P.12)在海德格尔看来,“思想的本真姿态不可能是追问,而必然是对一切追问所及的东西的允诺的倾听”。(UzS,S.176)倾听是比追问更为本源性的思想之道,因为倾听基于一种道的允诺。这要求一种对呼唤的应合,“只要把我们的思叫做命令,它就有了命令,也即思想已被带入一呼唤之中”。(WhD,S.137)显然,无关于倾听的思与诗处于分离之状态。

诗意经验是思之必需,“在我们的思想道路上,我们开始时获悉的在词语上的诗意经验将伴随我们”。(UZS,S.176)哲学与诗的分离,成为从柏拉图到黑格尔的思想的共同特征。因为,“哲学是关于存在及其结构和可能性的理论的、概念的解释”。(GA24,S.15)诗意语言与经验,更易超越形而上学的、论证的、概念的与体系化的东西,从而实现诗与思的合一。通过存在,思想与语言即词语相关联,“我们于是看到了事物真相,原来是词语这个物赋予另一个物以存在”。(UzS,S.192)作为语言的词语赋予了物以存在,因此也与存在之思相关联。“那么,思的任务就应该是:放弃以往的思想,而去规定思的事情。”(ZSD,S.80)海德格尔看到了事情之于思想的规定性,这是哲学通向智慧的必由的思想之路。

诗与思的近邻关系不是对道说的模糊的混合,“而诗与思是道说的方式,并且是道说的极好的方式。如果道说的这两种方式由于其切近而应该是相邻的,那么,切近本身必定以道说的方式运作。这样,切近与道说就应该是同一的”。(UzS,S.202)这切近显然是相关于语言之本性的,而与一般空间距离无关。切近使诗与思关联,但也并不否弃两者的差异。其实“……在‘相隔很远的两座山上彼此接近’,这两座山便是思想家与诗人……”诗与思作为道说,而“把诗与思带到近处的那个切近本身就是大道,由之而来,诗与思被指引而入于它们的本性之本己之中”。(UzS,S.196)在此道说中,语言向我们允诺其本性。人接受语言之道说,才成其为人,人之所以说语言只是为语言所用,而不是相反。

诗与思在本性上,总是密切关联,“运思者越稀少,作诗者越孤独”。(AED,S.222)诗与思之共同的语言究竟如何使两者运作并切近,仍不清楚,“诗人和思想家共同拥有的是‘语言’元素;但我们尚不知道‘元素’是如何被理解的,以及在意义上,它如何随着词的诗意使用或用于思想的变化而变化”。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诗意词语始终是一个谜”。(UzS,S.220)诗的道说久已成为了缄默,而诗意词语的谜只能通过诗的道说来显明,而不是分析哲学的语言分析。值得注意的是,诗的道说不是为了解开此谜,使之不再成为谜,而是要让这个谜受到思的关注。对此,海德格尔说:“我们也并非想解开这个谜,只是想读这个谜,把我们的思想聚集到这个谜上”。(UzS,S.232)恰好在这个谜上,诗与思实现了紧密和完美的结合。

在人们倾听诗歌时,词语之神秘向我们允诺,在倾听中,诗思合一,同时,“在倾听诗歌之际,我们思诗”。(UzS,S.237)在倾听中合为一体的诗与思关切存在之方式,“以这种方式存在,即诗与思”。(UzS,S.237)在这里,诗在本性上源出于语言自身,诗意不再相关于创造与提供尺度,“但是海德格尔所理解的诗意却是接受尺度,也就是听从语言自身的召唤,并将之传达给大地上的要死者”。正如荷尔德林所说,“哲人必须像诗人一样具备同等的审美力量”。诗与思在存在之境域相关,倾听语言的召唤,就必须在语言自身中敞开诗与思的交融。

荷尔德林曾盛赞圣美的自然,也谈到了诗人,正是自然培育与拥抱着诗人,但“诗人决不是所有的诗人,也不是无规定的随便什么诗人。诗人是未来者,其本性要根据他们与‘自然’之本性的应和来衡量”。(EHD,S.55)在诗中存有思想之本性,因为,“思想的共同灵魂是诗意地创作着的”。(EHD,S.90)思应力保自己的诗意之灵魂,“思是原诗,它先于一切诗歌,却也先于艺术的诗意因素,因为艺术是在语言之领域内进入作品的。无论是在这一宽泛的意义上,还是在诗歌的狭窄意义上,一切作诗在其根本处都是运思。思的诗意本性保存着存在之真理的运行”。(H,S.328-329)海德格尔的这种存在经验受到过荷尔德林与希腊人对话的启发,“在这一点上,荷尔德林自己与希腊人经常性的对话是非常有意义的,这被海德格尔自己看做是力图‘倾听’早期希腊思想的内容的期待、反映和阐明”。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这种对话开启了海德格尔的思想。

思之隐与显关联于诗,“沉思和运思的责任只有一个,即先于作诗进行思考,以便进而能在作诗面前后退”。(EHD,S.196)思也是诗的一种保证,两者的亲缘关系在于,“诗与思,两者都是一种别具一格的道说,因为它们始终被委诸于作为其最值得思的东西的词语之神秘,并因此一同被嵌入它们的亲缘关系中了”。(UzS,S.238)海德格尔强调诗与思之间隐秘的亲缘关系,他主张的诗与思的合一,并不表明他回到柏拉图对哲学的推崇。恰恰相反,他力图用存在之思去克服柏拉图的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思想。

在此,关键是倾听语言之允诺,并用语言形成一种思的经验,“而要形成这种经验,我们就必须认清思与诗的相邻关系,并在这种相邻关系中定居下来”。诗与思的近邻与合一,是在语言上形成经验,倾听语言,并居住在语言本性之中的前提。诗与思的相互对话具有重要意义,他说:“思与诗的对话旨在唤醒语言的本性,使要死者能重新学会居住在语言中。”(UzS,S.38)海德格尔诗意地说,思想是存在的思想,正如云是天空的云一样。诗与思是生成意义上的两种方式,比较而言,思的道说更隐蔽,更具持守性和保护性,而诗之道说则更为显然,更具开端性和创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