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胡宗南的空军成批地在空中盘旋侦察,为了不暴露目标,对各纵队实行有线通讯,尽量少使用电台。
很快,电话通了,他一个个叫出纵队司令员,为了节约时间,他采用同播电话。“告诉部队,吃饱喝足后抓紧时间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拂晓前进入伏击阵地,耐心待敌!”
放下电话后,通讯员在一旁焦急地问道:“彭总,敌人会上钩吗!”
“必来无疑!”彭德怀坐到炕沿上说,“胡宗南不傻,知道我们汽车少,断定我们是不会走咸榆公路的。”
“那为啥?”通讯员不解。
“怕他们沿咸榆公路追呀,因为他们有汽车,所以认为我们必定乘马走安塞。”
“他认为我们到安塞干啥呀?”
“去陇东哇。”
“唔。”
“他要往安塞追,就要顾及侧翼安全,所以青化砭他是非来不可的。”他说得有些得意,很难得一笑地说:“不要小看胡宗南,黄埔一期,跟我们陈赓将军是同学。在国民党的军官堆里,黄埔一期生,他是爬得最高的。”
群众:不拿武器的士兵
胡宗南六个整编旅进入延安后,携带的食品很快就耗尽了。于是不等董钊下令就各自为政,四处找吃的,找草料;进窑洞翻箱倒柜,到野外刨土包,挖老百姓埋藏的东西。
当然,他们害怕共产党游击队伏击,一遇风吹草动便到处打枪,延安四周整天枪声不断。
看到士兵们四处弄粮食草料、烧屋,奸淫,董钊有点急,电请前线指挥所批准,由胡宗南下令整编二十七师师长王应尊为延安警备司令,负责维持部队军容风纪,整饬秩序。
董钊率领第一军主力向安塞前进时,整编三十一旅受胡宗南差遣,率领九十二团进占青化砭。
旅长李纪云受命后,一面派出侦察队前往青化砭,一面搞吃的,为行动做准备。
他派士兵到附近山沟里捉了些上年纪的妇女为他们烙饼。
共产党在陕北十多年,军民一家,同甘共苦,一心为群众,说到做到,所以老百姓拥护共产党。现在面对国民党的凶神恶煞般的驱使,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便故意磨蹭、延宕,不是借口灶不够,柴不好烧,就是推托锅小,和面的家什不够。到24日上午,只烙出一半饼,还是夹生和焦糊的。
这便是李纪云24日没能按时出发的一个重要原因。
也就是说,陕北这些不会打枪放炮的妇女,让胡宗南的部队拖延了一天的时间,如果有人写解放区革命史,他们是不应该忘记解放区这些为革命作出贡献的妇女们的。
还有一段插曲。敌三十一旅进至拐峁镇后,探知在青化砭附近有不少解放军,感到情况异常,即电告胡宗南。但刚愎自用的胡宗南根本不相信在青化砭地区会有解放军的主力,不仅对来电不以为然,还电斥三十一旅旅长李纪云等是贪生怕死,畏缩不前,非军人气魄,命令其无条件按规定北进,迅速占领青化砭。
前面讲到陕北的妇女们的机智,其实男人们也不弱。
李纪云的侦察队在拐峁附近的姚店子抓到一个老汉,向他打听附近有没有解放军,他怎么也不开口。
侦察队见他是个死硬派,问他:“你说,共产党好,还是国民党好!”
老汉不冷不热地说:“共产党好,国民党也好,就是老百姓不好!”
“你这个老驴日的!”他们扇他耳光。
老汉捂住脸说:“共产党还没有这样扇过我,你说哪个好?”
