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道
【释教盛衰】后魏道武帝,用崔浩之言,尽诛缁流,毁梵宇,可谓备极惨毒。而太子不遵其命,多所洪护。至胡太后而其教愈盛,遂冠古今。唐武宗亦用李德裕之谋,沙汰僧尼,犯者立死。未几,嗣位者为宣宗,旋兴复之。盖授受之间,不能尽同如此。我太祖崇奉释教,观宋文宪《蒋山佛会记》以及诸跋,可谓至隆极重。至永乐,而帝师哈立麻“西天佛子”之号而极矣。历朝因之不替。惟成化间,宠方士李孜省、邓常恩等。
颇于灵济、显灵诸宫加奖饰。又妖僧继晓用事,而佛教亦盛,所加帝师名号,与永乐年等,其尊道教亦名耳。武宗极喜佛教,自列西番僧呗唱无异,至托名“大庆法王”,铸印赐诰命。世宗留心齐醮,置竺乾氏不谈,初年用工部侍郎赵璜言,刮正德所铸佛镀金一千三百两,晚年用真人陶仲文等议,至焚佛骨万二千斤。逮至今上,与两宫圣母,首建慈寿、万寿诸寺,俱在京师,穹丽冠海内。至度僧为替身出家,大开经厂,颁赐天下名刹殆遍,去焚佛骨时未二十年也。然上神圣,虽皈依净土,毫不以意指示人。辛丑壬寅间,紫柏老人游辇下,极为慈圣所注念,即上亦出御勔与答问。第至开戒坛诸事,大榼辈屡屡力为之请,终不许也。后妖书事起,紫柏逮入狱寻卒。上亦不问。
隆庆间,北虏俺答通贯,朝廷必遣僧于互市时赐以经像。
虏中奉之加礼,膜拜稽角,酋长及部下数十梵唱者如海潮音,然后恭问皇帝圣躬万福,以及将相大臣。僧为具说因果报应,劝以戒杀修善,酋长辈倾听赞叹,临行哀恋不忍别,厚加赠遗而返。盖自万历初,俺答西迎活佛之时,见败于瓦剌,益信活佛之言,因敬奉西域象教,所至皆设中国香花,及中国所赐锦绮庄严之,以当供养。俺答死,其子黄台吉袭封。黄台吉死,其子扯力克台吉袭封,以至于今。而三娘子者,系俺答嫡外孙女,自俺答晚年,即为虏中哈屯。哈屯者,即阏氏“可敦”之转语,实正配也。其子其孙,相继烝之。世为哈屯,其帐自别,有精骑数万,虏部畏服,胜于顺义王。虏酋代立,未与结伉俪,则支部皆不归命,以故牝晨者四十余年,且有权谋,能以恩威制部落,奉佛极精严,每以入犯内地为戒。予见其画像,面圆满秀媚,身亦纤长,不类虏妇,颈间挂数珠,手中复有一串,作数佛号状。亦毡毳中异人也。盖自庚午辛未迄今,佛法更盛行于沙漠,因之边陲晏然,其默祐圣朝不浅矣。
【僧道异法】弇州纪:“洪武中有诏,凡火居道士,许人兵诈银三十两、钞五十锭;如无,打死勿论。”谓亲见于刑部所藏《事例》,以为异。此诚异矣。然正统间,更有一事与之同者。时,山西有僧夜入奸妇家,为同奸者殴死,法司论殴者以绞,评事王亮驳之曰:“旧例僧有妻者,诸人得殴辱之,更索其钞五十锭,无钞殴死勿论。今僧犯奸,方之有妻,其罪尤重,殴死奸僧者宜蒙矜恤。”上命宥死戍边。此则见之史者。
盖二法必皆太祖所定,特未载入律中耳。今陕西西宁诸卫土僧,俱仿西番有室,且纳于寺中,而火居道士则遍天下矣。又僧之
犯奸者,近止令追牒还俗,正堕其计中。若二法得行,其于除淫荡秽所裨不小。
