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四卷)
19394000000014

第14章 附录(一)(3)

使世界变成能够容纳灵魂礼拜、祈祷的圣殿,让精神的结合与宇宙所有力量联结在一起的爱情,就是我们谈论、颂扬爱时所指的那种爱情。[120]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梅娅立即写信给纪伯伦,给他寄去多期《文摘》杂志,杂旗帜上刊登有她的几篇文章。她收到纪伯伦1919年1月24日来信。信上写道:

尊敬的文学玛莉[121]小姐阁下:

向你的美好灵魂致意。今天,我收到了你寄给我的几期《文摘》[122],我怀着兴奋与敬佩之情读了一篇又一篇。我在你的文章里,发现了不少我日夜魂牵梦绕的爱好和倾向;不过,有许多原则和理论,我真希望我们能够面谈研究一番。假若我此时此刻在开罗,我一定求你允许我登门造访贵府,以便畅谈《空间灵魂》和《智与心》以及部分“亨利·柏格森”[123]现象。可是,开罗在地球的东方,而纽约在地球的西方,没有办法实现我所想所盼的论谈。[124]

纪伯伦赞扬了梅娅的文学鉴赏力、博大文化基础和天赋之才后,以艺术的名义希望她把历史、社会研究放在一边,专心表达自己心中的激情和自我选择,按照纪伯伦的说法,那就是因为“创作比研究创作者更长存久在”,因为他宁愿读她的一首关于狮身人面像的诗,也不愿意读她的一篇关于埃及艺术史的论文,因为一首诗或一段直观感想能“给予他一种自我心灵礼物”。纪伯伦在信末写道:

上述所及只不过是以艺术名义求情的一种形式罢了。我之所以向你求情,因为我想把你带往萨福[125]、伊丽莎白·布郎宁[126]和艾丽丝·舍奈尔[127]等在天与地之间架起黄金和象牙天梯的你的姐妹们所在的地方。[128]

梅娅看到这封信,她的欢快心情是不难想象的。梅娅本来生活在一群与她父亲同龄的文学家和诗人中间,每周都在她的家中举行文艺沙龙,他们很尊重她,她也非常敬重他们。但是,每当她独处之时,便深感孤独寂寞和背井离乡之苦。不曾有人用那样美丽的语言和诚恳的语调和她谈话,不曾有人那样催促她写出更好更能垂世的作品,也不曾有人那样渴望了解她的内心秘密。她找到了与她灵魂相通的兄弟,找到了终生朋友,找到了思想的伴侣,怎会不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呢!对于她来说,纪伯伦的信是多么甜美,纪伯伦那样重视她的文章使她多么开心!纪伯伦鼓励她努力攀升,进入不朽诗人、作家行列,希望她做她们的姐妹,“在天与地之间架起黄金和象牙天梯”,这又是多么甘甜的祝愿和鼓励!毫无疑问,纪伯伦对梅娅写作的关注,使得梅娅更加爱纪伯伦;在梅娅看来,纪伯伦就是唯一能配得上她的天才,她对与他的思想联系寄托着巨大希望。尽管至今尚未找到梅娅对纪伯伦这封信的复信,但从1919年2月7日纪伯伦给梅娅的信中,可以看到纪伯伦读过梅娅的复信是多么高兴。纪伯伦在信首第一次用了“亲爱的梅娅小姐”这一称呼,在此之前,他用的全是“尊敬的女文学家阁下”。

纪伯伦在这封信中写道:

你的信把对一千个春秋的回忆送到了我的心灵中,使我再次站在我们创造的并使之一队接着一队行进的幻影前,欧洲的火山[129]刚一爆发,那些幻影被沉默笼罩;那沉默是何等深沉,又是多么长久啊!

我的朋友,你可知道,我在我们的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找到了慰藉、亲情和平安?你可知道,我曾对自己说,在地球的东方有一位姑娘,她不像平常的姑娘,而是她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进入了圣殿,站在最神圣的地方,晓知黎明巨人守护的天堂秘密,把我的国家当成她的国家,把我的民族视作她的民族?你可知道,每当我收到你的信时,我总是对着幻想的耳朵低声吟唱这支歌?假若你知道这些,你决不会中断给我写信。[130]

我们从这封信中还知道纪伯伦赠给梅娅1918年用英文发表的《疯子》,梅娅在《都城报》上发表了批评此书的文章。纪伯伦看过那篇文章,责备梅娅说:

我到现在还未听到像这样的批评,虽然我读过美国和英国多家报刊杂志发表的有关这本小说的评论。奇怪的是西方大多文学家都认为其中的两段很好:即《My Mind》和《the Sleep Walkers》[131];他们不是引用,便是专门提及那两段短文。你呢,我的朋友,你却发现其中有“冷酷”成分。一个赢得了世界赞同而得不到梅娅称赞的人,那他还有什么用呢?[132]

