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汉语文化语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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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语用的体现关系(4)

三、体现之三:语境干涉

语境包括语言背景(上下文、上下语)和非语言背景(自然物与社会文化背景)它对话语意义推导所产生的影响,便是语境干涉。

庄例(8):

语境:庖丁为文惠君解(宰)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踩着),……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养生主》)

文惠君为何发出“嘻,善哉!技盖至此乎?”的惊叹?如何才能理解文惠君所说之“善哉”与“技盖”?这要靠语境:他进刀的时候,牛发出的声音,居然像乐音,能让人感受到跳舞的节奏,乐曲的韵律。语境参与,使我们明白话语的由来。这一例的语境是非语言语境,是对方的一系列的动作与情景(手……肩……足……牛发出的声音……跳舞……音乐……)。

庄例(9):

语境: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所看重的)道(事物发展的规律)也,进乎技矣(比看重技术本身还进了一步,超越技术范围)。……全牛……神遇而不以目视……依乎天理……以无厚入有闲(以无厚度的刀进入有空隙骨节之间)……游刃必有余地矣……视为止(目光专注不动)……踌躇满志(悠然自得)……”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领悟养生之道)焉。

(《养生主》)

要理解文惠君“得养生”一语,就必须听前言里庖丁所说的“……全牛……神遇而不以目视……依乎天理……以无厚入有闲……游刃必有余地矣……视为止……踌躇满志……”这一例的语境是前言,是对方的一大段话语。

现在我们用鲁迅的《阿Q正传》来说明语境对话语的干涉。

鲁例(16):

“我们的少奶奶……”吴妈还唠叨说。

“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阿Q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了。

如无语境,吴妈是无法了解阿Q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因为吴妈完全不了解这一阵子阿Q在小镇上的遭遇:被小尼姑骂为“断子绝孙”,他开始想女人。而谈话发生的那一晚吴妈在闲聊中透露老爷要买一个小的。

这便引起了阿Q的冲动。

鲁例(17):

“畜生!”阿Q怒目而视的说,嘴角上飞出唾沫来。

“我是虫豸,好么?”小D说。

小D的话,有取笑阿Q的意思:“我是虫豸”这话本是阿Q前些日子自己说出来的,阿Q被打,而且还要被迫承认是“人打畜生”,阿Q面子上下不来,只肯承认“我是虫豸”。

鲁例(18):“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来革过了!”“谁?……”阿Q更其诧异了。

阿Q为什么更诧异了?前面发生的事件是:赵秀才与假洋鬼子相约来静修庵砸碎了龙牌,顺手摸走了宣德炉。他们抢先阿Q一步革了命。阿Q自己落后了形势还不知道,因此诧异。

四、体现之四:附着符号束的参与

附着于人的符号,包括伴随物、面相身势与声气息。它们参与谈话时,会对话语有深刻的影响。

1.伴随物

它不是语境中的自然物体,是说话人正在运用中的或者自觉地准备着参与谈话的东西。这些东西必须是(1)话语涉及到的,(2)脱离本身,即:A不是A,临时获得了抽象的符号意义(中介系统)。对方之所以能听懂说话人的意思,正是借助了这些伴随物的参与。所以,那些虽是人的伴随物,但并未临时获得抽象的符号意义的物体,就不算对话语产生了干涉,如,语境: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愿以国家大事相托)”庄子持竿不顾,曰:“……”(《秋水》)庄子的钓鱼竿在后来的话语中,并未发生作用,只提到了龟,龟参与了话语意义的推理(但龟只是自然物,不是谈话人自觉准备的,也不能算伴随物)。因此,钓鱼竿并未形成对话语的干涉。

庄例(10):

桓公(国君名)读书于堂上,轮扁(人名)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

(《天道》)

伴随物“轮”参与了话语的意义的推理。后来,他们的谈话中,轮扁提到“削木为轮”、“斫轮”,没有这个参照物,桓公不会明白他的话语含义:既然木工手艺无法真正传及子孙,那桓公读的书也必定是记录下了糟粕。于是,桓公原谅了轮扁话中对他的不尊之词。

庄例(11):

列御寇(人名)为伯昏无人(人名)射(表演射箭),引之盈贯(将弓拉开得满满地),措杯水其肘上(在肘上放了一杯水),发之,……。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

(《田子方》)

伯昏无人瞧不起这种为了表演而非实战的花架子,后来,他把列御寇引到高山之上,临绝壁,令列御寇射,列御寇果然吓得战惊伏地。因此,弓箭与杯水都成了参与谈话之伴随物,获得了摆在外面的花架子这样的象征意义。

庄例(12):

语境:庖丁为文惠君解(宰)牛。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曰:……

(《养生主》)

刀是伴随物。他的整个话语是谈宰牛下刀的技法。刀参与了谈话。

这种场合下的刀已不再是刀,而是象征一切可被人运用的工具。

现以《阿Q正传》为例,说明伴随物参与交际会给话语的意义带来什么影响。

鲁例(19):

语境:天色将黑,他……走近柜台,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现钱!打酒来!”

