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旅长一行绕回:预定的“总指挥部”所在地时,已是初夜。怀着一副舞台监督们才有的心情,郭旅长欣慰地检阅了部队的“布景”。在东西宽达10里的一线上,部队已经按计划点起了无数堆熊熊的篝火。雨后的夜空是明亮的,雨后的视野是宽广的:远远望去,星天罩着红焰,火苗撑着碧空,团团簇簇。忽明忽灭,纵深很大,极像个大兵团集结的样子。多点燃几堆篝火,这费不了多大的力气。但是,从这些火堆开始,将要发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火堆越多,表示部队的兵力越雄厚;敌人把部队看得越雄厚,它出动的部队越多;它来的越多,就挨磨挨的越重,我们的胜利也就来的越大、越早,透过这无数堆熊熊篝火,郭旅长看到了战士们那颗火热的心。
现在,郭旅长最关心的就是扮演“教导旅”的同志们。据值班的参谋报告,已经和扮演“教导旅”的同志取得了联系,他们打得很好,前前后后打退了敌人10次猛扑,虽然俘获不多,却给了敌人巨大的杀伤,半小时之前才把部队拉下来,现在正在吃饭。看样子,扮演“教导旅”的同志们确实惊动了敌人。尽管有点儿消耗,只要能惊动敌人就是好主意。郭旅长估计敌人不久就要从老大娘们口中得到这支“野战大军”的消息,那么,现在还有什么没有做到的呢?郭旅长坐在篝火旁边,和值班参谋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扯着,想听一听他的意见。经验告诉郭旅长,这是一个相当精明强干的年轻人。也许是出于年轻人急于见效的心情吧,他忽然向郭旅长问道:“明天?明天不是有些晚了?为什么不在今天晚上就让敌人捉摸个七八分呢?”这想法相当不错。一个新的念头,开始在郭旅长的心中酝酿了。郭旅长仰面躺在星空之下,敞开胸襟,让雨后的清风清凉着自己的脑筋。渐渐地,他的眼睛被近处站哨的一个小战士吸引住了。这是不久以前从国民党部队持枪逃跑过来的一个小兵,自动报名参加了部队,初上战场时还有些胆小,羊马河战斗中却立了一功。据他们教导员讲,这真是旧社会苦孩子中的一个典型。爹娘被地主逼死了还不算,14岁又让保长卖了壮了。因此,参军后阶级觉悟提高得很快,作战时突出的勇敢,抓了20几个俘虏,其中还有一个副团长。因此,郭旅长由衷地喜爱这个小鬼,连他站哨时这副专心致志的神态也觉得十分值得嘉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想:为什么不找他谈谈呢?他刚从敌人那边解放过来不久,一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他轻轻地踱到了这个小战士的身边。看得出来,他还没有完全摆脱国民党留给他的影响,和郭旅长谈话的初时还相当拘谨,不自然,因而智慧也受了限制,想不出什么更有用的东西。直到话题转到他在旧社会的苦难的遭遇以后,他才慢慢露出了他那天真伶俐的本性,忽然冲郭旅长说:“报告首长,想起来了,敌人认识我们以前打的信号弹,一看,就能猜出我们是哪个旅。不过,现在的信号敌人可闹不清。”郭旅长说:“那不怕嘛,它认识什么就给它打什么嘛。”
半小时以后,五颜六色的信号弹分别从各个“纵队”的驻地飞上了高空。又过了一个小时,照原样又联系了一次,全线便开始按计划向东北转移。在原来的驻地,留下了一个“大军仓皇退走”的场面:破烂的门板,散乱的担架,没有烘干的旧军装扔得到处都是:在泥泞的地面上还有东一张西一张的大便纸。在这所有的大便纸里,有一张是值班参谋制作的重要“道具”。留心细看,不难发现,这是一份通知的草稿,大部分字迹虽被雨水湮灭,下面这几句话却还隐约可辨:“……不保存有生力量。……即转移……向…集结,…准备……东渡。抗击部队……(底下又看不清楚了)”当然,这张纸是经郭旅长仔细推敲之后才被留下的。
沿着“大军”分别撤退的几条山路,三五九旅也都摆下了这样那样的一些很难辨认的痕迹;好像路标一样,给敌人指示着追击我军的方向。
外围:不堪一击的篱笆
就在郭鹏率领“三五九旅”吸引敌人九个旅的同时,西北野战兵团的主力,悄然隐蔽在敌人必经之路的山沟里,目的是给他们让路。
4月26日,天刚放亮,敌九个旅张牙舞爪,前面机枪开路,蜂拥而来。这时发生一个意外事故,敌人搜索到对面山梁的时候,突然抓住部队转移时给解放军运粮的几个老乡。这不能不让人捏了一把冷汗,部队就在山下这道沟里,万一老乡说出实情,整个计划都要落空了。从望远镜里,可以看见敌人把老乡们捆了起来,一阵毒打,放倒在地上乱踢,拉起来又问。战士们又急又恨,都暗暗地使劲:“好老乡,千万别说啊!”不是干部阻拦,有的战士简直就要跳上去跟敌人拼。过了一会,只见有个老乡朝东北方向指了指,似乎是在告诉敌人解放军的去向。敌人才把人丢开,放心大胆地去了。
