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柳镇时径直开进批斗会场,会场就在公社门前的广场上。迎上来押他们往台上走的人他大部分都认识,多是公社里的一般干部,春节他回来时也是这些人冒雪在街上迎候,那时候他们一个个笑得亲切真诚好看,如今却一律的满脸冰霜竖眉瞪眼。在这一刹那他又一次想到了“权”这个东西实在太神奇。有它和没它会使一个人在世上的地位截然相反。杂种!只要老子还有将来,决不会让“权”从手边溜走,我早晚还要把它抓住!
他被押到台上时听到下边起了一阵骚动,抑得很低的声音不断地撞进耳中:那就是廖怀宝……天呀,过去多威风,如今……这县长也是不好当的……他家祖坟上的风脉也许破了……人哪……
他向台下看的第一眼就碰上了沈鉴的目光。沈鉴抱了个扫帚站在台子一侧,似乎是刚刚扫完了什么地方来的,沈鉴的目光中带了一点笑意。一触到他的目光怀宝又想起了他那个预言,这个人确有眼力!自己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跟他学点东西。
台下响起了口号,批判会已经宣布开始,口号中有“打倒廖怀宝”什么的,接下来有人在念批判稿,他没有认真去听,他对这些已经习惯,但他担心这些会给他的父母家人带来巨大的压力,他不时借整理胸前的纸牌侧一侧身,用余光去搜索家人,家人没看到,却看到了怀抱孩子的姁姁。他只看了姁姁一眼,就急忙把目光闪开。他原以为姁姁的眼睛里肯定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却未料到在那双他熟悉的美目里,只有一种茫然和淡漠,他的心一缩。
因他不断地想用目光寻找家人,原本低下的头不觉间抬了起来,两个看押的红卫兵见状,猛朝他的头和颈上捶了几拳,猝不及防的他只觉两眼一黑,便向地上扑去。在这同时他听到了台下响起一声惊呼:我的宝儿——是娘的声音!娘!她倒在了地上……
六
1
廖老七面孔阴郁地走进公社大院,两只老眼机警地在院内一转。院子里空旷无人。正是吃饭时分,公社干部在食堂陪押解走资派来的县上人吃喝;公社的会议室里,几个与怀宝同时来挨斗的走资派在那里闷头喝着稀面条;会议室旁边那间空房里的一张乒乓球桌上,躺着昏昏沉沉的怀宝。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伛腰缩背的老人的到来。门开着,他闪身进去,把门掩上。儿子就躺在面前,双眼紧闭,面色蜡黄,头发蓬乱,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那个一呼百应令他骄傲的儿子!世道变得这样快?难道我廖家的气数真的尽了?不!我不信!他昨天专门去廖家祖坟上看了看,一切如常,坟地中央大楸树上落喜鹊的“凤巢”和树根部那个钻蛇的“龙窟”都如原样,没有跑脉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