【感通寺】云南大理府城南十里有感通寺,一名荡山,汉摩腾竺法兰由西天竺入中国时建,唐时南诏重新之,山径曲折数十里,林樾蔽亏,佛堂之外,有僧院三十六。洪武十六年,寺僧无极入觐,献白驹一、山茶一。上临轩之顷,山茶忽发一花,上异之,赐御制诗十八章,叙其水陆往返之劳,仍敕撰记,略曰:“此寺落成之时,住持者焚香默祷,一夕有佛像自城中飞来,而奠位于此,今大雄殿未燔像是也”。以上俱出太祖圣制,其为传信无疑。佛法之灵异如此,宜开天圣人之表彰尊信,后世崇奉不衰也。杨用修戍滇中,寓此寺最久,写韵楼即其卧室,寺产茶甚佳。
【女僧投水】尼之作奸,余向曾记之。兹观国初事迹,而知太祖之处奸尼,尤直捷痛快也。上尝使人察在京将官家有奸者,时女僧诱引功臣华高、胡大海妾数人,奉西僧行金天教法,上命将二家妇女,并西僧女僧俱投之于河。既不必谳鞫定罪,亦不须刀锯行刑,尽付洪波,俾登觉路,真万世良法也。顷江右周中丞(孔教)以乙巳丙午间,来抚江南,因吴中有假尼行淫一事,遂罗致诸尼,不笞不逐,但以权衡准其肥瘠,每斤照豸肉之价,官卖与鳏夫。真一时快心事!但坊市报名,或先赂衙官胥吏辈,得预匿大家,因而愿充妾媵,以余所知,殊不乏人。又浙中大吏,不能仿其意严为之禁,浙西一路庵院,遂成逋逃蒌。天下事不得尽如意如此。
【酒帘得子】姚少师(广孝)奉命赈荒归吴中,见一酒帘
书字奇伟,问之,为里中少年所书,召之至,喜惬遂以为子,命名曰继,即承荫为尚宝,以至太常少卿。此王文恪(守溪)
以语李文正(西涯)者。李因述赵松雪一事为证,赵亦睹酒帜所署,惊曰:“天下惟我书独步,今乃胜我何也?”既知为雪庵李溥光笔,急命舆之来,乃僧也,语甚洽,因荐之朝,官至昭文馆大学士,加荣禄大夫。兹两事俱奇甚。一酿肆敝布,或以之得子,或以之得官。且两人俱释氏,各极文臣之位,总借墨池一派,延世赏,冠廷阁,佛家所谓时节因缘,真有数耶?
今姚继之后,盛于吴中,俱不肯名广孝法嗣耳。
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
【番僧赐印】大臣受主上殊宠,赐以印章者,始于仁宗,优礼蹇夏诸公,至宣宗亦有赐,其后则世宗之赐为多,皆以阁部或勋旧得之,非过也。惟宣宗赐金英等,而貂榼亦滥承矣。
宪庙赐李孜省等,而方士亦横极矣。世宗驭下严峻,而内侍张佐、麦福,真人陶仲文、邵元节所得,前后更多于辅弼。今上则惟冯榼、张相两人受赐而已。然历朝虽有横赐,无及沙屠者,惟正统八年番僧庥察失吉陕西广善寺修行,特赐敕谕并赍图书,其文曰“广宣慈化”,此后遂不绝书,则实前代所未有。
又正统八年,陕西石崖寺静悟惮师名阿难答者,通其侄女,为岷州卫诸生所发,上曰:“出家人宁有是,其宥之。”不加诘谴也。盖宽假番僧类此。
永乐间,文皇得美玉,欲刻印以赐大宝法王。黄淮谏曰:
“中国向来无此奇璞,今特恩赐之,将使番部轻天朝。”上遂止。当时文皇之异礼胡髡,盖不特哈立麻矣。嘉靖中,赐辽、徽二废王真人印,事固不经,式亦奇大,然止范金为之耳。