“共匪到哪里去了?”他们把老汉吊起来,用刺刀抵住胸口逼问。
老汉指指西北方向:“怕现在都过了真武洞了。”
真武洞是安塞县所在地。
这说明青化砭没有解放军。李纪云见干粮弄得差不多了,便下令出发。
走到青化砭川口的姚店子,李纪云用无线电跟王应尊通话。
“师座吗?”李纪云叫着,振频声音很大,为了让对方听清,他好像在吼。
王应尊对胡宗南直接插手他所属的部队,很是不快,听李纪云吼,不冷不热地答道:“我是王应尊,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李纪云报告了部队所在地,说:“部队现正在开饭,吃过饭之后就向青化砭前进。”
“好的,”王应尊没有多少说的,“你小心谨慎一点好。”然后撂下电话。
两架蚜马式侦察机飞到青比砭,它们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盘旋,发现有疑点就扫一通机枪,或者投两枚炸弹,在山头上炸起一股股冲天土雾。
山上死一般寂静,一座座黄土岭板着冷峻漠然的面孔,好像神情凛然的陕北老汉,鄙视着眼前的一切。
山头上没发现什么。
李纪云还不放心,飞机刚走,派侦察队从地面赶来了。
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走龙川河西岸高地,一路走龙川河东岸高地。偶尔寒风掀动梢林的枯枝,闹出,一点响声,他们也要大声吆喝:“干什么的?出来?不出来老子枪毙你!”匍匐在地上打一阵枪。
这川道两边的高地,是由许多山梁子组成的,犬牙交错,参差不齐,加上山洪暴雨的冲蚀,山梁子本身又形成许多崾岘、圪崂、崖峁和沟壑,所以他们走得十分艰苦。
喜讯:旗开得胜的佳音
李纪云率领的大队人马,是在侦察队起程后才上路的,由于侦察队走得艰辛,所以他们也不敢冒然行动,走得也很缓慢。
这的确是一成功的设伏,不要说顺大道行进的李纪云及其大队发现不了山上的情况,天上的飞机居高临下看不到地面情况,就是在山头上行走的侦察队,有时几乎都踩到了伏在黄蒿下的解放军战士身上,也没有发现脚下就有解放军。
李纪云从山头上的侦察队那里,直感到青比砭确实没有“共匪”,便分两路纵队行进,机枪、小炮都像怕被寒风吹感冒的婴孩,被严严实实地裹在枪衣、炮衣里,或秆扛着,或者捆绑在驮子上。
只见扛枪的,挑担的,骑马的、拉炮的,七歪八扭,沸沸扬扬,整整过了一个多小时。上午10时,敌三十一旅的全部兵马便整个儿钻进了解放军布置下的“口袋”。
当敌人全部进入伏击圈时,“噗噗噗”,三颗红色信号弹升起,呈抛物线刚刚从最高点上往下降落,“嘀嘀哒……”一阵嘹亮激越的军号声划破了山川的寂静。
“哒哒哒”清脆的枪声首先从石绵羊沟方向响起。这是第一纵队从西山头打的,接着新四旅在青化砭三十一旅前头开火了。再接着,第二纵队和教导旅拦腰冲向河川。
整编三十一旅大概在踏上陕北土地后,还没有遇到过如此突如其来的打击,指挥官们全懵了,士兵也像炸了窝的蜂,一下子乱了阵脚。他们迅速利用河滩的坡坡坎坎进行抵抗。
此时,青化砭川道整个儿沸腾了,枪声、喊声,号声骤如狂风,搅得山摇地动。解放军报以各种火力,雨点似地浇到敌人头上。敌人像没头苍蝇,一会儿拥到东边山根下,一会儿又拥到西边山根下。在进退不得的情况下,敌人企图抢占石绵羊沟西侧山梁,刚刚爬到山崾,即被解放军猛烈火力打回山沟。解放军战士犹如凌空而降的天兵天将,迅猛地冲入敌群分割穿插,将敌人斩成数截。山高沟深,首尾被断,敌人躲无处躲,逃无处逃,只能干等着挨打。
敌人由于队形无法展开,抵抗是软弱无力的。解放军很快就倾泻到川里,对围困的三十一旅进行痛歼。
排长尹玉芬带领所属七班冲到河岔,在距他们约20米的地方,见五六十个国民党军窝在一起向他们开枪,尹玉芬骂了一句,一抬手就把开枪的士兵打倒在地。他高高举起一颗手榴弹大喊:“朋友们,缴枪吧,缴枪不杀,优待你们!”
那时候喊话没有个定准的口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把意思表达清楚就得。何况许多解放军战士还都是从国民党军来的俘虏。
敌人有些动摇,可是不投降,因为他们都用目光去征询一个穿马裤的大个子军人,大个子虽然没穿军上衣,没佩带军衔,可从年岁上看是个军官。
“不缴枪我拉弦了”!尹玉芬大声命令。
不管大个子同意不同意,士兵们首先把手中武器放到地上,大概是为了尹玉芬手中的手榴弹不要投进他们中间。
一共26支步枪和一挺重机枪。尹玉芬把枪交给七班战士焦万山看管,同其他战士一起上前俘虏了这些人。
“你是干什么的?”尹玉芬看出“马裤”有些蹊跷,厉声问道。
“我,我是伙夫”。他说着瞟了其他人一眼。
尹玉芬一把抓起他的手,手掌手背细皮嫩肉,光光滑滑的,不像个伙夫。
“老实讲,到底干什么的?”
“……是伙夫。”
“放屁,”尹五芬要扇他的耳光,手扬在空中停住了,“走!”把他们押到团部。
仔细一盘问,是李纪云。
彭德怀接过张文舟送来的一个单子,上面写着:活捉旅长李纪云,副旅长周贵昌,参谋长熊宗继,九十二团团长谢养民歼敌4000余人。
他捋起衣袖看看表,从发起攻击到战斗结束,历时1小时40分钟。
首战告捷,彭德怀很高兴,他对张文舟和王政柱说:“命令各部队。立刻撤到指定地点休息,告诉大家,这只是一个不满建制的旅,不要把成绩夸大了,不要骄傲!”
