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复活(名师1+1导读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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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今天是他在彼得堡逗留的最后一天。他一早就到瓦西里耶夫岛去看望舒斯托娃。舒斯托娃住在二楼。聂赫留朵夫按照扫院子的人的指点,找到后门,顺着陡直的楼梯上去,一脚踏进闷热的食物味很浓的厨房。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戴着眼镜,系着围裙,卷起袖子,站在炉子旁边,在一口热气腾腾的锅里搅拌着什么。“您找谁?”她从眼镜架上面瞅着来客,厉声问。不等聂赫留朵夫报名,那女人脸上就现出惊喜交集的神色。

“哦,公爵!”那女人用围裙擦擦手,惊叫起来。“您怎么走后楼梯呀?您是我们的恩人!我就是她的母亲,本来他们会把我们的姑娘完全给毁掉的,您是我们的救星啊!”她说着抓住聂赫留朵夫的手,拼命吻着。

舒斯托娃的母亲打开一扇走廊门,把聂赫留朵夫领到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身体丰满、个儿不高的姑娘,身穿一件条纹布上衣,一头淡黄的鬈发围着一张苍白的圆脸,相貌很像她的母亲。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男青年,腰弯得很低,穿一件领子绣花的俄国式衬衫。他们两人谈得津津有味,直到聂赫留朵夫进门,才回过头来。

“丽达,聂赫留朵夫公爵来了,他就是……”母亲叫着舒斯托娃的小名说。

脸色苍白的姑娘紧张地跳起来,把一绺从耳朵后面披下来的头发撩回去,睁着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盯着来客。

“那么,您就是薇拉托我营救的那个危险女人吗?”聂赫留朵夫说,笑眯眯地向她伸出手来。

“是的,我就是。”丽达说,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像孩子般善良地笑了一笑,“我姨妈很想见见您呢。”

“姨妈!”她用婉转悦耳的声音对着门叫了一声。

“薇拉因为您被捕心里很难过。”聂赫留朵夫说。

“请坐,或者这儿坐舒服些。”丽达指着青年刚才坐过的那把破沙发说。“这是我的表哥扎哈罗夫。”她发觉聂赫留朵夫打量着那青年。那青年也像丽达一样和善地微笑着,同客人握手问好。等聂赫留朵夫在位子上坐下,他就搬过窗口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薇拉是我姨妈的好朋友,可我简直不认识她。”丽达说。

这时从隔壁房间里进来一个女人,生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聪明的脸,身穿白色短上衣,腰里束一条皮带。“您好,您特地跑到这儿来,真是太感谢了。”她在长沙发上挨着丽达坐下说,“哦,我们的薇拉怎么样?您见到她了?她过得怎么样?”

“她不抱怨,”聂赫留朵夫说,“她说她的自我感觉好得不能再好了。”

“唉,我的薇拉,我了解她,”姨妈笑着摇摇头说,“应该了解她。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心一意为别人,从来不替自己着想。”

“是的,她自己什么要求也没有,她只为您的外甥女操心。她说,她难过的主要是您的外甥女无缘无故被捕了。”

“确实是这样,”姨妈说,“这事真糟糕!说实在的,她是在为我受罪。”

“根本不是的,姨妈!”丽达说。“即使您没有托我保管,我也会保管那些文件的。”

“这事我可知道得比你更清楚。”姨妈说,又转身对聂赫留朵夫说,“不瞒您说,这是因为有人托我暂时保管一些文件,我自己没有房子,就把那些文件送到她那儿。不料当天晚上就来搜查,那些文件和她都被带走了。他们逼她说出这些文件是从谁手里拿来的。”

“我始终没有讲出来。”丽达慌忙说,并神经质地撩一下头发,虽然那绺头发并不碍事。

“我又没有说你讲出来。”姨妈反驳说。

“丽达,你安静一下吧!”母亲说着碰碰她的肩膀。

可是丽达已克制不住了:“这种事太可怕了……”她又开口说,但不等说完就哇地一声哭了。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衣服在圈椅上挂了一下,从房间里冲出去。母亲跟着她跑出去。

“是啊,对年轻人来说,这种单身牢房真是可怕。”姨妈说着摇摇头,也点上一支烟。

丽达的母亲从丽达出去的那扇门进来,说丽达情绪很坏,不来了。

“唉,为什么要摧残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姨妈说。“我特别难过的是我竟成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要不是您出了力,她会完全给毁了的。”姨妈说。

“谢谢您。我要同您见面,因为有一封信要托您转交给薇拉。”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信没有封口,您可以看看,或者把它撕掉,或者把它转交,总之,您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吧,信里并没有什么损害人的名誉的话。”