伴随物是银钱与铜钱。过去,阿Q老是赊账,未庄小酒店与未庄人极为轻视他,这次发了财,“腰间还挂着一个大搭连”,有了这“满把是银的和铜的”钱,他说话的用词(“现钱!打酒来!”)便敢于这样正式,语气便敢于硬朗,神态便敢于这样潇洒。这时的银钱与铜钱不再是本身,而成了抬高他身价的象征物。

鲁例(20):

语境:阿Q悟出自己之所以受冷落的原因了:要革命,就必须去结识假洋鬼子之类的革命党。

阿Q:“我要投……”“滚出去!”洋先生扬起哭丧棒来了。

伴随物是哭丧棒。哭丧棒的符号意义极为明白:“不准革命”的权杖。

鲁例(21):

语境:阿Q杀头之前,让他画押。

“我……我……不认得字。”阿Q一把抓住了笔,惶恐而且惭愧的说。

伴随物是笔。笔在这里具有了象征意义:将自己送上黄泉之路的送葬物。

2.面相身势与话语内容的配合

下例中,为了不使本节篇幅拖得过长和突出面相身势,人物的话语都省略,只提面相身势。

庄例(13):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舆语曰:“……”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大宗师》)

四人说话时的面相是“相视而笑”,配合他们莫逆之交的话语,堪称契合。

庄例(14):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拍着胸口)曰:“……”子列子笑谓之曰:“……”

(《让王》)

子列子妻子说话的身势是:拍着胸口。这与其妻的话语配合,甚是得当。

庄例(15):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将以国政相托)矣!”庄子持竿不顾,曰:“……”

(《秋水》)

庄子说话时的身势是:持竿,不转过身来,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表示对做官的不屑。话语也是不屑做官的内容。

庄例(16):

广成子(人名)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叩头)

而问曰:“……”

(《在宥》)

黄帝说话时是什么身姿?叩头。他以此表示了对听话人的虔诚,话语也是对广成子一片恭敬。

庄例(17):

谒者入通(侍候的人进去通报),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怒发冲冠),曰:“……”

(《盗跖》)

“发上指冠”也是一种说话时的姿态,与他对孔子的仇视话语一致。

现以《阿Q正传》为例看面相身势对话语的干涉。

鲁例(22):

赵太爷愈看愈生气了,抢进几步说:“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你姓赵么?”

身势是“抢进几步”,与“你敢胡说”相配。

鲁例(23):

而阿Q自己也不说,独有和别人口角的时候,间或瞪着眼睛道:“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

“瞪着眼睛”与骂人的言语“……你算是什么东西!”相配合。

鲁例(24):

阿Q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说道:“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

“歪着头”与自暴自弃的话语内容(“我是……”)一致。

鲁例(25):

他癞疮疤块块通红,将衣服摔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说:“这毛虫!”

骂人的话语(“这毛虫”)与癞疮疤通红的面相与摔衣、吐唾沫的身势和谐一致。

鲁例(26):

“谁认便骂谁!”他站起来,两手叉在腰间说。

叉腰这样的身姿与骂人的话语内容(“谁认便骂谁”)一致。

鲁例(27):

“‘君子动口不动手’!”阿Q歪着头说。

歪着头与油腔滑调的话语内容一致。

鲁例(28):

“你怎么动手动脚……”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

通红的面相,赶快走的身姿,与无力的抗议言词是一致的。

鲁例(29):

“阿呀!”吴妈楞了一息,突然发抖,大叫着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后来带哭了。

楞、发抖、跑、嚷和哭,与口里喊的“阿呀”一致。

鲁例(30):

一定走出一个男人来,现了十分烦厌的相貌,像回复乞丐一般的摇手道:“没有没有!你出去!”

烦厌的相貌、摇手与“没有没有!”不仅内容和谐,而且话语的节奏与摇手也是一致的。

鲁例(31):

“畜生!”阿Q怒目而视的说,嘴角上飞出唾沫来。

怒目、飞唾沫与骂人话语相一致。

鲁例(32):

“你们可看见过杀头么?”阿Q说,“咳,好看。杀革命党。唉,好看好看,……”他摇摇头,将唾沫飞在正对面的赵司晨的脸上。

阿Q是麻木的,麻木的话,配上麻木的行为,说得兴高采烈之处,唾沫飞溅。

鲁例(33):

“太爷!”阿Q似笑非笑的叫了一声,在檐下站住了。

语境是阿Q在城里偷了一些衣物,赵太爷想买阿Q的便宜货,便叫阿Q上门来套近乎。阿Q对赵太爷心存芥蒂,便有了这样的似笑非笑面相。

鲁例(34):

“你又来什么事?”伊大吃一惊的说。

……

“革命革命,革过一革的,……你们要革得我们怎么样呢?”老尼姑两眼通红的说。

阿Q曾经来尼姑庵偷过萝卜,于是便有了尼姑这样的吃惊的面部表情与话语。后来的两眼通红,是因为曾吃过秀才和假洋鬼子的“革命”(砸龙牌和偷宣德炉)的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