【夷僧行法】兵部尚书靖远伯王骥,自征麓川思任发奏捷归,上言征麓川时,有云南大理府阿叱力僧纲司、土僧何清,在彼结坛行法,将思任发及刀汉招父子缚藁为人,背书名字,枷鐐刀箭砍射驱魂,在坛昼夜咒压,果有青蛇花雀入坛,黄昏神号鬼哭。后随大军过江杀贼,持番行法,直至贼门,呼风止雨,佐助火攻有验,宜录其功。上不允。都纲董荣等复奏何清,且请增设僧纲司数处。上始令授何清等僧官,仍居本寺,而僧纲司不许增。按骥上此疏时,思任发已逃去不获,乃为诞妄不经之语,以诳主上。其后凡三度南征,驿骚半天下,兵民死者数十万,盖不待训导詹英之弹章,而已自呈其狂肆矣。正统八年,分守独石都督同知杨洪言,云州堡西金阁山崇真宫,其神能出光怪致灵异,去秋巡徼至东凉,猝遇虏骑势张甚,臣默祷于神,虏遂遁去,因以私钱修庙,今已毕事,乞赐敕额,及道流住持。上命赐名为“灵真观”,度道士主之。是时王振焰已炽,边帅神其说以献媚,习为故事。以至嘉靖末年,每遇奏捷,必以“仰仗玄威”为疏首第一句。则正统已为之先鞭矣。
【主上崇异教】主上新登极,辄度一人为僧,名曰代替出家。其奉养居处,几同王公。闻初选僧时,卜其年命最贵,始许披剃,有云重赂主者,中贵人乃得之。第先朝必不然。如宪宗登极,辅臣李贤谏曰:“高皇帝《祖训》明有寺院烧香降香之禁违者,并领送之人处死。近传番僧入内诵经,至晚乃出。
又有非奉圣旨,传送银物于寺观者。乞明禁以严宫禁”。上优
诏答曰:“《祖训》敢不只率。”武宗登极,礼卿张升谏曰:“近闻真人陈应循、西番国师那卜坚参等,各率其徒,假以祓除荐扬,数入乾清宫,几筵前肆无避忌,京师无不骇愕。请执诸人革其名号,追其赏赐印诰,斥逐发遣。”上允其言,一一查革,并追所赐玉带诸物,令有敢夤缘出入宫禁者并罪之,其严于《祖训》如此。然成化之中年,已为妖僧继晓建大永昌寺,上亲临幸之。正德之中年,造万寿寺于禁苑,上身与番僧呗诵其中。视前两答诏,抑何矛盾也。英、孝二祖,一张一弛。本朝圣主尚不免溺此教,以贻新朝之补救,况后圣耶?世宗忿髡辈之积蠹,焚慈恩,焚佛骨,而事玄之盛,又十倍焉!
【僧道异恩】成化十七年,传升道录司右至灵邓常恩为太常卿。盖自永乐间升右善世姚广孝为太子少师,及全真邱元清为太常卿,后来未有异典。然姚系佐命元勋,邱曾为监察御史,常恩不过以房中术得之。时,尹恭毅(旻)任太宰,不能执奏。
又是年,赐番僧万行清修真如自在广善普慈宏度妙应掌教翊国正觉大济法王、西天圆智大慈悲佛,领占竺等十四人诰命。时周文安(洪谟)为宗伯,亦不闻执奏也。盖宪宗于释道二教,俱极崇信如此。后孝宗登极,夺常恩官正其罪,领占竺者亦降号国师,遣归四川之彭县光相寺住坐。未几,即遣内臣召还,令驰驿来京,言官屡谏屡止,至十五年又召之来,命居大慈恩寺。盖此时道教置不谈,而佛氏为中宫及大榼所信向,孝宗亦不能自异也。至正德间,上亲习西番梵呗,与番僧辈演唱于禁中,至自称大庆法王,给印赐下院,为礼卿传瀚所驳。直至嘉靖中叶,上居西内,躬行斋醮,邵、陶辈宠冠古今,有非王仔昔、徐知常所敢望。又用羽流言,焚弃佛牙头骨几尽,而释氏之不振极矣。
番僧之号凡数等,最贵曰大慈法王,曰西天佛子,次曰大国师,曰国师,曰禅师,曰都纲,曰剌麻。宣宗末年,入居京师各寺者最盛。至正统初,遣回本处者至六百九十一人。既而礼部尚书胡濙,再请汰其四百五十人以闻,上命法王佛子不动,余者去住,听其自裁。盖此辈于光禄寺日给酒馔牲廪,有日支二次三次者,此外又别支廪给。当宣德年间,其冗食如故。英宗初政,亦未能尽革云。
【毁皇姑寺】皇姑寺在京师西山,不知所始。嘉靖六年丁亥,上谕辅臣杨一清云:“前有旨下部,谓尼僧与僧道不同,而尼僧寺与僧寺道观又不同,今因桂萼奏毁尼寺,已行下矣。
今若皇姑寺仍留,是不去其根也。”乃旨出之后三四日,不知何人哀奏两官,皇伯母见谕,以皇姑为孝宗所建,似不可毁。
圣母亦以孝宗为言。盖小人进祸福之言,故两宫一时传谕。次日,圣母又谕:“欲建一寺,即将此寺与我亦好。”盖此寺乃皇亲内宦供给布施,必有请告之者矣。按世宗此旨。已洞见宫掖隐情。既而圣谕又下,辅臣杨一清等曰:“慈训两颁,宜即顺命。但惩恶务去本,方免后患。今将此寺房留与无归尼僧暂住,止着终身,不许复引其类,其祖宗时所赐敕额追回”。此旨既下,其后因循至今,又八十年矣。尼僧之增日多,宣淫日甚,檀施亦日益不赀矣。盖其根株俱在内廷,以世宗英断,尚不能铲除,况后世乎?自丁亥后又十年,而霍文敏(韬)为南礼卿,首逐尼僧,尽毁极庵,金陵一片地顿尔清净。霍去而尼复集,庵复兴,更倍往日矣!
是时,上又下密谕阁臣曰:“朕又将有议此寺额名之意,
并告卿知:夫'顺天保明'者,是我国朝号,此言尼僧之祖,能顺圣祖奉天开极,此惟皇天命之,何待后日!以一妖尼能保大明也哉?”又云:“皇姑者尤不好听,言我皇家之姑也。当时此寺云敕赐,不云敕建,便可见非祖宗本意也。故朕深嫉之,因与卿密知之。”观世宗屡谕,不特明晰事理,且曲揣人情,真是禹鼎秦镜,且开谕辅弼,曲体两宫之意。然实录中仅载一二语,不能如此详明,不知述史者何所讳也?予今所纪,亦仅十之四五耳。
予向曾记汰尼,因及皇姑寺始末,然不如此之核,因再述世宗屡诏,以见先朝遏邪之严。
【衣钵】初祖衣钵,留粤东之黄梅寺,宝藏至今。至嘉靖初年,魏恭简庄渠(校)督学其地,借观之,扑碎于地,名为辟异端。今存者以漆胶,非复完物,惟衣尚无恙耳。此等见解,与张永嘉贬损孔庙何异?即尽废佾舞,圣衷未必愠;尽焚衣钵,宗风未必坠。真所谓蚍蜉撼泰山,不满两圣人一笑也。况初祖衣钵,不过与孔子履等,后人自不忘本珍收之耳。庄渠与王新建争名,晚投桂安仁幕,何异端之能辟哉?
孔子履在晋武库中,元康中已与斩蛇剑同焚矣。至宋靖康,金人掳去古物,又有女娲琴、孔子履,何耶?岂宣尼行縢尚留两辆耶?又唐宣宗令有司仿孔子履名“鲁风鞋”,宰相以下俱效之,号“遵王履”,则似孔子履未焚也。俟再质之博洽者。
【京师敕建寺】本朝主上及东宫与诸王降生,俱剃度童幼替身出家,不知何所缘起,意者沿故元遗俗也。今京师城南有
海会寺者,传闻为先帝穆宗初生受里之所。今上万历二年重修,已称钜丽。本年又于城之西南隅鼎建承恩寺,其壮伟又有加焉。
今上替身僧志善,以左善世住持其中,盖从龙泉寺移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