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羞耻
羞耻不是所有人都适用的,年老的人羞耻会让人产生可笑、厌烦等不好的情绪,而年轻的人则会受到称赞,因为一个年轻人因自己的错而羞耻,会让人们觉得他有改正的“前途”,年老的人则没有这种改正的“前途”。
亚里士多德认为,德性不包括羞耻。因为,它似乎是一种感情而不是一种品质。羞耻,一般被定义为对耻辱的恐惧。它实际上类似于对危险的恐惧。因为人们在感到耻辱时就脸红,在感到恐惧时就脸色苍白。这两者在一定程度上都表现为身体的某些变化。这种身体上的变化似乎是感情的特点,而不是品质的特点。这种感情并非适合所有年纪的人,而仅仅适合于年轻人。亚里士多德认为,年轻人应当表现出羞耻的感情,因为他们由于听凭感情左右而常常犯错误,感到羞耻可以帮助他们少犯错误。他称赞一个表现出羞耻的年轻人,但是不称赞一个感到羞耻的年长的人。他认为,年长的人不应当去做会引起羞耻的事情。既然羞耻是恶的行为引起的感情,好人就不会感觉到羞耻,因为他不应当做恶的事情(至于那些事情是本身就是可耻的还是被人们看作是可耻的,这倒没有什么分别,这两种事情都不该做)。羞耻是坏人的特点,是有能力做可耻的事情的人所特有的。一个人在做了坏事之后会感到羞耻,很多人就说他是有德性的,这也是荒唐的。因为那个引起羞耻的行为必定也是出于意愿的行为,而一个有德性的人是不会出于意愿地做坏事情的。羞耻只是在这种条件下才是德性。如若他做坏事情,他就会感到羞耻。然而德性的行为不是有条件的。而且,虽然无耻(即做了坏事而不觉得羞耻)是卑贱的,这也不说明如若去做坏事就会感到羞耻是德性。自制也不是一种德性,而是德性与恶的一种混合。
二十三、兽性与病态
兽性与病态都是让人害怕和厌恶的,有些人也会抱有同情的情感。相对于兽性来说,病态会让人理解,并往往被人们认为也是“无奈之举”,而兽性则是人们不可忍受的“恶”,认为其不可理喻。虽然在情感上如此,但两者所造成的“恶”都是很可怕的。
在正常情况下,有些事物是令人愉悦的。其中有些是一般愉悦的,有些是令特定的动物或特定的人愉悦的。但是还有些事物,不是在正常情况下令人愉悦,而是由于发展障碍、习惯或天生残疾才变得愉悦的。相应于每种这样的快乐,人们都可以发现一种相关的品质。亚里士多德首先是指那种兽性的品质,例如人们所说的,那个剖杀孕妇、吞食胎儿的女人,黑海沿岸的嗜好吃生肉和人肉并易子而食的蛮人,这些是兽性的例子。
另外一些这类品质来自病态。其他的病态的品质则来自习惯,如拔头发、咬指甲、吃泥土等等。这些行为有些是出于本性,有些则出于习惯,例如,有些人由于从小成为性欲对象而形成的品质。出于本性的品质不能被责备为不能自制,正如不能责备妇女在性交中总是被动而不主动一样。对形成于习惯的病态品质也是这样。这些品质本身不属于恶,正如兽性不属于恶一样。不论是战胜它们还是屈服于它们,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不能自制。说它们不能自制只是在类比的意义上说的,正如对一个不能控制其怒气的人,我们说他是在怒气上不能自制,而不简单地说他不能自制一样(一切极端的品质,不论是愚蠢、怯懦、放纵还是怪癖,事实上都是兽性,或者是病态。一个生性对一切都害怕,甚至连老鼠的叫声都害怕的人,表现的是兽性的怯懦。有的人害怕鼬鼠则是病态。愚蠢也是一样。有些人,如远方的蛮人,生来就没有推理能力,与世隔绝,靠感觉生活,这是兽性。有些人则是由于某些病,如癫痫病,而丧失推理能力,这是病态)。在这些不正常的品质上,一个人可能只是有倾向而并未屈从于它们。
亚里士多德将人的恶直接称其为恶。对于非人的恶,则加上一些限定语,称之为兽性的、病态的恶。不能自制也是一样。所以有些是兽性的不能自制,有些是病态的不能自制。只有与人的放纵相应的不能自制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能自制。
就放纵与节制相关的事,亚里士多德用自制与不能自制来说明。涉及其他事物的不能自制则是另一类的不能自制。它们只是在转义上,而不是在本来意义上被称为不能自制。