聂赫留朵夫接了信,答应把它转交,然后起身告辞。走到街上,他没有看信,把口封上,决定把它交给薇拉。

他原定傍晚就离开彼得堡,但他答应玛丽爱特到戏院里去看她。虽然明明知道不该去,但他还是违背理性,以履行诺言作为理由,到戏院去了。他到了那里,等待玛丽爱特对他讲她要告诉他的一些话,可是她什么话也没有对他讲,甚至没有要讲的意思,老是开着玩笑,谈着那个戏。聂赫留朵夫看出她根本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无非是要让他看看自己穿着夜礼服、露出肩膀和黑痣有多么迷人罢了。他感到又愉快又嫌恶。她那娇艳的外表原来遮盖了一切,如今在聂赫留朵夫面前虽不能说已经揭开,但毕竟让他看到了里面隐藏着的货色。他还知道她昨天说的都是谎话,她一味要把他迷住。聂赫留朵夫找了个借口就走出了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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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与赏析

这一章写了聂赫留朵夫去见舒斯托娃与玛丽爱特两件事。他见到舒斯托娃,知道了她无罪被捕的原因,了解了监狱对一个人精神的严重摧残。他见到玛丽爱特,认清了她的真实面目,从此与她一刀两断。本章照应了前文埋下的多处伏笔,结束了这两个人的故事,体现了小说的完整性与严谨性。

学习与借鉴

1.描写生动。本章神态描写细腻生动,能准确传达出人物的个性。如“那女人脸上就现出惊喜交集的神色”,写出舒斯托娃的母亲突然看到聂赫留朵夫来访时的喜出望外。“像孩子般善良地笑了一笑”写出舒斯托娃的善良单纯,也反衬了她被捕入狱的痛苦。

2.前后照应。如果说聂赫留朵夫为玛丝洛娃的案件奔走是这一部的主线的话,那么这一章似乎是游离于主线之外的,但仔细品味,就会发现这一章与主线仍是紧密结合的。作者写聂赫留朵夫去拜访舒斯托娃,既是对上文的交代,同时也通过对舒斯托娃狱中所受摧残的描写来暗示玛丝洛娃的悲惨遭遇——她们都是第一次入狱的年轻生命。聂赫留朵夫去见玛丽爱特,认清了玛丽爱特的本质,使他坚定了自己的思想。

聂赫留朵夫回到莫斯科后,第一件事就是到监狱医院,把枢密院决定维持法院原判这一不幸消息告诉玛丝洛娃,并要她做好去西伯利亚的准备。他对那份由律师起草、此刻带到牢里让玛丝洛娃签字呈交皇上的状子所抱的希望很小。

医院看门人一认出聂赫留朵夫,立刻就告诉他,玛丝洛娃已经不在他们这里了。看门人鄙夷不屑地笑着告诉他:“她同医士勾勾搭搭,被主任医师打发走了。”

聂赫留朵夫万万没有想到玛丝洛娃的精神状态竟同他如此相似。他听到这个消息,仿佛突然知道大难临头,不由得愣住了。他感到难受极了,他听到这消息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羞愧。他首先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他竟得意扬扬地认为她的精神状态起了变化。他想,她的拒绝接受他的牺牲,还有她的责备,她的眼泪,这一切都是一个堕落女人的诡计,想尽量从他身上多捞到点好处罢了。他现在觉得,上次探监时从她身上看出她这人不可救药,如今更显得一清二楚。当他随手戴上帽子,走出医院时,他的头脑里掠过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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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难临头”一词生动地写出这个消息给他的巨大打击。【用词准确】

“现在怎么办呢?”他问自己。“我还要跟她同甘共苦吗?既然她有这样的行为,我不是可以撇开她不管吗?”不过,他刚向自己提出这问题,就立刻明白,他认为可以撇开她不管,其实受到惩罚的不是他想惩罚的她,而是他自己他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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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堕落是因为他,他没有权利惩罚她。他撇开不管,就违背了自己的心灵,会受到良心的惩罚。此处描写表明了聂赫留朵夫的深刻自省。【意蕴深刻】

“不!她那件事不能改变我的决心,只能坚定我的决心。她的精神状态促使她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她跟医士勾勾搭搭,就随她去吧,那是她的事……我要做的是良心要我做的事。我这些决心绝不改变。”他固执地自言自语,走出医院,向监狱大门大踏步走去。

他来到监狱门口,要值班的看守通报典狱长,他希望同玛丝洛娃见面。值班的看守认识聂赫留朵夫,像朋友那样告诉他一件监狱里的重要消息:原来的上尉被免职了,由另外一个严厉的长官接替。