敌人是想不到也永远无法理解,解放军上万人的部队在青化砭地区隐蔽集结多日,消息会被当地老百姓封锁得那样严;而他们的一举一动,解放军却能了如指掌。
敌人三个旅的主力,被解放军牵着“游行”到了安塞,扑了个空,随即掉头南下。于25日中午赶回延安,刚一落脚,突闻三十一旅在青化砭被围。正在延安“视察督战”的胡宗南昕到消息,如同当头挨了一棒,气急败坏地命令整编第一军即刻前往救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此时的三十一旅已经全军覆没,解放军也已经打扫完战场,撤到几十里外休整去了。
捷报传到毛泽东的住地,他情不自禁地挥笔写了红枣般大的两个字“甚慰”。并随即给彭德怀、习仲勋发报:“庆祝你们歼灭三十一旅主力之胜利。此战,意义甚大,望对全体指战员传令嘉奖。”
新华社就此发了社论,社论说:“三十一旅的歼灭,标志着胡宗南从此走了下坡路。”
青化砭胜利的消息,像闪电一样飞快地传遍陕甘宁边区。人们扳着指头一算这次胜利,恰在解放军撤出延安后的第六天。
说来碰巧,当笔者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图书馆收集该书资料时,意外发现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原国民党将领的回忆)的书,当年任原国民党整编第二十七师师长的王应尊,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当年解放军伏击青化砭,有一段亲身经历的回忆,特摘录在此,以作为当事人对那段往事的佐证。
记者这样叙述:
王应尊身材高大,显得精悍干练。白白裤,外加一件茶色开襟棉毛背心,使他显得素净而儒雅。虽已年近八旬,可脸色红润,神态健旺。虽然听力不济,要靠助听器,但视力很好。
他现在担任政协和民革四川省委的重要工作,谈话很开朗,不忌讳什么。
他是1949年12月底,在四川德阳和裴昌会等人一同起义的。当我们谈到整编三十一旅被歼时,他说,“我有个‘饭后瘫’的习惯,那天吃过午饭,按往常习惯刚刚躺在炕上,电话铃响了。”
“我有些懊丧,抓起来接电话。”
“我听到是浙江口音:王应尊!”
“他问:三十一旅怎么样?”
“我想起早饭时李纪云打的电话,回答他说,没什么呀?”
“他在那边拍桌子,‘没什么就是有什么!’”
“我有些慌张,急忙从炕上溜下来,可是他那头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吩咐参谋人员了解青化砭的情况。”
“这时候,窑门口涌来几个人,歪戴帽子,敞着胸怀,拖着枪,赤着脚。一看就是逃回来的。一问,果然是从青化砭跑来的。”
“他们气喘吁吁地说:‘三十一旅叫共军吃了!’”
“当时我像挨了一棒。”
“当天晚上,我从无线电收听到新华社陕北前线的广播,公布青化砭战况,人数、装备与三十一旅毫厘无差。因为这个旅是经我的手装备起来的。”
王应尊呷了一口清茶,朝窗外望了望,又回忆了他率部参加进占延安的情景。他说,“仅电台公布战果这一件事,就使我对共产党和解放军有了进一步认识,有了深刻印象;实事求是,不吹不描。这就是共产党跟国民党的区别。要是国民党取得这点胜利,那就要吹破天喽!这就是共产党之所以能够打胜仗的原因。不信你看,三十一旅被歼后,胡宗南隔几天就损失一个旅,沙家店、清涧损失师,‘宜瓦战役’损失整编军……”
崖谷:武装游行的屏障
解放军在青化砭旗开得胜。打扫战场的时候,董钊率领的五个整编旅,正浩浩荡荡地朝安塞前进。
由于胡宗南曾任过整编第一师的师长,更主要的是蒋介石把自己曾坐过的这把交椅传给了董钊,所以整编第一师被胡宗南视为掌上明珠,十分钟爱。在董钊眼中整编第一师就是亲生儿子,那么整编九十师就为后娘所生。因此这次进军安塞,也跟从金盆湾进占延安一样,第一师为左纵队,走延安通安塞的道,九十师为右纵队,走大道东边的山梁。
无形之中整编九十师就像是整编第一师的保镖。
师长陈武对这样厚此薄彼的安排耿耿于怀,不知在背地发过多少牢骚。见整编第一师大骡子大马威风凛凛地从大道上萧萧而过,更受不了这种炫耀,骑在高头大马上放肆地破口大骂:“别他妈的神气,看谁挨共军的枪子。”
陕北的山地,几乎全是土质十分松散的土地,由于干旱少雨,每座山包就是一个大灰堆,人走上去,就像进入了散装水泥中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尤其是那绵延无尽的山梁,无规则地歪七扭八,忽东忽西,并非一个走向,所以他们要随时翻上翻下,绕崖跨谷。
整编九十师走这样的路,确实太艰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