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胡塞尔与西方主体主义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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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内在时间与主体性(2)

时间至少在最直接的起源意义上讲,是基于自我的直观感受,离开了生命,离开了思维着的人的当下感受、记忆存留和前瞻期盼,恐怕极难言说什么是时间。尽管胡塞尔坚决反对在心理学意义上来谈论时间问题,但从客观时间过渡到现象学的内在意识的时间,个人直观感受的心理时间或许是一个有益和必要的环节,特别是对我们这些习惯于而且坚定信仰时间的客观性的人们而言更是如此。我们的心理感受、意识体验与外在物体的最大区别在于心理感受与意识体验不是各自独立自在的,而是前后相继,彼此相连,贯穿一气,难分界线。这也就是康德所认为的外知觉无不存在于空间之中而内知觉无不存在于时间之中的道理。我们的感觉、想象都是处于绵延之中,这种感受、体验和想象的绵延可以说就是时间最原初的基础。柏格森的生命体验,詹姆士的意识流,都是基于生命内在感受的绵延性,而詹姆士的“意识流”学说以及“边缘”理论对胡塞尔是有重要影响的,胡塞尔曾多次引用这些理论并明确地说他觉得詹姆士说出了他想要说的东西。而詹姆士的意识流严格地说应该是心理体验流,它是心理感受、心理情感、心理意念和意志自身的绵延和流逝,詹姆士认为是我们的理性意识将这些贯穿一气的心理赫拉克利特之流切割成相互分离的片断,而将其凝固成语词和表象,这表明心理体验本身是处在时间流动之中的,而时间也在这种心理对象的流动中得以显现,柏格森和布伦塔诺也基本上是在这种意义上来理解时间的主观性的。基于个人的直观感受来谈论时间是具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的,个人的心理直接感受是个人自由和个人兴趣最直接的起点和基础,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个人的直观感受和私人的欲念与兴趣在传统伦理和语言中是被压抑和贬低的,个人时间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于公共时间,个人欲念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于社会公共伦理。由于我们处在一个由约定的公共时间主宰的社会之中,私人性、当下性、个人自由性被这种公共时间排斥进了一个潜意识领域中。邓晓芒先生曾用个人时间与公共时间的理论来重新解读马克思的《资本论》,认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正是针对资本主义的社会化大生产的基础即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自我直观感受的个人时间完全被这种外在的公共时间所扬弃,个人劳动必须得到社会公共劳动时间的认同,否则就会成为无效劳动,因此个人的感性直观活动和自由被压抑和异化了。肯定个人时间实际上是肯定个人的自由,肯定个人具有相对于外在整体性的独立性。而一个没有个人时间的纯粹公共时间的世界,是一个完全由外在必然性主宰的异化的世界,缺乏自由性与多样性的干巴巴的机械世界。

但胡塞尔试图把相对于个人主观心理体验的内在时间上升为一种纯粹意识的内在时间,这种内在时间不依赖于个人的主观心理感受。胡塞尔说:“有人把绵延和接连发生的观念追溯到心理行为的绵延和接连发生的事实本身,自然,对此我们必须提出同样的反对意见。”胡塞尔基于其反心理主义、反主观私人性的原则立场,从没有使用过“个人时间”和“主观时间”,而只是用“内在时间”,他这种内在时间是纯粹意识的时间,是一种康德意义上的功能化的时间,这种功能化的内在时间意识整理和统摄心理体验、感受、情绪和意志,但它却不是对象性的心理体验和感受本身。“时间性一词所表示的一般体验的这个本质特征,不仅指普遍属于每一个单一体验的东西,而且也是指把体验与体验结合在一起的一种必然形式……每一单一的体验,如喜悦体验,均可开始和结束,因此界定了其绵延,但是体验流不可能有开始和结束。每一作为时间性存在的体验都是其纯粹自我的体验。”胡塞尔的内在时间意识,主要还是指把体验与体验联系在一起的这种必然形式。心理体验的感性原素(hyle)本身是相互交替、彼此更换的。“不可能有延存的体验,除非它被构成于一个作为过程或绵延统一物的诸所予性样式的连续之流中……‘当下’的连续性,它是一种永远更新的内容的形式连续性。”这些相互分离、零散杂乱的心理感受内容之所以能以统一化的绵延形式出现在心理过程中,就在于它们被纳入了一个统一化的秩序之中,而这种先验的统一化秩序就是内在时间。这极容易使人回忆起康德的作为先天直观形式的时间观念,胡塞尔本人也明确地承认这一点,“在从一个把握到另一个把握的连续进程中我们现在以某种方式也把握住了作为统一体的体验流。我们并未将其作为一个单个体验来把握,而是以一种康德意义上的观念来把握”。但康德的时空观是绝对先天和静态的,时间作为一种内知觉的统一形式,它动态地统摄了内知觉材料,但其自身作为一种先验形式而处于生成之外。而胡塞尔的内在时间包含有时间的对象极和自我极两方面的功能。首先,时间化是指时间对象统一化的构造过程,是指诸多的零散内知觉材料被绵延的时间意识统一化;其次,时间化在胡塞尔那里也指自我的自身构造过程,内在时间意识在构造对象的同一性时也使其自身得以实现,因为并不存在一个纯粹的与意识对象相脱离的赤裸裸的内在时间意识。“这个意义上的‘时间化’是自我的‘自身时间化’

(Selbstzeitigung),它是一个不间断的过程,即自我的不间断的继续追求(Weiterstreben)。但需注意的是,自我的自身时间化构造不同于它对对象的时间化构造,自我的‘自身时间化’并不意味着自我被创造出来,而只是表明这样一个状态,即:自我只能在一定的自身时间化阶段上得到指明,这大都是在对已被当下化之物的补加反思中,当然也可以在当下的时间化进行中,或是在对被时间化之物的预先期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