二十四、坚强与软弱
坚强与软弱也是选择的结果,所以坚强与软弱也必然与自制和放纵相关。有的人会为“钱”而折腰,有的人却为自己的名节正义凛然。可以说这是两类人选择的不同。而往往放纵自我的人会做出前类事情,自制的人则以后者居多。
亚里士多德在前面已经说明,与放纵节制相关的触觉与味觉方面的快乐与痛苦,以及对于它们的追求与躲避。在这个方面,个人可能在多数人能主宰的事上反而屈服了,或在多数人会屈服的事上反而能够主宰。这两种情形在快乐上就是不能自制与自制,在痛苦方面就是软弱与坚强。大多数人的品质是折中的,尽管倾向于坏的一端。既然快乐有些是必要的,有些是不必要的,那么,必要的快乐就只是在一定限度内才必要,过度与不及都不是必要的,并且欲望与痛苦的情形也是一样,一个人如果追求过度的快乐或追求快乐到过度的程度,并且是出于选择和因事物自身,而不是从后果考虑而这样做,便是放纵。这种人必然是不知悔改的,因而是不可救药的,因为不知悔改的人便不可救药。不及的人则与此相反。有适度品质的人则是节制的。同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无力忍受,而是出于选择而躲避肉体痛苦,也是放纵。那些不是出于选择而这样做的人中,有些是因受到快乐的引诱,有些是为了躲避欲望中的痛苦。所以他们之间也有区别。人们都认为,不是出于强烈欲望、而是没有或只有微弱欲望就做了可耻的事的人更坏,不发怒而打人的人比发怒才打人的人更坏。因为,如果他带着强烈的感情,又会做出些什么呢?所以,放纵的人比不能自制者更坏。
以上所说的两类品质中,软弱是出于选择而躲避痛苦,放纵是出于选择而追求快乐。不能自制同自制相对立,软弱与坚强相对立。坚强意味着抵抗,而自制意味着主宰,两者互不相同,正如不屈服于敌人与战胜敌人不相同一样。所以,自制比坚强更值得欲求。有的人缺乏抵抗大多数人能忍耐的痛苦的能力,这就是柔弱(因为柔弱也是软弱的一种表现)。这样的人会把罩袍拖在地上而懒得提起,或佯装病得提不起罩袍,他不知道假装痛苦也是痛苦的。在自制与不能自制的问题上也是这样。一个人屈服于强烈的或过度的快乐或痛苦并不奇怪。令人奇怪的倒是,有的人既不是出于天性,也不是由于病,竟也在多数人能够抵制住的事情上屈服。
人们还认为,消遣就是放纵,但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这实际上是软弱的表现。消遣是休息,是松懈,沉溺于消遣是过度松懈的一种形式。不能自制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冲动,一种是孱弱。孱弱的人可以考虑,但不能坚持其考虑所得出的结论。冲动的人则由于受感情的限制而不去考虑。有些人则正像已经抓过别人的痒自己就不再怕被抓痒那样,由于能预见到事情的来临,并预先提高自己,即提升自己的逻各斯,而经受住感情(不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的冲击。急性子和好激动的人,容易成为冲动的不能自制者。前者是由于急于求成,后者则是由于激动而把逻各斯抛到了后面。由于这种特质,他们就只好顺从表象了。
二十五、不自制与放纵
不自制的人总是后悔,但放纵的人却不是这样。前者并非不公平,却做着不公正的事,后者则按自己的想法肆意胡为。所以不自制的人有改正的可能,而放纵的人却一意孤行,不肯悔改。
放纵与不自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人们常将两者等同起来。其实这两者并不完全一样。亚里士多德对此进行了相关的论述。