纪伯伦对她喜欢《疯子》中的插图表示高兴,称赞她的锐利艺术眼光,说:“两只眼睛中间还有第三只眼”,“两只耳朵后还有无形耳朵”,“能够听到类似无声的细微声音,那种声音并非发自唇间,而是源于舌与唇之外的甜蜜孤独、欢乐痛苦及对于遥远未知世界的向往。”

这封信中有两件事值得注意:第一,还是纪伯伦回答梅娅上封信中提出的问题,即他想不想让人理解他,他回答说:“假若那种理解仅仅是一种精神奴役的话”,而且强调“独立才是灵魂的正道”,因为冬青槲和柳树是不能在彼此的树阴下生长的;第二,则说:

此信写到这里,而我开始想说的话一句还不曾说出来。设想一下,谁又能将那稀疏美丽的雾霭化为塑像和碑碣呢?但是,能听到声外之声的黎巴嫩姑娘,必将看到到雾霭中的形象和幻影。

向你那美好的灵魂致意,向你那高贵的情怀和博大心田问安。上帝保佑你。

忠实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133]

从这一件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纪伯伦十分看中作为作家和人的自我独立性。从第二件事,我们可以看到纪伯伦式的、雾霭式的暗示,即他希望梅娅不仅仅要做一位文学家,还要做一个女人。能够证明这一点的是纪伯伦写在同一封信中的那句话:“我将先于你写一篇关于狮身人面像微笑的文章!之后,我将写一首关于梅娅微笑的诗;假若我手中有她的照片在微笑,我今天就会赋诗。不过,我应该访问埃及,以便看到梅娅及她的微微笑容。”

可以相信,这样的语句和愿望定能占据一位像梅娅这样敏感、渴望爱情和用如此透明形象与之对话的典型男子的姑娘的思想。毫无疑问,纪伯伦关于雾霭、影像、声外之声的谈话已经占据了梅娅的心,使她深入思考,令她在纪伯伦暗喻和象征的天地里驰骋自己的思想。

1919年,梅娅与纪伯伦之间的友好信件、文学讨论连续不断,纪伯伦给梅娅寄去他的《行列之歌》一书,梅娅写了评论文章,发表在《都城报》上,并寄了一份报纸。纪伯伦同时收到了报纸和三封信,于是在1919年6月1日给梅娅写了一封长信,信中称梅娅是“巨大财富”,将之比喻为“香醇之河”,并用他那动人的文笔和形象比喻回答了梅娅提出的意见和问题。看上去,好像梅娅因为纪伯伦写了使她不满意的话,发表了使她感到不顺耳的意见而在她的信中责备了纪伯伦。纪伯伦回信中写道:

我丢下这间办公室里等待我做的一切,整个白天都用来聆听你那辗转蹒跚在甜润与严厉之间的谈话;我之所以说严厉,那是因为我发现你第二封信里有某些看法,假若我允许我的快活心灵痛苦的话,它会因那些看法而感到痛苦的。可是,我怎能允许我的心灵去遥望那嵌满繁星的晴朗夜空中漂浮的云状物呢?我怎能把我的目光由鲜花怒放的大树转向它的枝条投下的阴影呢?我又怎能不接受满佩珠宝、香气四溢的纤细之手的轻触柔刺呢?将我们从五年的沉默中拯救出来的谈话,无论现在或将来,都不会转化成为责备或争论。我接受你说的一切,因为在我看来,已有七千英里将我们隔开,我们不应该再在这遥远距离之间加入虎口之距,而应尽力运用我们对美的爱好、对泉源的向往和对永恒的渴望将距离缩短。我的女友,在这些日日夜夜里,我们经历的痛苦、干扰、疲倦和磨难已够我们受的了。我认为,一种能在绝对单纯前站稳的思想,是不会被某一本书中的一句话或某一封信中的一种意见搅乱的。那么,就让我们把我们之间的多半是言辞上的分歧放入金箱子里,然后将之抛入微笑的大海之中去吧![134]

从纪伯伦的话里,可以明显看出梅娅细读过纪伯伦的每句话,因此才责备起来。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梅娅对于精神思想联系的向往与纪伯伦对于“绝对单纯”向往之间的差别!设想一下,梅娅会像纪伯伦所说的那样将分歧放置在金箱子里,将之抛入微笑的大海之中去吗?我们想从纪伯伦的一连串的信中弄明一个事实,那就是梅娅想冲破重重障碍了解纪伯伦的目标和内心世界,但她的想法一次又一次遭到失败。被纪伯伦看作一位思想上和行为上都是作家的梅娅,原来却是一个寻觅与男子相处经验的女人,她有着一颗渴望伟大爱情的心,一颗动辄发怒、旋即又高兴起来的极易受骗的姑娘的心,仅仅因为纪伯伦的一句话或信中的某一句子,就能使她变化无常……在那封信里,纪伯伦用幽默、逗乐的艺术手法回答了梅娅提出的问题。他这样描述梅娅: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是第一位昂首挺胸、泰然自若如在自己家中,迈着坚定步伐,走进“九姊妹”[135]林中的东方姑娘。你何不告诉我你是怎样晓知你所知道的一切的?你是从哪个世界采集到你的心中奇珍异宝的?在你的灵魂来到黎巴嫩之前,曾生活在哪个时代?天赋之才当中的秘密要比生命的秘密更加深刻。