直到过午,敌人九个旅全部过去。当夜,解放军进入蟠龙周围,严密地封锁了消息。
蟠龙镇在青化砭北边,距青化砭十来里地,雷鼓川和龙川会合于此,形成一个三角区,形状像鱼脊背,镇子就坐落在这个三角上。镇子后面是一道山梁,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取名叫庙梁。镇子东边是与庙梁平行,并且一直延伸到青化砭以南的一溜山梁,最高的一道叫积玉峁,西边参差着山神庙梁、磨盘山,西南边有窑坪,虽然高耸陡峻,但不像积玉峁跟蟠龙镇匝得这样紧。
蟠龙镇的主要防线在积玉峁,山头上构筑了梅花形、多星形的明碉暗堡,除警戒阵地外,还设立了三道防线,布设了铁网、雷群、交通壕和尖桩地带。
蟠龙附近已被敌人糟蹋得不成样子,十几里内的村子,腥臭难闻。虽是春耕季节,地里见不到一个人。进一个村子,满地都是牛羊皮、鸡毛,骨头、麦子、衣服。窑洞无门无窗,连桌椅都被敌军当柴烧了。
解放军拣破烂窑洞住下,找不到粮食,侦察连就把敌人喂牲口撒在地下的麦子扫起来煮着吃,还拾了个牛头熬汤。经过两天两夜的紧张侦察,加上被敌人抓去挖工事的老乡跑回来提供的材料,解放军已基本上掌握了敌人工事构筑和火力配置情况,并按顺序把敌工事标为五个阵地。其中的五号阵地是主要支撑点,其火力配备还不十分清楚,为了弄清确实情况,解放军想抓个俘虏。有人主张化装成老百姓,混进去服劳役,趁机会下手。可是又觉得周围掩体密如紧墨,出来未必容易。又是战士们想出了办法,他们放哨时看见山沟有几卢人家,敌军常来捉鸡,如果先埋伏在窑洞里,准能捉到。次日清晨,果然照这办法捉来两个俘虏经过审问,和老乡提供的情况大致相同。这样,整个蟠龙的防御体系解放军都了如指掌。
4月30日,担任攻击蟠龙的部队,各自进入攻击准备位置,一纵在西南,二纵独四旅在东南,新四旅在东北,完成四面包围。守敌仍未曾察觉,真是又聋又瞎,恰像装在闷葫芦里。
一切准备就绪。
5月1日,因为雨脚未绝,所以没有进行攻击。
5月2日,毛泽东电示彭德怀:“攻击蟠龙决心很对,如胜利,影响必大。即使不胜也取得经验。”
彭德怀拿着电报,对通讯员说:“严密观察天气,雨停就向我报告。”
“是!”通讯员拉了只马扎坐到窑门口,直盯盯地看着天。灰色的天幕很低,仿佛就顶在对面的山头上,雨点淅淅沥沥坠个不停。
彭德怀背靠在炕墙上,两条腿平伸着,头向后仰,眼睛轻轻合上,从那均匀的呼吸,胸脯的起伏看出,他好像睡着了。
他应该休息一会儿,而且应该全身放松,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是在通讯员的记忆中,从撤出延安之后,他就没有睡过安稳觉,多数时候就像这样,住那里一靠,打个盹就行了。
雨还在下着,可是天好像明朗了许多,可以看到山上的深壑和灰黑色的梢林。
农谚说,一黑一亮,石头泡胀。通讯员望着这样的天气,感到扫兴,他希望战斗早点打响,立刻消灭一六七旅,更希望首长从紧张、繁忙和焦虑中解脱出来。
小鬼是庄稼人,他把彭德怀比做农民,他认为彭德怀布置、指挥一个战役,哪怕只有个把小时的战斗,也不比一个农民盼一季庄稼轻松。因此每当要进行一次战斗时,他希望早打,快打,打胜……
突然他眼前一亮,天晴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奔到院里伸手去接,没有接到雨点子,仰起脸看天,天上乌云散去,天幕上露出了蔚蓝色。
“停了,雨停了!”通讯员像疯了似地奔进窑去,“彭总,雨停了。”
拂晓,信号弹从指挥所升起来了,各路部队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连续夺取了十几处前沿阵地。解放军东线兵团突破鹿砦、铁丝网,以对壕作业迅速逼近敌阵,直捣蟠龙。敌人仓促应战,也不知解放军来了多少,山炮、迫击炮、化学炮,只管没头没脑乱轰。说也好笑,这时候国民党广播电台也凑热闹,吹嘘其占领绥德的所谓“胜利”,并信口胡说已将解放军赶过黄河。这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以后他们再也没提蟠龙守军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