放纵者因为做的是自己选择的事,所以不存在悔恨。然而不能自制者则总是悔恨。所以前面所举出的那种困难并不是那样一种困难。相反,放纵者不可救药,不能自制者则可能改正。因为,用现在的话来说,恶就像浮肿和结核,不能自制则像癫痫病,前者是慢性的,后者则是阵发性的。总之,不能自制与恶在本质上是不同的。恶是无意识的,不能自制则不是。其次,在不能自制者中间,那些冲动类型的人比那些意识到逻各斯而不能照着做的人要好些。因为,后面这种人有一点诱惑就要屈服。而且,与冲动的人不同,他们并不是未经考虑而那样做的。这种不能自制者就像爱醉的人那样,只要一点点酒,甚至远远少于多数人的正常量的酒,就会醉倒。不能自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恶(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恶)。因为,不能自制不是选择,而恶则是选择。然而,这两种实践却产生类似的恶。
不能自制的人往往做着不公正的事,虽然他并非不公正。放纵者则认为他自己应当那样去做。所以前一种人容易经劝告而改正,后一种人则不容易。因为,德性保存着始点,恶则毁灭始点。在实践中,目的就是始点,就相当于数学中的假设。所以在实践方面也和在数学上一样,始点不是由逻各斯述说,而是由正常的、通过习惯养成的德性帮助我们找到的。所以,具有德性的人就是节制的,相反的人就是放纵的。但是,还有一种人是由于受感情影响而违背了正确的逻各斯并放弃了自己的选择的。感情的影响使他未能按照正确的逻各斯去做,但是还没有使他相信这样追求快乐是正确的。不能自制者就是这种人。他比放纵者好,并且总体上不坏。因为在他身上,始点还保存着。与不能自制者相反的,是坚持自己的选择而没有在感情的影响下放弃它的人。通过这些考察,自制是种好的品质,不能自制是坏的品质,就很清楚了。
二十六、自制与固执
自制与固执在某些方面是类似的,一个自制的人和一个固执的人都善于坚持自我。但自制的人坚持自我是因为他的选择正确,而一个固执的人坚持自我则因为他的无知、愚昧。所以自制的人往往会让人称赞,固执的人则为人所厌恶。
与前面所说的一样,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自制与固执也是有所区别的。
一个自制的人是只坚持正确的逻各斯,还是对任何一种逻各斯与选择都坚持?一个不能自制者是任何一种逻各斯或选择都不能坚持?还是仅仅不能坚持那些正确的?这是前面提出的一个问题。前者所坚持的和后者所不能坚持的,是否尽管在偶性上可以是任何逻各斯和选择,在实质上却是同一种正确的逻各斯和选择呢?因为,如果一个人选择这个事物是为着那个事物,他就实质上是在选择那个事物,选择这个事物只是出于偶性。我们说实质上的意思是说总体上。所以,尽管在某种意义上,自制者坚持、不能自制者不能坚持的是任何一种意见,但在实质上他们各自坚持或不能坚持的只是真实的意见。
不过,仍有一种坚持自己的意见的人,亚里士多德称其为固执的人。对这样一个人,既不容易说服他相信什么,也不容易说服他改变什么。这些特点与自制有几分相似,就像挥霍与慷慨、鲁莽与勇敢有些相似一样,但是固执与自制实际上在很多方面不同。首先,自制的人不动摇是要抵抗感情与欲望的影响,他有时其实是愿意听劝说的。固执的人不动摇则是在抵抗逻各斯,因为他们有欲望并常常受快乐的诱惑。其次,固执的人有固执己见的、无知的和粗俗的三种。固执己见的人之所以固执是因为快乐与痛苦。因为,如果他未被说服,他就认为是胜利了,就感到高兴;如果他的意见被说服改变了,就像法令在公民大会上被改变那样,他就会感到痛苦。所以,他们更像不能自制者,而不是像自制者。还有一种人,他们没有坚持自己的决定也不是因为不能自制,而是由于别的原因。
还有一种人对肉体喜爱的程度比一般人要少。自制的人处于这种人和不能自制者之间,如果自制是好品质,其他两种相反的品质就是坏的品质。它们事实上也的确是坏的品质。不过,亚里士多德认为,由于其中的一种很少见,我们就把不能自制当作与自制对立的惟一品质,就像放纵被当作与节制对立的惟一品质一样。有许多词我们是在类比意义上用的。我们说节制的人的自制就是在类比意义上说的。自制者则觉得这类事情使他愉悦,但不受它诱惑。不能自制者与放纵者也有相似处,虽然它们不同。两者都追求肉体快乐。不过,放纵者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不能自制者则并不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