最能感动梅娅的当是纪伯伦用了“你们”来回答梅娅提出的问题:“在你们那里有我们的朋友吗?”纪伯伦回答道:

有啊,凭生命起誓,凭生活中的伤人甘甜和神圣苦涩起誓,我们这里有你的朋友:

其意志保卫着你们,其心灵愿你们安好,愿厄运远离你们,保佑你们免遭任何伤害。不在场的朋友也许比在场的朋友更亲近。对于行走在平原上的人来说,那大山不是显得比山中居民眼里的山更加威严、清晰和显著吗?[136]

梅娅很相信她那里既远又近的朋友,而且他的信变成了她那在书本和墨水里度过的枯燥生活中唯一避难所,简直可以说变成了她孤独寂寞时的圣殿,只有在那里与自己的心上人唱和,才能得到心灵上的安慰,且发现只有纪伯伦才是她的知音,也只有纪伯伦才配得到她的爱。

1919年夏天,梅娅写信给纪伯伦说:

头脑之间的唱和、思想之间的交流,也许知觉是无法感触到的;但是,谁能断然否定一国同胞之间的唱和与交流的存在呢?[137]

纪伯伦在他1919年7月25日写给梅娅的信中引用了这几句话,并且评论道:

这段美好话语中有一个基本事实,我曾主观臆断过它的存在,而现在却通过心灵体验证实了它。近来一段时间,我已确信有一种精细、坚固、奇妙的精神纽带,它的本质、特性与影响不同于其他任何纽带,而是更强烈、更坚韧、更长久,就连血缘的、胎生的,甚至道德的纽带都不能与之相比。[138]

纪伯伦向梅娅说明了关于将二人连结起来的精神纽带的实质之后,说:“也许这种纽带存在于这样的两个人之间:过去、现在或许将来都不曾、没有或不能将该二者聚集在一起。”纪伯伦又说:

梅娅,在这种纽带里,在这种情感之中,有一种永不消失的痛苦忧烦,但它对于我们来说十分珍贵;即使有可能,我们也不会用我们所知道和想象的快乐尊荣将之替换。

我之所以把不能也不想告诉你的东西告诉你,只是因为你的心灵中有着相似的情怀。倘若我展示给你的是一项早为你所知的秘密,那么,我便是承蒙生活厚爱、被生活拥立在白色宝库前的幸运者之一;假使我所表明的仅仅是我个人的私事,那么,你可以将此信一火焚毁。[139]

在这封信末,纪伯伦希望梅娅“用翱翔在人间道路上的绝对单纯精神”给他写信!

我们从这些含义清楚的词语和这些纪伯伦式的思想和画面中,足以看出纪伯伦对梅娅所怀有的“精神情感”,且希望梅娅与他以同样情感相互交流,但不是强迫,而是要梅娅以绝对的、单纯的和自由翱翔的精神情感与他交流。我们从纪伯伦这些精心修饰过的、辞藻丰富的长信中,可以知道纪伯伦为与梅娅的友谊而感到幸福,而更使他感到幸福的是梅娅称赞他是作家和天才,因为纪伯伦是一位很自信的艺术家,为自己的才能而深感自豪。假若纪伯伦不为梅娅对自己的关注和梅娅信中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依恋而感到幸福,那么,他也便不会持续不断地写长信给她,在信中与她共同探讨思想和精神方面的问题,而且那些信变成了纪伯伦灵感的源泉。他在梅娅那里发现了自己生平中和客居异乡时寻觅的精神友伴,他向她道出了将他与她紧密连结起来的精神纽带,时而用暗喻,时而用明示,还以象征主义手法说那是“翱翔在人间道路之上的绝对单纯精神”。对那封信,梅娅有何反应呢?十分奇怪的是,我们在纪伯伦1919年11月9日写给梅娅的信中发现,梅娅生气了,责备起纪伯伦,甚至憎恨起他来!纪伯伦的信开头便说:

你恨我,你怨我,你有权利,你是对的,我只有默认听从。我是个远离度量衡世界的人,你何不忘掉我犯的那些错误呢?你何不将不适宜保存在以太箱中的东西放在“金箱”里呢?[140]

之后,纪伯伦开始责备她轻视他向她吐露的情感,因为梅娅将之称为“抒情诗歌”。纪伯伦向梅娅描述了自己的孤独心灵,而只被梅娅称为“透明成分”。纪伯伦在信中说: