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又过去一年多,本科毕业论文答辩在桂城大学举行。游天军自学考试文凭都是桂城大学颁发的,因此坐在台上的老师都是桂城大学的,并且大部分都教过赵秀珍。中文系与新闻系许多课程都是一样的,老师也就是那些。坐在台下,游天军不是紧张,而是自豪,他悄声地说,我和赵秀珍是大学同学呢。
赵秀珍坐在答辩教室外的石椅上,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内心却非常紧张。她担心没见过大场面的游天军,会被严肃并且提问刁钻的教授们吓住而乱了方寸。她的旁边坐着杨宾荣。人们都说杨宾荣是她男朋友,她不置可否,杨宾荣呢,一直就把她当作女朋友。那时候,学校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学校一旦知道谁谁谁谈恋爱,就会找去谈话,就有可能要处分。学生们只能偷偷恋爱,搞地下情,更多的只能暗恋对方,或者把美好的爱情掐灭。赵秀珍有意识地与杨宾荣保持着距离,她既希望杨宾荣离她很近,又希望杨宾荣离她远一些。她喜欢他,而又担心事情暴露,成天提心吊胆的。赵秀珍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杨宾荣说,你前言不搭后语的,心早在游天军那里了,干脆别说话,一心一意地为他担忧吧。话酸酸的,赵秀珍听来却很幸福。于是就不说话,静静而着急地等着里面的结果。
其实论文答辩很顺利,这意味着游天军能拿到学士学位了。
游天军满面春风地走出这个特殊的考场,赵秀珍迎上去,看表情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她伸出手说,恭喜你,游学士!
他们向学校西大门走去,那里有许多小饭馆,赵秀珍要为游天军接风以及祝贺。走着走着,杨宾荣就不见了。他因为吃醋而生气,继而愤然且悄然地离去。杨宾荣不见了,赵秀珍并没有在意,今天她太高兴了,心里只有这件高兴的事,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们俩点了两个菜,一个汤,还要了一瓶白酒,最后是一醉方休。
两个星期后,桂城日报刊登了一篇三千多字的人物通讯,标题为《有志者事竟成――农村青年游天军四年拿下自考本科》,作者就是赵秀珍。文章朴实无华,文笔简练,事迹感人。赵秀珍在文章里还引用主考官的话说: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的学识超过了许多在校大学生。文章取得了不小的轰动效应,成为人们街头巷尾的谈资,特别是他的通知书丢失更让许多人揪心。不久,游天军被当地政府树为自学成才的典型。这么优秀的人才放在弹簧厂是可惜了,在沱巴政府任镇长的余家喜向县里打了一份申请报告,要求招游天军进政府来工作,县里很快就批复。游天军得以顺利进入沱巴政府办公室,负责写材料和做各种杂事。虽然他没有任何身份,但是他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在整个沱巴政府以及学校,游天军是第一个拥有本科文凭的人。
工作之余,游天军就试着写文章向报刊投稿,他写散文介绍沱巴的风土人情自然风景。他的文章百分之百地被桂城日报及省报采用。沱巴能上报,沱巴镇人民很高兴,全县人民很自豪。沱巴在全省的名气越来越大,那是一个贫穷的却有着无限魅力的地方,众多人对沱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年不到,游天军就被特批为国家干部,正式地吃上了皇粮。
毕业分配,赵秀珍因为那篇影响深远的报道而被桂城日报点名要了去,成为一名记者,同时她也收获了爱情――她与杨宾荣正式确立了关系。
冬日里的一天,赵秀珍回沱巴采访,作为办公室主任,游天军接待了她,并且陪同她采访。采访途中,两人不免谈起过去,谈到房草和他的通知书。几年过去,房草没有任何消息,通知书也随之下落不明,是游天军内心永远的痛。尽管游天军的努力获得了回报,可是总不能替代华中工学院的正式名份的,也不能替代四年正式的大学生活。不仅如此,通知书的失落,也成为赵秀珍内心的伤痕。他俩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感叹着命运的奇妙和无常。
两人走得急,衣服穿得不少,所以头上在微微地冒汗。可是,谁也不想提起内心的伤痛,坐下来后,他们就转移了话题。游天军像记者一样采访赵秀珍的大学生活,积压几年的话,赵秀珍一下全倒了出来。以前谈论大学生活,她是怕伤害到他,现在都毕业了,她就可以不顾及了。但是,最后还是伤害了游天军,这是两人都始料不及的。游天军做梦都在想大学生活,一个人,没经历过大学生活是一种遗憾,对于游天军这不仅是一种遗憾还是一种不可能消亡的疼。接下来,两人一言不发。回程时,他们的汗更大了。赵秀珍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而游天军的负担却越来越重――除了她的采访包,她脱下来的衣服也都全给了他。
回到沱巴镇上,雾气浓重,天也黑了下来。书记和镇长以及镇里的许多干部都在神仙界饭店恭候着大记者赵秀珍。沱巴镇领导期望通过赵秀珍的笔,让更多人了解沱巴领导的政绩、现状,以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坐下来后,赵秀珍说,我想见一个人,能不能把他也叫来?赵秀珍提出的事,当然要满足。
谁?
刘志伟。
陪同的一个副职就出门去找刘志伟。不久,刘志伟就来了。能参加领导加记者的晚宴,刘志伟受宠若惊,端酒杯的手都在发抖。酒过几巡,人们就提到了房草,向刘志伟打听的最近的情况。刘志伟说,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话音一落,就嚎哭不止。书记说,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哭,房草失踪也就罢了,害得游天军丢了大学!游天军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而且不关刘志伟叔叔的事。
让他哭吧,这样他会好受些。赵秀珍说。
镇领导默然。但很讨厌刘志伟破坏了一个好好的气氛。这一点,刘志伟也意识到了,不一会儿他止住哭,说,我敬大家一杯吧。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对房草的记挂!我深信,房草还活着,总有一天她会回到沱巴,回到我的身边!
什么理由?镇长问。
我相信她!刘志伟咬了回牙。说完刘志伟起身走出饭店,融进黑夜。
刘志伟很想念房草,他对她的感情很深。在座的一致得出结论。刘志伟的到来,牵住了大家的话题,大家都不自觉地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酒席散时,都十点多了。一进入冬天,沱巴山区的人们就热衷围坐在火炉边吃酒聊天。按他们的说法,这是神仙过的日子。今夜谈着天,敬着酒,大家都有些高了,人人说话舌头都不利索。由于喝高,人的话也多,都站在大风里罗里罗嗦地道别。
游天军扶赵秀珍去招待所休息,他自己也站不太稳,两人便相互搀扶着。招待所在一百多米的地方,左右分别是镇政府大院和镇卫生院。招待所条件很差,由于平时没几个人住,被单不常换,有的都两三个月都没换过了。床板硬梆梆的,水壶里没有热水,洗澡也没有热水。招待所的头儿说,赵记者要洗澡就上我这里来提热水吧。她那儿离这里隔着一个院子,天又在下雨了,赵秀珍谢了,她并不打算过去提水。房间冷冰冰的,两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赵秀珍说,不请我上你家坐坐?游天军说当然欢迎。两人关上房间门,走往游天军的家。
他家是一套平房,一共两间,基本功能齐全,就连厕所都具备。厕所本来是没有的,游天军住进来后,自己挖了一个厕所。他的这一改造令大院里人人羡慕,接着都纷纷仿造。有人说,要是当年刘志伟家也有厕所,房草就不会碰上坏人遭到暗算。游天军的家在政府大院外面,邻居都是镇政府职能部门职工家属。这会儿,他们几乎都睡了。
进入游天军的家,赵秀珍感到亲切而温暖。屋子被游天军收拾得整整齐齐,房里有一个自制的简易书架,上面堆满了书。游天军给赵秀珍泡了热茶,又为她打来热水洗脸。游天军的大锅放在煤炉上,都一整天水还这么热,说明有人帮他换过煤。干这个事的一定是公路段的吉阿姨,她一向对游天军好。她有一个女儿,在镇土管所上班,据说她有把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思。
说着话时,吉阿姨来敲门。吉阿姨对赵秀珍仔细打量了一番,并且怀有一丝敌意。说过几句话,吉阿姨就离开了。
你洗澡吗?游天军说,你们城里人天天都要洗澡的。赵秀珍笑着喷出一口茶水,说,谁是城里人,我是沱巴人。天太冷,就不洗了,而且冬天洗得太勤并不好,冬天只要勤换内衣勤清洗下身就好了。游天军打来一大盆热水。赵秀珍把脚放进去,水有些烫,她急忙缩回来,接着又轻轻地触水,然后再缩回来。经过几次适应性的试水,她才把双脚完全放入盆中。这个洗脚盆是木制的,是沱巴山区家家都用的那种。盆很大,至少可以放入三双脚,供三个人同时烫脚。赵秀珍说,快来,一起烫。游天军说,行吗?赵秀珍说,怎么不行!你还跟我讲客气。游天军憨笑着脱去鞋子,将双脚放入温热水中。
喝过茶,烫着脚,酒就醒了许多,两人头脑更清晰。两人聊了一会所读的书,赵秀珍打了一个大哈欠。游天军说,你困了,你回去休息吧。两人把脚从盆里提出来,擦干水。赵秀珍说,我不想去招待所了,我要住你这里,你这里多温馨。游天军说,只要你不嫌弃你就住吧。
游天军打开房里的电灯,给她交待一番后准备离开。赵秀珍说,你要去哪里?你也住家里呀!游天军犹豫了一下,就从衣柜里搬出一床被子。游天军有两三床被子的,平时父母或者妹妹他们偶尔也来住住。赵秀珍说,你也不要另外铺床了,就把被子铺我的身边吧。
两人在一张床上躺下来,各自盖着被子。熄了灯,两人继续海聊。聊得兴奋,两人都没了睡意。这时,吉阿姨又来敲门。赵秀珍说,别理她,她是来查房呢。两人就闭上嘴,装着没听见。不久,吉阿姨就离开了。两人偷偷地笑了一阵。可是不多久,刘志伟又来敲了。刘志伟见里面没反应,就说,游秘书,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游天军低声说,我有什么不安全的!
渐渐地,都困了,都不由自主地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都八点多了。沱巴镇的冬天非常安静,包括机关干部在内都要睡到八九点才起床。游天军起床了,赵秀珍说她还要再睡一会儿。她翻个身又睡。她是一个不太会睡的女人,昨晚差点把游天军挤下床。她还抢走了他一半的被子,害得他冷醒过来,差点弄出感冒。想到这些,游天军就忍不住笑起来。躺在床上的赵秀珍说,你在笑什么?游天军就大笑。赵秀珍说,真讨厌,我的瞌睡都让你笑跑了。她起了床,追问说,你笑什么?你是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我和睡了一夜?笑孤男寡女的睡一张床居然什么事也没发生?游天军说,我不是笑这个,我是笑你很顽皮……
吉阿姨对游天军失望了,她当天早上决定不再把女儿许配给他。有了这个决定,她就有理由传播昨晚的同居事件了。只是她的话在沱巴镇没怎么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