“现在办事严格多了,严格得要命,”那看守说,“他就在这里,我这就去通报。”

典狱长果然在监狱里,不多一会儿就出来同聂赫留朵夫见面。这位新典狱长是个瘦骨棱棱的高个子,脸色阴沉,动作缓慢。他看到了聂赫留朵夫拿出的省长的许可证,才把他带到办公室里。典狱长坐到办公桌后面,翻阅着桌上的文件,显然想在他们会面时留在这里。聂赫留朵夫问他能不能同政治犯薇拉见面,典狱长干脆回答说不行。聂赫留朵夫口袋里藏着一封给薇拉的信,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企图犯罪的人,他的企图被揭穿了。

找借口留下来监督他们的会面,可见典狱长之严厉。【动作描写】

等玛丝洛娃走进办公室,典狱长没有抬起头来,他眼睛不看玛丝洛娃,也不看聂赫留朵夫,说:“你们可以谈了!”他说完继续埋头看文件。

玛丝洛娃又像从前那样穿着白上衣,围着白裙子,头上包一块白头巾。她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看见他脸色冷冰冰,气呼呼,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只手揉着上衣底边,垂下眼睛。她的窘态使聂赫留朵夫相信医院看门人的话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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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的描写表现出她知道聂赫留朵夫对她产生误会时她的窘态。【动作描写】

聂赫留朵夫很想像上次那样对待她,但他不能像上次那样主动同她握手。此刻他对她反感极了。“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声音呆板地说,眼睛不看她,也不向她伸出手去,“上诉被枢密院驳回了。”

“我早就料到了。”她音调古怪地说,仿佛在喘气。

要是从前,聂赫留朵夫准会问她怎么会料到的,但此刻他光是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但这不仅没有使他心软,反而使他对她更加恼火。

典狱长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尽管聂赫留朵夫此刻对玛丝洛娃十分反感,他还是觉得应该为这事向她表示遗憾。

“您不要灰心,”他说,“向皇上递的状子可能有结果。我希望……”

“我又不是在想这件事……”她用泪汪汪的眼睛凄苦地斜睨着他,说。

“那您在想什么?”

“您到医院去过了,他们大概向您谈到我了……”

照应上文看门人的话,也引出下文这件事的真相。【前后照应】

“哦,那是您的事。”聂赫留朵夫皱紧眉头,冷冷地说。

他那自尊心受到触犯而产生的强烈反感原来已平息了去,此刻她一提起医院,这种反感就变得更强烈了。“像他这样一个有财有势的人,上流社会随便哪个姑娘都会觉得嫁给他就是幸福,他却情愿去做这样一个女人的丈夫,而她偏偏又迫不及待地去跟一个医士调情。”他恼火地瞧着她,心里想。

“喏,您就在这状子上签个字。”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把信封里的状子摆在桌上。她用头巾角擦去眼泪,在桌旁坐下来,问他写在哪里,写什么。

他指点她写什么,写在哪里。她坐在桌子旁边,左手理理右手的袖子。他站在她后面,默默地俯视着她那伏在桌上、不时因为忍住呜咽而颤动的弓起的脊背。在他的心里,恶与善,受屈辱的自尊心与对这个受苦女人的怜悯,斗争得很激烈。结果后者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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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地写出他内心的剧烈斗争。【心理描写】

他记不起首先产生的是哪种感情:是先从心底里怜悯她呢,还是先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罪孽,自己的卑劣行径——他现在就为这种事责怪她。总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罪,同时又很怜悯她。

她签了字,把沾了墨水的手指在裙子上擦擦,然后站起来,对他瞧了一眼。

“不管结果怎样,不管出什么事,我的决心绝不动摇。”聂赫留朵夫说。

他一想到他原谅了她,他对她就越发怜悯,越发疼爱。他很想安慰安慰她。

“我怎么说,就怎么做。不论他们把您发配到哪里,我一定跟您去。”

“这可用不着。”她慌忙打断他的话,脸色顿时开朗起来。

“您想想,您路上还需要什么。”

“好像不需要什么了。谢谢您。”

典狱长走到他们跟前。聂赫留朵夫不等他开口,就同玛丝洛娃告辞,走出监狱。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平静的心情,觉得一切都很可爱。不论玛丝洛娃的行为怎样,他对她的爱都不会改变。这种思想使他高兴,使他精神上升华到空前的高度。让她去同医士调情吧,那是她的事。聂赫留朵夫爱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为了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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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的描写表明聂赫留朵夫内心充满痛苦,所以立刻告辞。【动作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